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内,原本杀一人而群臣畏之的场面,因徐有功的觐见再起波澜。
徐有功的突然出现,就如掀起一场看不见的风雨。
有臣道:“今日的争吵,归根结底不就是因为徐有功吗?”一个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挑衅。
武则天坐在龙椅上,目光如冰,冷冷地扫过整个朝堂。
她没有说话,但那股威严的气场已经足够让所有人都低下头去。而刚才出言的那人,早已猫在人群中,跪下再也不敢抬头。
但是这句话如同巨石落入水中,激起来千层浪,也扇起来一大把火——
“是啊,大家聚在这里,不就是为了决定徐有功的生死吗?”
“天后陛下,您打算让徐大人就这么在外面等着吗?”
随后又有多人出言试探,话语中带着一丝讥讽。
“事情到底怎样,还是当面说清楚最好……”
“对啊,对啊……”
朝堂上,局面又回到从前,可这次就连崔玄都不好办,不好强行压制了。
徐有功这人!太过刚正不阿!
说穿,就像之前他办案中遇到的恶人,每一个都对他十分的信任,因为——
“徐有功这样的忠正直士在朝为官,既不会因对方是好人而隐瞒罪行,也不会因对方是坏人就草率定罪,其实他为了农夫们说话,很是奇怪!天后陛下,把人传进来,当面说清……也是……”
有人再次大声说,并不担心徐有功来协助武则天处理农事,会多么厉害,反而,奸臣们不会再担心,武则天和崔玄会再肆意妄为,突然杀人!
只要徐有功来了,就绝不会对天后的“恶行”视而不见!
他会坚决捍卫正义!
所以,比起武则天,大臣们更想要徐有功进来。
朝堂闹哄哄的厉害,崔玄看向揉着脑袋的武则天,武则天心中又何尝不深知“徐无杖的‘威严’”,不过,她头痛是装的,就连痛苦的语气也是装的——
“宣……宣吧。”
武则天做出努力打起精神的样子,而臣子们则已经开始不避讳的窃窃私语。
武则天也在这时侧头对要去传话太监低声道:“徐有功手持的令可以拿走了。”自由出入宫,对“徐正直”来说还是太冒险。
可不让他来,场面会更失控。
他既来,说明白皮书已成,正好可以堵这群老东西的嘴。
但面上,她故意装出不太情愿的样子。
在一片混乱中,许敬宗的眼神与其他几个亲信交错,朝堂上,他们分散四方,但是眼下都朝着一起汇聚。
“徐有功的剑术超群,若是在外面暗杀,风险太大,成功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一直没有给所有人计谋的许敬宗终于有了计划,正在窃窃私语的大臣眼看到许敬宗等人凑在一起,背对武则天,也都悄然声音小了下来。
许敬宗则直接对这群心腹道——
“想尽办法,逼徐有功,撞柱至死。”
周围人微微一愣,旋即都睁大眼,心领神会:“妙啊!徐有功身为臣子,照规矩,是不能带剑上朝的。若是他在朝堂上出了事,那也只能算是意外!”
“而且,就得用他的正直品格来攻击他,他不是以正直著称吗?那就让他在正直和生命之间做选择,看他的正直能值几钱!”
“没错!人都死于自己的优点。我们就拿他的优点来逼他,看他如何选择。”
许敬宗的话语,犹如一场瘟疫,在朝堂上迅速蔓延开来,他自己早已离开,计划已经构思和下达完毕,接下来就是实施了。
旁侧有中立党,耳朵好的听到的,皱着眉,却不知怎么说。
刚入朝堂的人,哪个不是满怀一腔热血,一身正气?
然而,朝堂之上,尽是老臣,鲜有年轻面孔又是为何?
因为年轻的根本无法在这里立足,徐有功只具备办案之才,完全不够。
哪怕他的智慧和能力无可挑剔,可他性格过于耿直,这种过分的刚毅容易导致折断,并不适合在朝堂上立足。
朝堂的混乱切切声,随徐有功的身影从台阶一步步浮现而终止。
阴沉欲雪的天幕,不知怎得竟然破了口,像被谁撕裂抢出来的阳光洒在徐有功赤红官袍,若鲜血燃烧,沸腾,任由北风呼啸,袍子烈烈而他眼神坚定,手捧白皮书,稳得仿佛崖上千年劲松。
恍惚,许敬宗竟觉时光倒流,像又看到那个他曾设下千方百计要杀的红发霄胡人……霄冬至!
金光随徐有功走进朝堂而消散,仿佛只是来送他一程。
徐有功脚步顿了顿,想回头,没有回。
众人也恍惚回神,许敬宗亦回原处,余光扫见那红袍,愈发厌恶,随后,低低的视线在众人之间悄然穿梭,眼神紧锁在几个亲信的身上,微对视垂眸下达杀令,才回头站好。
武则天端坐高台,纵观局面暗涌,看到许敬宗靠近那些心腹,清楚知道他所想,更看到有几个做出杀的手势,如今他们要徐有功死很难,既不能死在宫外,徐有功太强,就想要让他死在朝堂上。
走到最前方的徐有功,目光与许敬宗相遇。
一刹那,许敬宗仿佛真看到那个红发霄冬至的眼睛,坚韧而决绝,忠贞正气又沉如磐石。
“臣徐有功,承蒙天子天后所托,始终铭记使命,全力查明真相。现今日已查明事实,与诸多僧侣和农户深入交流,获取了他们的证实与联署。他们共同证明,那些为夺回田地而甘愿赴死的农夫,实属无奈之举。臣特此申请,恳请陛下开恩,赦免这些农夫,免除其死罪,给予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徐有功与其他臣子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会直接说事儿,不会一来一回的绕弯。
赤袍随着他跪下,褶皱在身下堆叠,似血色波纹荡漾,如烈焰灼烧着许敬宗的眼。
许敬宗的眼皮子猛然跳动了几下,他未等亲信发话,便决然地开口道:“作为朝廷的命官,还是司法参军,你该深知法律的重要。这些农户的行为,实属罪大恶极。如果轻易赦免他们的罪行,那岂不是给天下人树立了一个极坏的榜样,让人们效仿他们的行为吗?天后陛下,请恕臣不能妥协,臣坚决认为,这是不妥当的!”
许敬宗的“突然”转变,让整个朝堂的气氛和风向都随之变化。
一时间,原本刚才松口的声音销声匿迹。
大臣们议论纷纷,矛头直指徐有功。
“臣听说,徐有功在蒲州被称为徐无杖,似乎他的事迹多发生在蒲州河一带。天后陛下,此事您怎么看?难道徐大人是为了名誉而不顾律法吗?唉,他的用心实在是太险恶了!”一位大臣皱着眉头说道。
“是啊,他一直以正直自诩,但这次的所作所为,显然与他的名声不符。我看他不是在保护那些无辜的农夫,而是在为自己的名誉而战。”另一位大臣附和,话里话外,无不透露出对徐有功的强烈不满与质疑。
“名誉确实是一个双刃剑。有时候,人们会被自己的优点所迷惑,从而做出错误的决定。徐大人,你要时刻保持清醒,不要让名誉遮蔽了你的双眼。你还年轻,前途无量,可不要因小失大啊……”又有一位大臣语重心长地劝诫,甚至,看似好心。
武则天心中知晓,这几位都是许敬宗的亲信,必然是方才就达成共识,想要步步紧逼,将徐有功逼入绝境。
然而——
“诸位大人省省心吧,虽说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可下官这里早就不新鲜了!”
徐有功遇到的事可远比眼前糟糕多了。
武则天欣慰,崔玄也是把拔出来一半儿的剑插回去。
“大唐的律法赋予了人们言论自由的权利。”徐有功一人横扫群臣,掷地有声道,“但同时,也规定了诬告罪的严重性。诚恳劝诫,诸位大人们,可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给自己招来无妄之灾。下官真的会告罪,天后陛下就在这里。”
徐有功这些年受惯了冷言冷语,甚至石头,臭鸡蛋也是受过的,对这些早就不在乎了,甚至,都不像是对待武则天他还认真的措辞,对着惊愕的许敬宗还有那些人,继续舌战群臣——
“还有,莫非诸位大人以为,这些诽谤污蔑的话说出来,就会被信吗?擦擦眼睛吧,若真是如此,臣也就不必穿着这身红袍查案,应当是在座的各位大人啊!”
徐有功说的,武则天都要低头用袖子遮掩才能不被看到笑出来。
这个徐有功,还真是……出走一趟,归来让人刮目相待!!
“大人们又真是为了大唐的律法而发声吗?还是说,是各位大人们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故意攻击下官呢?若是下官心志不坚定,真是个沽名钓誉的,恐怕此刻已经撞柱子,死于此。”
徐有功的话说完,整个大堂的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而紧张。
大人们互相交换着眼神,脸上都露出了几分惶恐。他们原以为徐有功会轻易屈服,却不曾想他竟如此坚定不移!这还是之前那个一心求死,甘愿死也要告天后的徐正直吗?
“徐有功,你,你不要欺人太甚!”一位大人在许敬宗的连续眼神杀下,主动出来大声喝道,脸色涨得通红,终于憋出来了——
“你口口声声说不是为了个人名利,却一再顶撞宰相大人,这难道不是为了个人名节吗?”
“欺人太甚?为了个人名利?”徐有功先是重复,随后一声冷笑,“说得好啊,下官何苦与各位大人争执不休呢?徐某脱了这身皮,虽不才,但也绝不非沽名钓誉之辈,所谓顶撞上官,是因为他犯了错!
“身为国之宰相,岂能不为民着想?”徐有功说脱就真脱了衣服,红袍之下竟是破破烂烂的里袍,“徐某是个不畏个人名节的,若畏,早就学那明哲保身之辈,或安享荣华富贵的,锦缎加身!”
他那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都不用多说,便是在场的人也都愣住,连带许敬宗也是微微皱眉。
然而群臣太多,一位大人再度站出来,冷冷道:“徐有功,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如此嚣张脏污天后陛下的眼睛!”
徐有功面不改色,平静地穿上衣答:“大人们若是没有可以攻击徐某或者关于农夫的其他异议,下官这就辞官了,不会再来脏污什么。”
一路话赶话到此,众人才是猛然语塞,逼他去死难,他说辞官,他们就更无法反驳。
一时间,整个大堂陷入了僵持之中。
武则天轻轻地放下手,似被头痛所困扰,淡淡问:“太嘈杂了,所以,到底争论出了什么结果?许爱卿,徐爱卿,就你们两位,有什么可以分享的结论吗?”她倒像是置身事外的神。
“回天后陛下,臣该说的都说了,不该扯的也扯完了。”
徐有功故意扯远话题,是因为他现在已经无所牵挂。
准确地说,当他拿到那份签名齐全的白皮书,返回长安的那一刻,他肩上的重担已经减轻了一大半。
也因此,徐有功才敢于以游刃有余的态度,戏谑也是压着愤怒的耍了这群老谋深算的狐狸。
如今,他计划在破案之后辞去官职,游历四方,深入了解各地的田地律法,只希望解决这里后,能够找到一种不需杀人的方式,来夺回被侵占的良田,以及田粮!
当然,徐有功也清楚,真正的目标许敬宗还需要时间去寻找证据,他和李治约定了十五年的时间。
十五年,徐有功看着皱紧眉头憋不出话的许敬宗,暗自握拳,这个老东西最好十五年内别死,他定要把这个老东西绳之以法。
这段时间里,他将继续致力于寻找正义的途径,以期在不流血的情况下,为受害者夺回他们的权益。
许敬宗则用尽了全部的思绪,终于想到了,立即平稳而有力道:“臣认为还是不妥,这些农夫的死罪,必须定下!不能说,他们的田地被权贵所侵占,走投无路之下才采取了非法手段!他们的行为就是有错!而如果眼下,只看重赦免,忽略律法条文,等于忽视了实际发生的事,那么大唐的法律又要来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