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低着头,她的心里忍不住有些打鼓。
都看到她的本来面貌了,他怎么一点别样的反应都没有啊?
难道是见惯了美人,她这种程度的……还入不了他的眼吗?
这个想法或许有点矫情,可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往那边去想。
或许陷入感情中的人,都有类似的患得患失吧?
赵云稷见她许久都不说话,他不由地低下头问她,“怎么了?”
苍耳心里有些发堵,她气呼呼地开口道:“见到了我的真面目……你都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赵云稷的表情顿住。
许是刚起床的缘故,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迷茫,一双明澈清亮的眸子在此时看起来雾蒙蒙的,还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看得他的心都揪起来了。
他低声叹息道:“你呀!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苍耳抿了抿嘴,倔强地不肯开口说话。
赵云稷看着她,他柔声开口道:“在我心里,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好看的,比任何别的人都要好看……”
他说这些话并不是单纯在哄苍耳。
在遇到她之前,他很少关注姑娘家的长相,也不关心身边的人到底是美是丑。
他会被她吸引,也不是源于她长得如何,而是因为她身上那种特殊的气质让他的视线忍不住一再停留。
苍耳显然觉得他的话十分敷衍。
她反驳道:“什么时候都好看……难道来京城的路上……你也
觉得我好看吗?”
赵云稷听了,居然还煞有其事地想了一会儿,这才郑重其事地开口道:“嗯……不算好看,但还算顺眼……”
他那个时候心知肚明自己看到的并不是她的本来面目,因此就没有刻意去关注她的五官到底是怎样的。
苍耳都被他给气笑了,“……你就哄我吧!”
她那时候打扮得连自己都有些不忍直视了,难为他还能说出“顺眼”两个字来。
赵云稷也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看着苍耳精致的眉眼,他有些困惑地开口问道:“若说来京城之后,你是不想泄露自己的身世才隐藏自己的长相,那在你没决定要来京城之前,为何也要遮掩自己本来的面容呢?”
他可还记得,他在白石山上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也不是现在的模样。
到底是什么样的戒备,让她在日常生活中也不敢泄露自己的真正长相呢?
苍耳想了想,她有些无奈地开口道:“我很小的时候,长得瘦巴巴的,脸上也总是弄不干净,跟个小花猫似的,但那时候村子里的孩子大多都是这个形象,并没有人觉得有什么异常……后来,大概到了七八岁的时候吧?我渐渐有些长开了,皮肤变得白白嫩嫩的,与村子里土生土长的小姑娘看起来一点都不一样……好多人都在背后猜测我的身世,甚至有人当面问我,是不是我的亲娘是花楼里面的姑娘,跟别
人私通生下了我,这才没有人敢要我的?”
赵云稷的脸色骤变。
他生来尊贵,别人对他从来只有敬畏的份儿,真的很难想象会有人对一个小孩子用这样恶意的口吻说话。
苍耳有些失神。
她是苍耳五岁的时候过来的,她拥有成年人思维,自然不能忍受自己整天脏兮兮的。
再加上阿婆对她的态度也和缓了,她吃的穿的都比以前好了很多,所以才会越长越干净漂亮了。
可在愚昧无知的地方,最不能忍受你跟别人不同,就好比一只天鹅掉进野鸭堆里,也是免不了会受排挤的。
赵云稷握着她的手,他的声音有些紧绷,“后来……你就刻意隐藏自己的外貌了吗?”
苍耳点了点头。
小的时候买不起胭脂水粉,她就故意去太阳底下晒,甚至往脸上搓泥灰。
阿婆曾经问过她,“苍耳,别的姑娘家从小都爱漂亮……你为什么偏要糟蹋自己呢?”
她不敢说实话,只是嗫嗫嚅嚅道:“我只是……不想跟别人不一样……”
阿婆听了她的话,一直怔忡了许久。
她红着眼眶对她说:“苍耳,你本不该过这样辛苦的日子……不要怪阿婆心狠,阿婆只是心里害怕……”
听了这样没头没尾的话,饶是她拥有成年人的心智,一时间也有些理解不了。
她只能懵懵懂懂地安慰阿婆,“阿婆不哭,苍耳不辛苦。”
听她这样说,阿婆
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那天阿婆抱着她,一直抱了许久,反反复复都是在说同一句话,“苍耳,都是我耽误了你。”
现在回想起来,阿婆对她的心情其实是相当复杂的。
最初大概是一点恻隐之心吧?这点心软让她在冲动之下带着刚出生的她亡命天涯。
可后来她成功活下来了,她对她这个害得她背井离乡的人又升起了一分迁怒之心。
因为她的存在,害她变成了一个逃奴,害她一辈子都回不去故乡,也见不到自己的亲人。
那天程怀逢告诉她,他从阿婆的哥哥那里得知,阿婆当年离开京城时其实才刚满二十三岁,原本已经被主家配了一个外面铺子里的管事,再过两个月就要出嫁了。
可就是因为她这样一个奶娃娃,她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甚至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她们的踪迹,她将自己打扮得老了十岁,一辈子都没有嫁人,不曾当母亲就变成了别人的祖母。
可以说,她的一生都因为她毁掉了。
推己及人,若是她的话,可能也会十分意难平吧?
想到这里,苍耳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她哽咽着开口道:“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阿婆……”
赵云稷心疼不已。
他用手掌帮她拭去了眼泪,轻声安慰道:“苍耳,别这么想,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而且我相信,她临走的时候,一定是释怀了的……”
她心
底唯一的不平,应该就是自己养大的孩子终究是被亏欠了的,所以她留下了遗言,让苍耳去京城。
她心底还是希望,苍耳能拿回本就该属于她的一切。
苍耳泪盈于睫,“真的吗?阿婆她……真的不怪我吗?”
赵云稷怜惜地看着她,“你是在她身边长大的,你可有听到她责骂于你,怨恨你毁了她的人生?”
苍耳怔怔。
这倒是从来都没有,就算在她年幼的时候,阿婆也只是不大管她罢了,并没有打骂过她。
赵云稷想宽她的心,因此他特意开口道:“怀逢告诉我,老国公给了杜梨的哥哥一大笔钱,感激她对你的救命之恩和养育之情……若是你还不放心,那我就再去查查看她还有没有别的亲人,我们把她的亲人都安置好,她在天之灵应该也可以安息了。”
苍耳有些意外。
她没想到老国公还做过这样的事情,可是他并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想来也是不想增加她的心理负担。
这样想着,她的心底一时间百感交集。
对程家,她之前一直觉得那是原身的亲人们,跟她并没有太大干系。
可她也得承认,从她延续苍耳人生的那一刻起,她们两个人的关系就已经密不可分了。
那对苍耳的血脉亲人,她是不是也不应该太过疏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