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昏暗,周兴在徐有功注视下有些不自在地闪躲,看向旁处问道,“你想知道的是什么……大哥?”最后两个字说得尤其心虚。
徐有功沉声道:“大哥,我当然想,但更想知道谋反。”
周兴一下回头:“我还以为你会……”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徐有功在国家大义上还是区分得清楚,“说吧,你知道的……所有的谋反事。”
周兴说起这个不心虚,几乎把一切都坦露给徐有功——
“据我所有的了解,目前,李素节也是筹谋了很久,才打通了许多关系,从近期开始才刚囤积了大量的粮草,就是你了解的汝川人皮案,那里是田产的大户,田地粮草都给了一个叫做王伏胜的白脸太监,在古朴寺,你们还见过,对了,说起来寺庙,那个寺庙里是真有朝廷不翼而飞的几十万两白银,不过,具体是多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这么回事……然后就是你知道的汝阳了,汝阳的婴儿……拿去被炼了铁……据说是……可以做出……玄铁,普通的刀剑都打不过。砍不断……”
眼看徐有功脸色越来越沉,周兴有点说不下去,不过好在,徐有功发现了周兴的害怕,深吸一口气,别开脸道:“继续说。”
周兴接着说下去:“然后就是你知道的紫河车,铁甲石县,石县那两个兄弟都死了,一个死在花月夜手里,也不算,他是自己的死的,被我分了……咳,一个死在你面前。”
周兴要几度整理一下情绪才能说下去,“然后就是长安……李素节怕你查出来他的事儿,所以让我杀了许多人制造大的动静,没了,真没了!我发誓!额,不对,还有……”
徐有功看过来,周兴就主动交代道:“还有一些和李素节没关系的,是我自己……打的野。”
他最好打的真是“野!”
徐有功没有戳破他,左右他最后都难逃一死,如今不过是偿还自己的罪恶。
“对了,李素节的话,很有一套,他开始对我和我爹说,他是为了让百姓过上更好的生活。这个大唐已经腐败透顶,官员们贪污受贿,百姓们生活困苦。我们必须采取行动,把土地掌握在自己手里,去改变这个局面……哪怕……哪怕牺牲一小部分人。”
后面的话又是心虚,因为他眼看到了前几天还活生生的人转眼一个村子都被屠戮殆尽,也是这时候想到又补充:“这么看东婆的婴儿脑髓毒,是这么用的……”
徐有功随着周兴的话,脑子里逐渐也展开图腾,确确实实,要是他没有参与进来,恐怕眼下已经到处都是鬼神传说,只要和历史上效仿,再稍微的做点谣言,夹带点对大唐不利的说法,谣传,比如到处都是妖怪,国家不行了的诸如此类,一旦讲出,只怕是起兵谋反,轻而易举。
然而最让徐有功觉得触动的是……那段李素节说他也是为了国家的话。
武则天……李治……都说过同样类似的话。
徐有功的心中有些什么东西划过去,没抓住,可是那东西让他不寒而栗,让他不敢,也不愿意想下去……但是归根究底,纵然大唐存在许多问题,这也并不意味着起兵谋反是解决问题的正确方式。
“徐有功,其实,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我有的时候也会思考,既能理解李素节的想法,也能理解你的,我可是经历过才敢这么说的不是空口白话,
“我觉得,无论是牺牲多少人,都是牺牲,更别说,起兵谋反只会给百姓带来更多的灾难,也许我们需要通过更好的途径,比如——
你,就可以用律法来改变大唐如今的情况。”
难为了周兴说出这么一番大道理,徐有功对他很是赞赏,但是,“律法是国之本,法与百姓福祉息息相关,不过……要完善还是得慢慢走。”
徐有功望向前方,内心其实充满了忧虑。
因为眼前最根本的问题他已经看到了,就是土地。
这土地也不单纯是帝王的问题,更是人民的问题,如果土地得不到解决,就会产生武则天和李治说的情况,可是怎么解决,就不是轻而易举的问题了。
“好了,我讲完了,你有什么想法?”周兴看着“发神”的徐有功询问。
徐有功也没隐瞒,“我决定将所见所闻写成奏章和律法,等有机会呈上。”
经历了这么几个月后,徐有功深知自己的努力虽然不是白费,但是他的力量太小,或者说改变国家的命运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走下去,努力想办法为国家的发展,律法的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
“好!如果我还活着,我一定跟你到底!”周兴说的时候,徐有功有一瞬间有些可惜,如果他早点回头是岸就好了,当然,现在也不晚,只是……律法不容许他活着。不过,至少眼下还有时间好活。
徐有功突然想问:“你还有什么愿望?”
周兴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想要霄归骅活着。”
徐有功还真打算问到霄归骅,不过还没开口,周兴主动问:“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徐有功便是立即说:“有,大哥,霄归骅都是什么样的角色,我又为何会失忆。”
“这个这个……大哥说来就话长了,但是霄归骅简单,她什么角色都不是,她就是帮助你的!一心一意的那种,她也从没给我们做过任何帮助和伤天害理的事儿!”
周兴举着手一本正经地发誓,而徐有功却不知是否提到大哥,想到大哥的缘故,突然头痛欲裂,猛然捂着脑袋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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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景,长安宫内。
李治躺在床上,也是头痛欲裂。
倪秋有些担忧道:“陛下,再继续用药的情况下很有可能对陛下的记忆有些影响,类比与徐有功的状况……”
李治问:“不用……是什么……”
倪秋答:“会加剧,就是霄冬至那样,最终成为药人活死人。”
李治痛不欲生,咬牙问:“朕会忘记什么?”
倪秋有些不忍,可还是如实汇报:“陛下心中最重要什么,就会忘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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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舍内。
周兴看着徐有功头痛,立即拿出他随身的药丸给他服用,等徐有功缓和过来以后,才是蹲着跟他汇报道:“徐有功,我这么说吧,有些时候真不是霄归骅她不告诉你,实在是……有些记忆,就算我告诉你,你也会忘记!这就是这个毒的厉害之处,其实,你和一位贵人中了一样的毒,那毒一开始没感觉,慢慢地会蚕食人的情感,越是记忆深刻的越是忘得最快,而想要解毒唯一办法就是培养药引,但是这种药引子至少六十年才能配出,所以……你就是解药。”
其实不是的,徐有功的解药是霄归骅,或者说,到了一定“年份”的霄归骅,是徐有功的解药,而徐有功如果能到年份,那就会是李治的解药。
不过,比得是谁活得时间久。
他爹算过,大概率会是徐有功活下来。
徐有功大概知道他说的贵人是李治,他思维散乱,一时间不太了解,主要是头痛不想去深挖,只是在有限的记忆中询问:“我大哥死了么。”
“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有他也是药引,或者说……是实验品!”伴随周兴说完,后侧传来脚步声,来人骂骂咧咧的说老不死的怎么还不死掉,送饭来吃。
徐有功和周兴也停下话茬,对视一眼,竟是默契地去把人绑起来,塞好,接着找地方躲起。
来人送饭,送得粗糙,把老者的嘴扒开,就往嘴里倒饭,这倒是让他无法说话,后侧,担心老者会胡言乱语的周兴缓缓松了口气。
这边人应付完了饭,就转身提着饭桶出去。
老者却觉得自己像是做了场噩梦,梦里全村的人都被杀光了,最后,还有徐有功出现要救他们。
而就在这时,徐有功真的仿若救世主般,面色沉重的从后侧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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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长安城外,另一位被称作“救世”的人,正眉飞色舞。
“你说什么?父皇说可以起势了?”
李素节不可思议,他一直都听从父皇的安排,什么都是,眼下看着王伏胜,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仿佛穿过重重高墙,看到未来大唐在他手中繁荣昌盛——
“父皇让我即刻带兵入宫?还是……其他的起势?”
他说得有些不确定,王伏胜煽风点火道:“殿下,您没理解错,如今您已囤积粮草、兵强马壮,只差事在人为!虽然起兵,开始在世人眼中是大逆不道。但是只要营救出陛下,您的所作所为,就都是正统了。就算……”
王伏胜做出一个抹脖子的手势,眼底冷光划过。
李素节心中咯噔一紧,“什么意思?”
“当然是您做皇帝。”王伏胜说的清楚明白,李素节却眼神一暗从方才的激动,到冷静了下来,他甚至走回去,坐了下来,陷入沉思。
做皇帝,谁不愿意?但他挥了挥手,仿佛在驱散那些还没出现的质疑和误解——
“不,本王,并非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而是为了千千万万的百姓,为了那和父皇,共同向往的更好的国家!”
他不确定这是不是父皇的试探。
王伏胜道:“是,都是为了实现心中那一个理想,那一个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国家强盛的理想国度……那么,殿下何时动手?”
“再等等。”李素节喉结滚了滚,察觉出异常,或者说,太过于反常!
王伏胜却是道:“不用再等了,如今长安没有重兵把守,您只要……”
“多谢公公,但还是再等等,至少等去清点完粮草兵马……”说完,李素节直接抬手示意走人。
王伏胜眼神暗了暗,也不得不转身离去,“那殿下快些,奴才明日还会来给新皇汇报!”
李素节没敢答应。
王伏胜前脚走,后脚,夜色下,李素节带着马车,一路狂奔前往大哥李忠所囚禁之处。
他这位大哥,出生于东宫,初封陈王,拜雍州牧,过继给王皇后,到永徽三年被册立为皇太子,但显庆元年就失去了太子之位,降封梁王,授梁州都督,又迁房州刺史。
再到四年前,显庆五年被人构陷,坐罪废为庶民,迁居黔州,囚禁于承乾故宅,每日靠装疯卖傻,穿女装活着…姑子之画便是出自他手。
李素节很清醒,父皇是不会直接这么说的,唯一的可能是王伏胜有了异心,而他有异心的原因,李素节轻而易举也能猜到——
地!
如今所有的地都在王伏胜的手中,若是他日后得了势力,一切证据也都在王伏胜的手中,那么……宦官可就要出事了。
夜行匆匆,抵达院落内,下人就认出李素节来,打赏一二便直接入门。
李忠,这个大唐历史上最凄惨的皇子,正在穿着女装就寝,听到脚步声就一下紧张的爬起来拿出匕首防身,看到是李素节才松了口气,“四弟。”
“大哥!”李素节拿掉他的匕首,将披风直接给他穿上,“快随我走!一切我都准备好了,咱们都被妖后迫害惨了!您来起势,天下人都会跟您一心……当然,我们这次起兵叫谋反,可我们虽有谋反之心,却也是顺应天道,让那些受妖后苦的百姓早日脱离苦海!当然,最主要的是大哥你要夺回属于你的皇位!”
李素节上来就直奔主题,他的话语在空气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力量和信念。
李忠微微有些愣神,他日日谨小慎微,生怕被毒死,害死,暗杀,唯一能来这里看他的也就只有李素节了。
可是……他不知道怎么,有些害怕。
“大哥,你怎么了?你忘了你跟我说的,你要建立一个,公平、公正、充满希望的大唐!”
李素节的声音逐渐高昂,他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大哥,是时候了,我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再也不用装疯卖傻……我们的苦日子!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