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人知道谢珏醒来后极是欢喜,如今外患侵扰,人心彷徨,皆要谢珏做主,他们的主心骨醒来了,乱局也能稳定下来。鸿胪寺的一名官员都觉得顾大人太乐观了,他心有余悸地说,“你忘了王爷一怒之下杀了祭司院所有人,那是泄愤,大祭司虽是有罪,挑起纷争,可祭司们大多是听令于人,身不由己,罪不至死啊!”
文官与武官不一样,林萧与张伯兴等人就不觉得谢珏一怒之下杀了所有祭司有什么不妥,宁州铁骑更是军令如山,不会质疑。文官却不一样,他们这一生过得安稳,没有杀戮,见过最残酷的画面也就是午门市集口处斩十恶不赦的凶徒。难免会有恻隐之心,顾大人也觉得谢珏杀了这么多人会招惹非议,可他不会在背后议论,更不会与人谈论,他更多的是担心此举会让世人觉得谢珏暴虐,担心谢珏名声受损。
“你人在桑南王宫,已被困数日,即将弹尽粮绝,还有心替那群祭司鸣不平,不如少吃一顿,给将士们省些口粮。”顾大人不客气训斥。
那官员面色讪讪的,不敢言语,顾大人告诫说,“日后再敢背后议论王爷,你这乌纱帽就别戴了。等桑南回归后,派你来治理桑南好了。”
“下官知错,再也不敢了。”
顾大人心中嘲讽,看吧,没有涉及自己的利益与痛处,谁都可以悲天悯人,当一个好人,可一旦涉及了呢?
王爷杀了祭司有什么错?
留着那群人妖言惑众吗?宫门外那群百姓,不就是被祭司煽动,要把他们困死在宫中么?可怜要处死他们的祭司,他怎么不可怜在动乱中死去的三百铁骑!
不知所谓!
天蒙蒙亮,谢珏已收拾妥当,除了脸色苍白一些,他看起来并无异样,身穿月白宽袖长袍,长发未束,仅用青色发带系着,发带垂至腰间,清冷出尘。顾大人已许久没见到未束冠的谢珏,微怔过后迅速上前,“王爷身受重伤,理应好好歇息,我们在宫中尚能撑得住。”
“无妨!”谢珏知道他昏迷这段时间,内务全靠顾大人,“大人三日未眠,先去歇息吧。”
顾大人也没必要与谢珏报告什么事,他汇报的事影一皆已报过,谢珏带着影一去了北宫门,林萧与张伯兴等人都在北宫门与百姓对峙。
他登上宫门时,天已泛白,林萧,张伯兴快步过来行礼,谢珏所到之处,宁州铁骑寂静无声,只有宫门外的喧嚣声不绝于耳。
韩子期与十公主被个吊挂宫门上一整夜,疲惫不堪,一开始还与林萧讲道理,如今气虚体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养尊处优的十公主痛苦地被垂吊着,意识也有些涣散,看向远方的景象已有重影,谢珏站在宫门上围困宫门的百姓,眼底没有一点情绪,林萧和张伯兴都怕谢珏一声令下,让他们强行突围,与百姓发生正面冲突。
那就不是血流成河能形容了。
桑南的禁军都被吓了软筋散,困在宫殿内,林萧原本想放禁军们出宫,把他们关在王宫还浪费粮食,本来他们在宫中食物就撑不住几日。可想到百姓围困王宫,若放禁军出去,那就等同于百姓手中有了刀,对他们不利,只好下了毒,把他们都囚禁在一座宫殿中,让人看管着,只要不被饿死就行。
“王爷,韩子期已与百姓谈过,可他们根本不听,定要您出面给他们一个交代。大祭司在事发前就已派人在宫外散播流言,如今桑南百姓都以为是您杀了桑南王,逼死大祭司,民愤四起,我们不能与他们正面冲突,只能这样对峙。”林萧简单地说了情况,也不敢说这群百姓还散播谢珏与方楚宁那露骨的艳闻,那是要多难听,就多难听。
这几日功夫,怕是早就传到边境了,林萧都能想象到边境大军听到传闻后的神色,何况主帅还是方大帅。
领头的百姓似是看到宫门上站着的人是谢珏,指着宫门大喊,“谢珏出来了,就是他杀了王,杀了祭司,他还有脸活着,我们冲进王宫,杀了他,我们和宁州铁骑拼了,城中十几万百姓,难道打不过他们五千铁骑吗?我们桑南人是有血性的,誓死也要捍卫桑南的尊严,王室贪生怕死,我们就替他们拿起屠刀复仇!”
百姓围困宫门已有数日,早就精疲力尽。围城这种事要一鼓作气,若不然就是再而衰,三而竭,百姓们虽被煽动,可冷坐几日,该冷静的也冷静得差不多,已有一些百姓打了退堂鼓回家去了,只是本来围困王宫的百姓人数过多因此没有凸显出来。
如今看到谢珏,领头的百姓激动地再一次煽动百姓,百姓们的激情也被煽动起来,齐齐喊着要杀谢珏。
谢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闹事。
张伯兴心中忐忑,“韩子期已去和他们谈过了,没有效果,昨夜他们想要攻门,我和林萧没办法才把韩子期与十公主挂上去震慑他们,逼他们不敢妄动。”
桑南百姓还是非常在意王室,特别是世子和十公主,一人是他们的新主人,一人是他们的骄傲,他们投鼠忌器。
谢珏问,“宫中的口粮还能撑几日?”
“三日!”
这是极限了,且是将士们要饥一顿饱一顿才能撑得过三日,谢珏算了时间,三日时间边境大军速度没有那么快,到不了桑南,他们要想办法自救。
“把他们放下来,送出宫门去!”谢珏平静地下令。
林萧一怔,却没有质疑,“是!”
那群聚集在外的百姓看到将士们解开绳索,都非常着急,没想到林萧等人是直接放下绳索,把韩子期与十公主放到宫门外,给了他们自由。
百姓们不可置信,“他们放了世子与公主!”
十几名百姓蜂拥而来,急着去救韩子期和十公主,就怕慢了一步谢珏就要反悔似的,谢珏无视了他们,甚至无心在宫门上逗留,交代林萧与张伯兴在宫门上时刻警戒,有什么问题再来找他,正面冲锋是最下策,不是逼不得已,决不能用,否则就是洛人口舌,谢珏知道桑南大乱后他不会有什么好名声。
无所谓!
他本就不在意什么名声,可宁州铁骑屠刀从不向百姓,这是铁律,哪怕是桑南也是如此,只要桑南百姓不主动挑衅进攻,他也不会选择攻击他们。
要离开这座王宫,就需要这群百姓离开宫门,平息恩怨。
韩子期和十公主是最好的沟通桥梁。
影一说,“主子,韩子期曾在宫门上与百姓们解释过宫内发生的事情,可他们根本就不相信,都被人挑唆着把罪名放在您身上。”
谢珏淡淡说,“桑南王死了,大祭司也死了,韩子期和公主被囚宫中,桑南百姓觉得我是罪魁祸首,韩子期去解释有什么用?他们只会觉得韩子期被迫无奈,为了宫妃与公主,王子们逼不得已撒谎,他们自然会给韩子期找一条理由,你把他们悬挂在宫门上,他们就不敢进攻,说明挑唆百姓怒火的人权威不够,他们更在意韩子期和十公主的命,只有放了韩子期和十公主自由,百姓才会相信韩子期的话。”
<div class="contentadv"> 在没有性命威胁下,韩子期的话才能有分量,才能取信桑南百姓,若韩子期持续在宫门上解释,他就算再苦口婆心,百姓也会觉得他是迫于无奈,想要百姓退去就要放韩子期自由,谢珏不怕韩子期挑唆百姓。
他是自由了。
他的母妃,他的妹妹,兄弟都在王宫中。
韩子期为人狡诈,多疑,桑南王室也是争斗多年,可如今都沦为阶下囚,韩子期比谁都明白和谈破裂对他们桑南一点好处都没有。桑南与北宁实力相差悬殊,边境战败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牡丹城,他想要为桑南王室争取更好的条件,就要平息这一场骚乱,想要拿到桑南王生前签订的归降条件已然不可能。
方楚宁死了!
三百宁州铁骑死了。
谢珏可以撕毁合约,韩子期不想自己的族人被流放,从一国之君变成阶下囚,他必须要拼命为王宫里的宁州铁骑争取一线生机,若是双方矛盾激化,他一点好处都没有。韩子期只能为谢珏去荡平百姓的愤怒。
把他关在王宫里是最下策,韩子期能不能平息民怨,就看他的本事了。
若是平不了,最后就是宁州铁骑杀一条血路出去。
谢珏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却在乎宁州铁骑的荣辱与尊严,这支铁骑百年来都在守卫边境,战功赫赫,他也不允许在自己手里被人唾骂。
因此,若不是命悬一线,他不会下令铁骑去冲杀百姓。
大祭司死了不值一提,可他休想借此辱没宁州铁骑的名声。
“王爷,你不恨韩子期和十公主吗?”影一恨,恨桑南王室所有人,亲手火花兄弟尸体时,他就想要杀了韩子期一命偿一命。
谢珏没有回答,内心早就一片荒芜,恨韩子期能改变什么?能有什么意义?会让他好过一点吗?会让方楚宁回来吗?
不会!
这事与韩子期也没有太大的关系,是大祭司挑起的纷争,韩子期错就错在贵为世子没有洞悉大祭司的阴谋,可这能怪韩子期吗?他不也看走眼了,没看出大祭司想要毁灭桑南,拉着他陪葬的阴谋,韩子期在这一场动乱中也目睹自己父亲被杀在朝阳殿中。
桑南王到底是自焚,还是被蛊惑自焚不得而知,这情况与当年被蛊毒控制的建明帝一模一样,旁人都很难去阻拦事态的发展。
十公主呢,只不过是大祭司的一个工具,在谢珏眼里,更不值一提。
林萧与张伯兴惊喜地发现围困宫门的百姓在午后渐渐散去不少,然而,很快人群中就爆发动乱,显然是双方意见分歧打起来了。
张伯兴吹了声口哨,“狗咬狗真好看!”
他们乐得看戏,这群人互殴得越狠,他越高兴,反正是打群架死不了,林萧踹了他一脚,示意他收敛一点,毕竟是旁人的地盘呢。韩子期当了这么多年世子,势力不可能仅在王宫中,牡丹城里全是他的势力,他能号令人比起大祭司能蛊惑的人更多,毕竟大祭司除了禁军,很难插手到城防的军务里,韩子期一旦出了宫门就能掌控城防军队,不再任由大祭司的人继续去蛊惑百姓,双方意见分歧发生动乱非常正常的。
城外的打斗越来越激烈,渐渐有些不太对劲,林萧派人去通知谢珏。
谢珏无动于衷,早有预料,甚至都没有兴趣来宫门看一眼,韩子期出去怎么处理这件事,那是韩子期的事,与他无关!
他放韩子期出去,本身就转嫁了矛盾。
原本是桑南百姓与谢珏的矛盾,桑南百姓同气连枝,如今放了韩子期出去,那就变成大祭司与韩子期之间的矛盾,这是他们的内部矛盾,内部就能瓦解他们,谢珏只要等就行了。
不管是谁胜出,韩子期也好,大祭司也好,他是坐收渔利的人,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或两败俱伤,他坐山观虎斗就行了。
顾大人不得不感慨,人心谋算,王爷稳居第一。
翌日,牡丹城的骚乱越来越严重,却也远离宫门,林萧与张伯兴都松了一口气,也明白谢珏的意思,只要桑南百姓退了,他们就有一线生机了。
谢珏一人在内殿呆呆地坐着,一时不知道要做什么,若是方楚宁在身边,这时候就会拉着他一边下棋一边等着他们分出胜负。他仿佛看到暖塌边那道风华绝代的身影,吊儿郎当地抛着棋子问他,“听风,坐那么远干什么,过来呀!”
谢珏竟笑起来,真的听话地走过来,明明窗台前空无一人,殿内落叶有声,他却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人,听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碰触那张笑脸,却又忐忑不安地缩回来。
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
不要碰,碰到他,他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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