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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番话让一众大臣面面相觑起来。
有人道:“你说先皇曾属意改立你为太子,就是先皇属意了?宣王你未免太自作多情。”
此人言语如此生猛,让众人不禁看了过来。
是忠武侯,也是元丰帝的亲舅舅。
如今元丰帝已死,忠武侯与他这等关系,自然也活不成,昨儿骂宣王最狠的也是他,可惜是个酒囊饭袋,身子骨早已被酒色掏空,骂两句歇三下,此时看似义正辞严,可所有人都看得出是色厉内荏。
宣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让身旁侍卫递给了人群中稍显比较冷静的大臣。
对方看了下后,对其他人道:“是写给乔首辅的密函。”
密函是宫里密函的式样,看信封及其中纸张,也是有些年头了。打开一看,正是先皇的亲笔,其上还有先皇的小印。
信是写给乔首辅的,其中所商议的正是改立太子之事,也确实有提到打算改立宣王为太子一事。只因太子还未被废掉,只兼带着提了一句,大多说的是让乔首辅联合朝臣,以及注意太子党羽之事。
这位乔首辅,姓乔,名其章。
乃先皇心腹,如果算上元丰朝,算是三朝元老。只可惜晚年未得善终,元丰帝登基后没多久,就受朝中党派攻讦,饮憾告老,最终死在了还乡的路上。
此事虽过去了十几年,但朝中依旧有人记忆犹新,当年元丰帝登基时,朝堂上乱了一阵,被攻讦抑或是落马的朝臣不在少数。
若宣王此言为真,这封信也是真的,那么当年乔首辅为何突然提出要告老,也就不难理解了。
信在数个大臣手里传递,最终又回到吏部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孟河手中,他捧着信,老泪横流,道:“没想到恩师当年竟是因此才……”
众人这才想起,这位孟阁老当年正是那位乔首辅的学生。
一时间,殿中寂静至极。
只有忠武侯还在跳嚣说这信是假的,一切都是宣王胡编乱造,说宣王弑君,如今先皇和陛下都死了,自然黑白由他说。
他甚至还要上前去抢那信,被宣王身后的侍卫制服在地,又将其拖了出去。
这一番局势转变让人目不暇接,孟阁老说出那番话,显然是默认了宣王所言。可此事到底是真是假,众大臣心中依旧有疑虑。
毕竟他们这些人多年来在朝为官,见过太多太多的事,此事如若造假其实也不是不可能,只要宣王伪造出一封书信,再把孟阁老埋进来当钉子即可。
“那宣王你是怎么拿到这封信的?”有人道。
此人也提出了异议,但言语之间比方才忠武侯要客气了太多。
“此信是乔家人送到本王手中的,当年乔首辅病死在还乡路上,临死之前怕家人受到牵连,让乔家人将此信送到了本王手上。若各位大人不信,本王可命人把乔家当年经手此事的人送来,不过人不在承德,恐怕要等些日子。”
宣王说得风淡云轻,似不惧任何异议。
可不管众人心中是否还有疑虑,此时也不敢当面道出。
“孰是孰非,本王皆已道明,还望诸位大人提早做出决断,以免横生是非。”
说完,宣王便走了。
大门再度被关了起来,不过在被关闭之前,有人送来了许多白面馒头,和一些清水,还有记两个马桶。
这简直是解了众人之急,大门一被关上,就有人急不可耐地提着马桶,寻了一处无人的宫室。
被关的这一天两夜里,饥渴也就罢,便溺是最大难题。
开始还有人觉得有辱斯文,不肯随地小解,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就找了间空的宫室解决。
可小便能解决,大便又该如何,这马桶送得当是急时。
等这群蓬头垢面衣着凌乱的大人们解决完问题,又捧上清水和馒头,有人还在嫌弃自己没净手,有的已经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暂时解了饥,也有精神说事了。
有人问道:“这种情形,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有人下意识往孟阁老望去,显然还忌惮他有可能是宣王的人。
一番犹豫,几个人去了一旁商议,有人坐在原地只管填饱肚子,其他暂时不多想,孟阁老身边也聚了几人,在问他该怎么办。
孟阁老看了看手中馒头,苦笑道:“怎么办?本官也不知,不过宣王显然没给我等选择其他的余地。”
别看宣王似乎对众人很和善,还给他们送了所需之物,可人还是关着的,显然没打算放他们出去,临行前又说了那么一句话。
提早做出决断,什么决断?
免得横生是非,什么是非?
宣王显然深谙棒子加大枣的道理,先给出你们转为效忠我的理由——如果先皇暴毙,真与元丰帝有关,说明其得位不正,宣王有先皇属意,诛杀元丰帝,不过是匡扶正统。
不管是从人情,还是从大义都能说过去。
众臣转为效忠他,自然算不得是乱臣贼子,也不算是为保性命,投靠叛王,不会让众人在名义上有损。
要知道为官者最重清誉,谁也不想遗臭万年,被记在史书上被人口诛笔伐。
所以理由给了,威胁也来了。
若是他们不识趣,宣王不介意关他们一辈子,或者直接让他们枉送性命。
孟阁老说出的话,其实所有人都在听。
这其中道理,他们自然也懂。
“就是不知京城那如何了?咱们被关在行宫,想必行宫和承德都尽在宣王掌握中,就是京城……”
“你们忘了宣王是从何处来承德的?”
京城。
六部五寺中,大半高官都跟来了承德,少部分和底层官员留守京城。若太子没被擒也罢,偏偏皇后和太子皆被擒,京中群龙无首,恐怕要讨伐宣王都不能。
宣王既能拿出这等说辞,来说服他们,自然有一套说辞留给京城那边。毕竟看宣王架势,显然不打没把握的仗,既然出手了,肯定不会留有疑虑。
“那咱们不是只能……”
剩下的话此人未说,但都明白什么意思。
一时间,连手中的馒头都显得淡然无味。
宣王从宫殿里出来,一名身穿蓝色袍子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此人正是承德总兵狄锟。
与宣王粗犷的长相不同,狄锟面白消瘦,长眉细目,下巴上留着一络胡须,看着不像个行伍出身的总兵,倒像个谋士。
“王爷觉得这些大人们何时能服软?”
‘大人们’三个字被狄锟说出了几分讥讽的意味,不过自古以来,文官武将都是对头,如此倒也不稀奇。
宣王不问反答记:“你觉得?”
狄锟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道:“这些文官向来注重官声官誉,哪怕心里已经服了,面上还是要装一装的,最好能探探其他人如何,若有人提前开了头,他们自然借坡下驴。”
“既然如此,那这事就交给你了。”
狄锟也没拒绝,反而显得很有兴致:“王爷放心,交给属下保准他们三日内跪下高呼万岁。”
宣王道:“别直接上手,这些人本王都还要用,而且你既知道他们注重颜面,便要提防他们被羞辱后鱼死网破,虽本王不怕他们鱼死网破,但未免节外生枝。”
“属下知晓轻重,保准不上手让他们乖乖服软,只是王爷打算何时回京城?”
宣王略微沉吟一下:“蒙古那些部落还没处理,等本王跟他们谈完再说。”
“那皇后和太子……”
宣王就知道他跟自己说了这么多,别有目的。
“如今提这些事为时尚早,先把大事办了再说。”
说完,宣王便匆匆走了。
对于王爷要去哪儿,其实狄锟也能猜到。
如今木已成舟,大局定了一大半,王爷的大事指日可待。就是皇后和太子,显然王爷没有要处理两人的意思。
可这件事他不能提,提也不能多说,不然恐怕王爷就要跟他翻脸。
狄锟苦笑两声,匆匆也去忙了。
烟波殿中,皇后看着跪在她面前的晴画。
“所以你一直是他的人?”
晴画抖了一下,匍匐在地,没有说话。
晴画并非皇后从黎家带进宫的人,本身便是个宫女,早年她初为太子妃,地位不稳,偏偏她嫁进宫后没多久,又有两位良娣入门,便是如今的德妃和贤妃。
二人多有针对,斗得也是如火如荼,皇后见晴画忠心耿耿,也算替她办了不少事,遂将其视为心腹,倚以为重,一用就是这么多年,待她几乎与迎春无异。
直到前夜惊变——
那晚元丰帝回皇帐后,命人来召皇后。
元丰帝这时候召她,召她去做什么,不言而喻。皇后表面平静拒了,实则心里被恶心得难受,便没睡着。
之后外面生乱,皇后正让人去问问怎么了,突然就晕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她竟回到了烟波殿,问过之后才知道是宣王叛乱,杀了元丰帝。方才宣王过来,在他与晴画言行之间皇后瞧出了些许不对,联想到那晚她突然被人打晕,一番逼问之下,才发现晴画背后另有其主。
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宣王。
怪不得宣王总能知道她许多事,怪不得她遇见什么难题,宣王总能很快知道,原来是她身边出了个内鬼。
“你好,你可真好,你罔顾本宫信任你一场!”
迎春着急地眼泪直流,看看皇后,再看看视为姐妹多年的晴画,不知该说什么好。
晴画匍匐在那,哭得肩膀抖动。
“奴婢不辩解,当年奴婢在明妃娘娘宫里服侍,明妃娘娘仙逝后,奴婢回了六局,后来娘娘嫁进宫,奴婢便去了娘娘身边。奴婢确实受宣王殿下所命,传消息给他,但奴婢这些年从没有做过任何不利于娘娘的事,也没有存过想害娘娘的心。”
明妃乃宣王母妃,早年病逝。
“……当年娘娘初入东宫,奴婢帮娘娘办了几件事,其实那几件事何尝是以奴婢之力能办到的,都是奴婢动用了明妃娘娘和宣王殿下留在宫里的暗线记……”
孰是孰非,现在已经说不清了。
晴画的来历确实有问题,但她确确实实没做过有害皇后的事,甚至立了不少功。可她的到来却带着目的,还瞒了皇后这么多年。
“你走!走!”
晴画站了起来,擦了擦眼泪,又曲膝行了一礼,方低着头下去了。
出去的时候,正好撞到宣王。
皇后看见宣王,冲了过来。
“本宫要见太子!你让本宫见本宫的儿子!”
宣王看了晴画一眼,又瞧了瞧放在案上丝毫未动的膳食。
“娘娘还没用膳?”
迎春不敢说话,晴画低了低头,又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