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上,霄归骅面色淡然对李淳风道:“李大师,请别说我听不懂的话,我识字不多。”
李淳风捋着胡子道:“这倒不会,和光同尘,跟什么人就要说什么话,霄归骅,你来的目的,和你哥一样,都想要救徐有功,是吗?”
霄归骅不假思索道:“是!”嘴角自己都没发觉的微抬,李淳风一眼看穿她的根本意图,她很高兴。
枚绿色的铜牌在李淳风手中转了转,然后返还给她手里——
“拿着。”
霄归骅脸色突然变白,“大师……”
李淳风却摆手:“听我说完,当年你们胡族带着千面门和天下第一剑投奔而来,祖师爷前,是打过卦相的,你们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是祖师爷容纳你们在此,当年没有收取你们的东西,如今,我又怎么会需要你的投名状,只是……”话锋一转,李淳风道:“刚才的棋局,你都看到了。”
霄归骅道:“虽然不懂,可看到重重杀机。”
李淳风道:“那是我与老袁为你们下的棋,也许你看不懂,但是,你过来,这么来看,你就懂了。”
李淳风走到山石边的围棋盘边,开始落子,边走边道:“黑棋执死,白棋执生,黑十三夺魂魄,白十二守阳元,黑黔技尽,白余一子,可扭乾坤。”
霄归骅似乎看明白了:“就是说,黑棋落十三子,白棋落十二子,下一步,白棋走,白棋走完就是赢棋。那我是……白,还是黑?”
她不懂棋局,但知道大概寓意了。
没想到的是,李淳风道:“你在黑在白,只在你的心中,不在棋局。”
霄归骅了然:“所以,选白还是选黑,我说了算。”
李淳风道:“是,天道尚且要借人道来施行道行,所以,才有人定胜天,你的身份无法自己选择,但是你的选择可以自己决定。所以,你选好告诉我?我替你安排剩下的棋局……”
“非要现在就选吗?”霄归骅皱眉,“我觉得这也不是选黑白,不如说选……”生死。
她没说,李淳风懂,告诉她:“围棋之道有句话,老臣送给公主殿下。”
霄归骅都多少年没有听过谁喊她公主了,上次恍惚还是……哥哥在的时候。
皱眉,霄归骅耳听李淳风说——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他并非是说落子不后悔,而是没有后悔的余地。
霄归骅颔首,“受教了。那么……”抿了抿唇,霄归骅突然露出从未有过的开怀笑容来——
“那我选黑吧!”
这一刻,她没有用假的男音,而是自己的声音。
若银铃般的少女声,还有纯真的笑容是李淳风意料之中的答案,他的手一直在捏着,闻言放下手,叹口气,“可惜了,公主殿下,你的命比他的命……”
霄归骅却是继续如释重负的望着蓝天,露齿的舒展笑道:“可我愿成全他,他真的是一个值得的人……”
“可如此一来,整个胡皇就……”李淳风目露出严肃,而这次,轮到霄归骅说:“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师父,该你走下一步,安排剩下的棋局……”
“罢了,随我来吧……”
霄归骅脚步顿了顿,突然道:“大师,我还有一事相求,我想……换回女儿妆。”
——
此刻,远在长安的徐有功莫名心口狠狠的疼了下,像是被什么刺了,以至于人晃了神,并没有听清楚面前的嫌疑人说了什么。
“大人,大人?”
几个官差发现徐有功走神后,主动走过来询问,徐有功被推了一下才回过神,只以为是大哥的事分了神,皱眉道:“对不住,请再说一次。”
那客栈内被抓捕的嫌疑人就又再说一次,这次说的,倒比刚才说的更清楚,清晰明了——
“大人,都是杨大杵子干的!都是他干的啊!”
“他说,他之前第一个媒婆介绍的就是那两个老不死的孙女,都是因为他们反对,所以他第一门婚事才没成!
“要是第一门成了他也就不会赌博,不会走投无路……不会变成这样,所以他要去理论,小的就陪他去,谁知道,他理论着……就上手砍了那对老夫妇……”
伴随嫌疑犯的话,徐有功的左右告诉他,嫌疑人名叫范木。
范木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悔恨和恐惧,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绝望,“我真的就在门口看门……我没有进去,我真的没有!大人明鉴啊……”
徐有功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面色苍白、眼神慌乱的范木。
“只有你和他?”徐有功询问范木,又再回头问身后的官差,“这个范木,你们是怎么被发现的。”
“就刚大家巡逻,他哆哆嗦嗦要跑,抓住就直接尿了,全招了。”官差的答案如此简单,徐有功不动声色,继续听范木讲述,杨大杵子如何因为家人的反对而走向了绝路,又如何因为赌博而走投无路,如何因为愤怒而挥起了屠刀。
整个过程,徐有功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他只静静地听,仔细辨别,究竟……这个范木和大哥有无关系。
这案子又跟之前的田地,农书案没无关系。
范木却被徐有功盯着害怕,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化为了无助的哭泣,“真的没有了,小的用八辈子的祖宗发誓哟……”
徐有功闻言,才看他,这次是真体会了一把身在曹营心在汉,他认为刚才的人……应该不是大哥。
大哥的身影他记得,那么……
会是谁?
徐有功皱着眉,把自己拉回神,盯着范木,眼神锐利如刀,范木则怕极了,这害怕没有逃过徐有功的眼睛。
发现范木有些心虚,眼神闪烁不定,徐有功缓缓开口:“你还知道什么没交代?”顿了顿道:“你是不是知道杨大杵会在什么地方?”
目前唯一能让范木害怕的也就是这个了。
范木犹豫了一下,结巴道:“这……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啊。”
徐有功皱了皱眉,看出他在撒谎。
他冷冷道:“隐瞒真相只会让你罪加一等。考虑清楚,你只有接下来一次机会,大唐的律法不容隐瞒!”
范木被他和律的威严所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徐有功继续道:“你只需说,杨大杵是不是在赌场里。”
范木眼神躲闪,嘴里嘟囔着:“我不知道啊,可能是吧……”
徐有功一拍旁侧的木桌直接喝道:“事已至此,你还想隐瞒什么?说!他究竟在哪!”
这一吼,不仅是犯人被吓得浑身一颤,周围人也被吓了一跳,原本以为徐有功只是个瘦弱的病书生,实在是他脸色太苍白,眼圈太黑……然而,这一吼,让周围人才意识到他的刚柔两面。
范木也被吓到,尤其是徐有功的眼神,他看一眼就知道自己再也瞒不下去了,老实交代:“大人,杨大杵真的爱去赌场。虽然他经常在那里赌钱,可,可最近他肯定不会去,因为他欠了一屁股账,跑……跑了……大人!”
原本他只是被押解,突然跪下,“大人千万别说是我的说的啊,万一他逃回来,一定会杀了我的!”
这倒是跟徐有功猜测的差不多,只不过——
“他拿走心肝做什么?”
范木道:“这……这就不知……好吧,知道一点!是西域那边,有黑心肝的买卖,我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是赌场!一定是赌场里听到的!他就取走了肝什么的……他本身就是屠夫,知道哪里是心肝,可能是又不爽……大卸了八块……”
徐有功接着问:“那后来的两户人……”
徐有功虽没去后面两个,可等范木说完,觉得也没有必要去了。
范木什么都交代完了,“后面两个,应该也是为了心肝,那两户……也是之前跟他说亲过没成的……”
徐有功听到这里给后面官差道:“看来可以下达追捕令了,”随后打开画卷,询问范木:“你看,画圈这个地方,有么?”
“这……真不知道啊……真的真的不知道!”范木哭诉道,“这三个……也都是他带的路,小人真的不知道!”
徐有功这次没有看到他撒谎的意图,于是,盯着西域的路道:“先画像,然后……张贴,到处追捕吧,沿着西域路。”
画像这事儿,当然还是他。
“笔墨。”徐有功说完伸手的时候,旁人都愣住,“您要写布告?”
徐有功道:“要画像,有问题?”
不是他不想假手于人,而是他实在是不相信旁人的能力。
等画好后,那范木直接惊呆,确保了和杨大杵几乎一模一样,徐有功就转身告辞。
可徐有功这另辟蹊径的破案方式,让他离去后,众人还都目瞪口呆。
尤其是,那边抓来一堆人,还没审查完呢……这就算是……告破了!?
然而,这案子对于徐有功来说,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是这个犯人撞上来,否则还要一段时间。
只是……解决得了这个案子,可他的案子呢?
怀揣着的这本蓝皮书,俨然是有人故意等在这,而且是知道他一定会想到这里一样,故意在这里等,甚至……
那个人还知道,前一个房间会被其他的官差发现,所以,故意在后一个房间里设置了蓝皮册,还有和大哥一模一样习惯的房间。
这些细节,就让徐有功觉得头皮发麻,因为——
周兴和倪秋被抓了,霄归骅应该没有来这里。
那个人……到底是谁?
————
宫内,李治坐在金碧辉煌的龙椅上,目光好似空洞又好似深邃地注视着空荡荡的朝堂。
这会儿并非上朝时辰,但是门口很快有一个身影走进来。
王伏胜低低过去与他说道,“回禀陛下,您让放置的那本蓝皮册放好了。一切都跟您猜的分毫不差。徐有功果真以为……霄冬至没死!还喊了大哥……”
李治颔首,表情却凝重,未置一言,王伏胜则又道:“只是,老奴有一事不明,陛下,您借他的手,难道就不怕……”
李治总算开口:“是朕欠了霄家。”
王伏胜颔首,“那就明白了,陛下要借他的手,解决这些案子,这样,有利于为他铺路,虽是暗线,对外不说,可老臣们都会敬重与他,今后,他若真到长安来任职,也是铺平了道路……怕只怕他对您……”王伏胜不敢说下去,李治也是苦笑了一声,“朕倒不怕,左不过一条命,朕赔给他!”
“陛下慎言!陛下九五至尊,怎能和那霄家小子相提并论!何况当年那是……”
但李治抬手,王伏胜也只能叹口气。
李治接着道:“传旨,皇后武氏,近期德行有失,在后宫大放厥词,再多幽禁半月。另外,朕若脑袋不清醒,非要去找她,你记住……拦着点。”
随着李治沉声说完,王伏胜眼眸震惊,“陛下要开始了?”
李治瞥他一眼,“担心过慧易夭。”
王伏胜忙跪下,“老奴不敢……”
李治这才别开脸道:“再给贺兰绾绾想个封号,传出去朕要立她为后,以及……放出上官仪!”
李治说完这一切,王伏胜就只有称是的份,再也不敢多嘴,只是接着想到一件事,不得不说:“陛下,霄归骅那边,据说已经上了清凉山……”
然而李治仿佛没听到,继续吩咐:“再找一些妃嫔,选一些新人也未尝不可。”
王伏胜抬起头,“陛下,选秀,此举是否过于……天后那边……”
李治目光中透露出一种冷漠,“你在质疑朕么。”
王伏胜这次直接抽自己嘴巴子,李治喊了停让他出去,这才是赶紧离开,而李治目光深沉,烦躁。
这场君王不早朝,一心沉溺美色的戏早就该演了。
也只有这样,撇清与武则天之间的情感纠葛……武媚娘,才能真正地成长,才能在未来担起这个国家的重任,当然,大臣们也会默默偏心与她……
只是这番深谋远虑,对武则天有成长,有痛苦,可是对李治本人而言,充满了恶心与无奈。
可是,他必须演下去。
就像是霄归骅,他都不用猜测都知道,霄归骅那丫头选了什么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