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景文帝心里头是这么想的, 但是恐怕,如今却是来不及了。
景文帝也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在听到九皇子进宫的消息,让暗卫暗地里关注他的动向而已, 却无意间撞破了这样一幕。
赵充容一个小小的充容, 她怎么敢的啊!
有那么一瞬间乱了手脚,反应过来之后景文帝几乎是咬着牙开了口。
“来人,摆驾!”
另一边, 书兰斋内——
叶朔眼睁睁的看着赵充容从自己的衣柜下头取来了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盒子, 木盒打开之后,里面赫然躺着一粒小小的药丸。
药丸不知道是用什么药材做的,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 依旧没有丝毫的褪色, 还是那么的鲜艳, 竟显得有些诡异。
看到这一幕,叶朔惊的险些跳起来。
很显然他也没料到当年那稳婆落下的小小的药丸, 竟然会被书兰斋的主人赵充容给捡了去,而且这么一瞒, 就是二十年。
事发突然,叶朔来不及阻止, 提前更没有任何的防备, 当木盒被打开之后, 叶朔明显注意到外头有动静, 估摸着大概率应该是暗卫察觉到了什么,然后去给便宜爹汇报去了。
再看眼前, 赵充容却是浑然未觉, 还在那里继续:“你一定很好奇, 这是什么东西吧。”
赵充容起先还在犹豫要不要将这件事情说出来, 凭心而论,这些年里头圣上待九皇子并不差,若是自己贸然拿出这东西,恐有挑拨离间之嫌。
赵充容原本是打算将这件事当成是秘密,永远埋藏在自己心底。
如果九皇子一辈子都不知道,或许对他会更好。
还有就是,赵充容到底也不是什么圣人,她虽对九皇子跟尖尖公主有感情,但还没有高风亮节到那个份上,她自己也有家人,她在宫中的一言一行,亦会连累到他们,赵充容深知,这件事情自己一旦说出口,若是暴露出去,自己以及自己的家人定然是必死无疑。
她对这个皇宫倒是没什么留恋的,但她的家人不行。
赵充容遂一直忍耐到现在,忍到她的家人去世的去世,离散的离散,如今的她才算是终于有了勇气。
尤其是最近景文帝的态度却让她感觉到了危险,纵使到了如今,圣上他依旧是说翻脸就翻脸,九皇子这边又没有丝毫的防备,这叫赵充容如何能够放心的下?
对帝王投入感情,实在是再危险不过的一件事。
赵充容的本意,就只是想让眼前这个孩子不要因为圣上的若即若离而伤心,君父君父,先君后父,若是弄错的顺序,他怕是有苦头要吃了。
故而赵充容继续,道:“这是当初你母妃带着你离开之后,我在自己房中捡到的,这么一粒小小的东西,估摸着他也没想到,我会发现吧……”
说到后头的时候,赵充容不由得有些自嘲。
事关重大,怕他不相信自己,赵充容已然是有所准备。
她下意识的便要将旁边的兔子笼子打开,准备演示给他看,结果刚抬起手臂,就被眼前的青年给拦下了。
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停在了半空,赵充容不由得抬头看过去。
下一瞬,却听他道:“赵娘娘,不必了。”
“可是……”
赵充容刚想说什么,就听他道:“有关于这件事,我一开始就知道。”
这下子轮到赵充容一脸震惊的看着他了。
“怎么可能,你怎么会……”这件事,就连皇贵妃都不知道。
赵充容之所以这么肯定,便是因为她如今也还算是了解皇贵妃的性子,皇贵妃性子急,向来藏不住事儿,以她对九皇子的在意程度,若她知道,必然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毫无芥蒂的跟圣上相处,早闹起来了。
那么问题来了,不是皇贵妃说的,他当年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婴孩,他又是从何得知的?
叶朔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垂下眼眸,道:“当年就是那个稳婆,在我刚出生时,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袖间滑落下来了这一粒小小的药丸……”
“若非当时太子的近侍墨书突然开口,现如今怕是早就没我了。”
他当时才刚出生,纵使察觉,又能有几分反抗之力呢?
“赵娘娘不必忧心,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赵充容有些不敢想象,背负着这样一件事情,他这些年又是怎么过来的。
赵充容作为一个知情者,日日看到叶朔跟尖尖两兄妹的时候心里压力就已经很大了,更遑论作为亲历者的他了。
自己的亲生父亲从一开始便想要杀了自己,这种事情不论是搁在谁身上,谁又能够做到无动于衷呢?
作为那个不被期待的孩子,日日面对自己的父亲,该是有多么的伤心。
似是看出了赵充容心中的拧结跟怜惜之意,叶朔却是耸了耸肩,笑着道:“所以这么多年,我这不是也没让父皇好过么。”
他那些皇兄加起来,都没便宜爹对他一个人操心操的多。
讨债鬼讨债鬼,大概就是这么来的吧。
听他这么一说,压在赵充容心中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她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来。
“既然你心里头有数,那我便也放心了。”
如此,这宫里头便没有什么事能叫她心焦了。
叶朔深吸了一口气:“所以赵娘娘,我去帮你把这东西销毁,实在是不必留着了。”
“我怕暗卫估计已经知道了。”
赵充容闻言心里头一惊,但她却罕见的,没有多少紧张的意味,大约是到了眼下这个地步,她实在是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了吧。
能够及时发现暗卫的存在,说明眼前这个孩子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纨绔,赵充容越发的放心了。
将红色药丸放到地上用脚碾碎,没一会儿的功夫,这枚一直以来都是鲜艳无比的小东西没一会儿的功夫,便与地上的尘土融为了一体,光鲜不再。
还以为是多么厉害的玩意儿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到了后面,赵充容实在是精力不济,叶朔见状,于是便提出了告辞。
临走的时候,赵充容实在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对圣上……”
叶朔顿了顿,最终说了一句:“看开了。”
不是原谅,不是不在意,而是看开了。
“有些事情何苦计较那么多呢,人生在世,难得糊涂。”若是一桩桩一件件都要计较报复,他恐怕是没有那么多的力气。
难得糊涂,好一个难得糊涂……
若是当年自己也能够这么想,恐怕事情便会变得大不一样了吧。
赵充容到底还是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叶朔从书兰斋走出来的时候,正好撞见急匆匆赶来的景文帝。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景文帝就从勤政殿来到了这里,前后也不过就一炷香的功夫。
景文帝起初的时候原本是打算下令将挑拨离间的赵充容处死,结果等真到了这里,他反而踌躇了起来,竟有些不敢上前。
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还是太子自绝那次,他也像现在这样两条腿仿佛灌了铅,动都动不得了。
景文帝忍不住想,若是赵充容真把自己曾经下令,叫稳婆秘密将小儿子处死的事情告诉了他,日后父子两个,怕是再也就回不去了。
若是从前,自己有那么多的儿子,景文帝压根不在乎这一个两个,即便是现在,他的儿子也不少。
所以就算是被发现了又能如何?
景文帝心里头这么想,手上却不受控制,握着珠子的手竟隐隐有些扭曲。
就在景文帝脸色几经变化之际,叶朔就这样从书兰斋里头走了出来。
景文帝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向自己儿子的眼睛,试图分辨里头究竟是个什么情绪。一时之间,他突然就有些不敢问,赵充容刚刚究竟都对他说了什么。
对于他的出现,叶朔并不意外,再者说,他也不觉得这事儿装傻就能够糊弄过去。
以便宜爹一贯的性子,以后这父子怕是做不成了。
便宜爹防备心重,容不下身边生了嫌隙的皇子。
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叶朔也有些觉得乏了。
四目相对,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叶朔先开的口:“赵娘娘刚睡下,父皇还是不要叫人打扰她了。”
压根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景文帝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便宜爹这人还算是信守承诺,他既然这么说了,应该就不会对赵充容怎么样了。叶朔挠了挠头,见这里也没自己什么事儿了,于是道:“多谢父皇。”
“既如此,儿臣便先告退了。”
见他转身欲走,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疏离,景文帝心头猛地一紧。
“等一等!”
叶朔不得不停下脚步:“父皇还有何吩咐?”
景文帝张了张嘴,如此反复几次之后,试探性的问了一句:“马上要到你生辰了,朕提前让御膳房给你准备了筵席,就在后天,届时朕也会去,你……可还要回秋吾宫?”语气之中,竟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小心翼翼。
即便是尊贵如帝王,亦有害怕失去的东西,若没了他,自己最后便真的就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了。
刨除景文帝皇帝的身份,只作为父亲,待他老去,亦有同自己的孩子地位颠倒的那一天。
从前的景文帝有多得意,面对孩子说一不二,如今终究要一一还回来。
父母与子女之间,有些时候,就仿佛是一个轮回。
这么多年,叶朔哪儿见过便宜爹说过这样的话。
然而叶朔的愣神,却叫景文帝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