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而来的恐惧感似潮水涌动。
张枚甚至有些不敢走回耿梦身边,她觉得在耿梦身后的白色墙上,有一张若隐若现的脸,正在窥视着病房中两人的一举一动。
耿梦的声音在昏暗中再次响起。
那个女人在报警前曾经威胁我,说她有证据可以证明陈丰实际上是被我害死的,她问我要钱,说给钱就不把证据交给警察,我很害怕,我非常害怕,犹豫不决,又不愿意给她钱。
这也太便宜她了对不对?”
是的,那么这个证据所证明的实情其实是真相对吗?”
耿梦冷笑一声,有气无力却带着诡异的阴冷。
张枚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幸好室内昏暗,耿梦也没有看向她这一边。
我一开始很害怕,但是后来我又不害怕了,因为我所做的实情是正确的,并且事实证明我所做的实情是完全正确的。”
什么样的事实?”张枚问。
你没觉得这是上天的意思吗?陈丰死了,但是我活下来了,你不觉得这很有意思吗?”
耿梦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在走廊上的护士和警察都听到了。
刘一明推门而入,“张律师。”
张枚走到刘一明身边,摇了摇头,示意他先在门口等一下。
此时,耿梦的笑声又一次响起,越笑越响,张枚和刘一明不得不捂住耳朵。
耿梦。”张枚捂住耳朵后喊道。
果然,果然是这样,我想明白,我想明白了,既然我活着,那就没有罪,我在做一件正确的事,是正确的事。我为什么要难过,为什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张枚和刘一明不得不退到房间外,刘一明认为耿梦当下这种状况,不适合单独和律师交流,她现在的精神状况不稳定。
她看上去就像是中邪了。”张枚冷淡地说。
谋杀就是谋杀,就算是中邪后的谋杀也是谋杀,就算是谋杀后中邪了,也不能改变谋杀的事实。这个耿梦如果真的是故意造成那起事故的,肯定是要受到应得的处罚。”
一明现在越来越有警察样子了呀。”张枚鼓励了一句,随后踩着高跟鞋离开病房走廊。
另一边,一直到周日上午,李牧才脱离危险,万幸的是李牧没死,不幸的是他再也不可能站起来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他觉得双腿酸胀,还有一些痒,他想要翻身移动一下腿的位置,才发现自己的两条腿已经不在了。
李牧很安静,安静到护士和医生站在一旁一个也不敢说话。
秋桐默默倚靠在窗台,冷漠地看着李牧。
没事了,医生,我还好,谢谢。”李牧请医生给他和秋桐一些单独相处的时间,医生则关照李牧不要太激动,他的情况没有想象中那么稳定。
李牧没有激动,他尽量克制自己不去思考来医院以前发生的事,他看着秋桐,想要听听她的解释。
因为那只猫是吗?”李牧面带微笑看着妻子。
秋桐仍旧面朝窗外,一言不发。
她的肩膀不停颤动,指尖仿佛在无形的键盘上拼命敲打着。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药水的味道,有些人喜欢这种味道,会从中感觉到一种安稳。
沐春就很喜欢医院的味道,他觉得这些气味让他注意力更为集中。
秋桐不同,她不喜欢病房里的味道,相比病房的味道,她甚至更习惯于血肉模糊的腥味。
因为那只猫,你恨我至今,我竟然一直都没有意识到。”李牧的声音比哄女友开心时更温柔,比春天的阳光更温柔。
可是他的声音越温柔,他越是看上去很平静,秋桐的心里却越是烦躁。
你不要这样,没有你说的那些事情。”
你说没有就没有。”李牧又说,“老婆,我渴,我想喝水可以吗?”
一声老婆,肝肠寸断。
秋桐恍恍惚惚走到床头柜旁,拿起一瓶未拆封的矿泉水,打开后,放入一根吸管,弯下管子上半段,放到李牧嘴边。
谢谢。”李牧面无血色,说一个字都好像浑身被掏空一般。
你打算永远不和我说话了吗?”
喝了几滴水之后,一阵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心头,李牧忍受着身体的不适,一字一字继续说着:“秋桐,我让你那么讨厌吗?”
你不应该回来的,不是已经住到公司了吗?”秋桐勉强挤出一句话。
她本来打算一句话都不说的,因为她没有办法解释,没有办法相信李牧根本就对她毫无恨意。
我不怪你,如果这样做你就能忘记那些不愉快,你早点告诉我就好,我会做你希望我做的事。”
不可能的,你是不是在电视上做节目做傻了,你又不是圣人,而且你曾经”
是我没有想到那件事会让你那么难过,难过到想要我死。”
李牧的眼角流下一滴眼泪,他没办法伸手擦拭眼泪,只能任由它顺着眼角一直流进耳朵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秋桐将水瓶放回床头柜,随后站回窗边。
李牧破碎的记忆渐渐在脑海中拼凑成一副完整的画。
周四那天,李牧回家取医疗保险卡,想着下午的时候,秋桐应该不在家里。
的确,家里没有人。
李牧原本想取了医疗保险卡就回公司,在公司住了几天,之前的幻觉再也没有出现。
李牧想着,周五复诊的时候可以告诉沐春这件事,顺便将沐春要的香水一起带取医院。
既然在公司的时候不会听到猫叫声,也不会出现呼吸急促和忍不住的可怕幻想。
李牧的心情也放松了很多,想着和沐春商订完接下来的治疗方法之后,就能回家了。
他不想瞒着秋桐,却也不得不瞒着她,只是说最近为了融资的事情要连续加班一段时间,索性搬到公司住几日,问题一旦解决就立刻回家。
李牧还准备清明节期间带着秋桐一起外出踏青旅行,秋桐看上去也很高兴。
周四那天事发之前,李牧正在浴室,依然是古怪的味道和挥之不去的猫叫声令李牧忍不住打开浴室的门。
这间浴室李牧已经检查过上百遍,视线可及之处什么奇怪的东西也没有,可是猫叫声明明是从浴室里传出来的。
李牧决定趁秋桐不在家,彻底把浴室检查一遍,其实唯一没有检查的地方就只有浴室顶上方,还有浴室窗外。
窗户很小,一只猫想要进出完全没有问题,一个人想要进出就稍稍困难一些。
既然要检查那就查个清清楚楚,窗户上方就是物业的通风管道,之前一次出现猫叫,就是小区里的猫从通风口爬进通道之后,困在其中,卷入排风扇中最后死去。
李牧突然怀疑,如果问题不是这样的呢?
如果那个百叶窗形状的通风口盖还是没能阻止猫爬进通道呢?
他打开窗,将一旁的保险锁松开,窗户朝外敞开到最大。
这时候,外面还下着雨,窗台湿滑,可是李牧的脚还在浴缸里,只是探出半个身体试图看见窗户上方的通道口。
喵”
又是猫叫声,李牧双眼看着浴室顶部,做了一个决定。
他走回厨房,取出钳子和榔头以及一把剪鸡骨头的剪刀。
工具虽然不怎么好,但是仅仅是撬开排风扇这件事,并非做不到。
反正撬开之后,李牧没打算这个排风扇还能继续使用。
他只是想看看这上面是不是有一只该死的猫在叫。
这只猫已经成了李牧的噩梦,他一心想着,只要把它找出来,一切奇奇怪怪的事情都会停止。
排风扇在浴缸正上方,要撬开它,唯一的难度是双手向上举着要用出力气不太容易,如果让物业师傅帮忙,他们有专门的工作梯,站在梯子上,稍稍用力撬一下,就能将排风扇撬开。
但是李牧没时间,他等不了了。
人在突然很想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大脑有时候会想不到其他任何解决方法,眼前看到的似乎就只有一条路,哪怕那条路明明是错误的,或者说,哪怕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人类都会忽略它们,视野变得狭窄,完全只能看到自己眼前那一条路。
李牧就是这样,他顾不得那么多,一脚踩在浴缸里,一脚他在窗台。
注意力完全就在浴室顶上。
我根本没有注意到你回来了。”李牧气若游丝地说。
我站在你身后的时候你也没有注意到。”秋桐说。
所以那个上面究竟有什么秘密?我现在知道了,你觉得好笑吗?我死了一次以后,好像看到了房子里的很多东西,小区里腿部受伤死掉的猫,半夜的猫叫声,排风通道里猫留下的血。都是你吧,你虐杀那么多猫的目的就是因为当年我们交往的时候我让你帮我照看的那只小猫。”
没错,其实我原本也不讨厌猫,但是当我知道那是你喜欢的女人的宠物,我对它就恨之入骨,而且有一点你可能无法理解,我对它的讨厌和憎恶不是一成不变的,有的时候它强烈到让我受不了,而且让我变得不正常。
我会对猫产生一种喜爱和虐待交织的感情,我给它们食物,替它们打扫猫砂,给它们好吃的猫粮,然后,我用钉子扎入它们的脚,听它们的惨叫声。
再然后,我觉得这样还不够,我想到我变成这样也是因为你啊,你也要尝尝这种被一个畜牲绑架的生活,我把猫放在浴室顶上,有时候一放就是很多天,你有没有发现猫的身体腐烂的也很快,就跟人的感情一样,说变了味道就是变了味道。”
我根本就没有变过,我也许是有脾气不好的时候。”
你住嘴,当我知道你在偷偷看神经科医生的时候,当我知道你发疯一样找楼上的邻居检查他们家里是否卫生间漏水的时候,我有了一种新生的感觉,当然这种感觉是基于你的痛苦,你变得混乱不堪,但对我你还是很好。
你以为我害怕,你甚至半夜里偷偷看着我的脸发呆,你失眠、头脑紊乱,我也不舍得。”
最后那句话,秋桐说的是实话。
所以那些伤,你脸上的划痕,根本不是我造成的是不是?根本和我没有关系,都是你抓猫的时候被猫划伤的吧。”
也不能说完全和你没关系,猫划伤我,我会让它更难受,每一个猫都活该承受,我全心全意照顾的那只猫是我丈夫喜欢的女人曾经的宠物,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想?”
我根本无法理解,但是我不怪你,老婆。”
别叫我老婆,要不是你的身体已经非常疲劳,也不会被我一推就推下楼。”
秋桐冷笑着,她将窗户开到最大,痴痴地盯着窗外。
是的,我一直在努力,努力弄清楚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认为不完全怪你,至于过去的事情,我向你道歉。”
不要在这里装好人,我就是受不了你这样子,你节目里装出来的好人的样子,你对我的温柔、忍让,让我觉得恶心,让我觉得你试图把我变成你喜欢的那个女人曾经喜欢过的那只猫。”
这怎么可能啊,秋桐,你到底受了什么影响,什么时候开始的。”
李牧心里满是问号,虽然他知道秋桐受了很多折磨,她会变成这样一定也与他有关,就算是当年那只猫的事情,秋桐也不至于憎恨那么多年。
而且她的确也不是一直如此。
这些问题真的是太复杂了。
李牧昏昏沉沉,最终还是没有战胜虚弱的身体,晕睡过去。
秋桐的眼泪挂在脸上,她的心里是平静的,“完成了,终于,终于以这样的方式完成了审判,为什么我的心里却没有一点点高兴呢,还有无法克制的悔意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是过去的痛苦,靠自己是解决不了得,明明是别人带来的痛苦,怎么可能靠自己去化解呢?
那位大人已经证明了,一个人默默忍受并不能改变什么,只会让自己陷入疯狂和自我毁灭,最终走向生命尽头的时候也没有人会在乎,没有人知道你曾经受过多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