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过窗,洒在桌上,徐有功手捧书卷,神态冷淡。
李素节脸色难看,举杯不语,心中却佩服,这徐有功的无心儿女情长,并非只是说说,他身上的确看不到半丝受影响。
“告退。”
徐有功转身向门前走。
花月夜早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直到被李素节一把推在地,也没觉出疼。
夜风拂过,树影婆娑,高处竹叶沙沙作响,霄归骅跟元理一并退出。
秋风萧瑟,徐有功走出来继续认真思考,霄归骅仍不打扰,取来外衣离得很远给他举着挡秋风。
这一幕,没有逃过李素节与花月夜的眼,心思各异。
元理倒是习惯了,打个哈欠,找个避风的地方趴着,猫似得睡。
直到侍卫过来,徐有功才合上书卷,过去跟着,而霄归骅怕他发现自己背后举着披风,立刻裹在自己身上。
徐有功察觉到什么,回头又只是看到霄归骅闭眼依着墙,于是继续盯紧李素节。
他要盯着李素节的一举一动,免得他对侍卫放出什么情报讯息,中途,花月夜也告退出门,被徐有功安排在隔壁房间,由霄归骅代为看着。
之后,除必要吃喝拉撒,李素节没机会吩咐什么,倪秋和周兴也被抓起,徐有功则用两天整理完卷宗。
从死者现场简略绘制图,到注明地点时间死因,心中隐隐有想法,便是——
如果他推算的是对,那么,扣押了李素节,最近长安都不会有案子发生!
毕竟,东婆没有命令也不能轻易动手。
可就在徐有功觉得自己没走错棋时,怎也没想到的是——
“四爷!四爷!大事不好了!”
侍卫冲进来哭嚎时,徐有功一个眼神,林如海就拦住对方。
那人直接跪下大声哭道:“爷,二皇子……二皇子殿下……没了!”
徐有功愣住,手里的卷宗落在地上,滚出去好远,直落在李素节脚前停止。
李素节一脚踩上去。
没说什么,可他的表情动作又是什么都说了。
一步一个脚印,一个脚印踩烂皱一次徐有功的推断。
“死就死了,大惊小怪。”李素节不意外的说。
徐有功震惊,不仅因为李素节的无动于衷,还有李孝不该死,至少不该这个时候……
“他……怎么会死……是你!……”
徐有功看着李素节,突然往房间里走。一定是他狗急跳墙,传递消息,杀了兄长!
可是,在这屋内,他没有看到什么可以传递消息的地方,这窗户外绕着护城河,后面就是河水,窗户只能采光,过不来人……而且他一直盯着的。
“想不想知道怎么死的?”李素节走回来窗户边,找到徐有功,抬起手指着他——
“是你逼死的!你跟上官仪……逼死的!”
徐有功脸色白惨,他退了一步,“不,不是,是你有新的计谋了……是……你早就安排好了,如果你被困了,他就会死?”
李素节没回复,只看向外头,崔玄来了。
看了一眼李素节,随后贴着徐有功耳朵说了一番,徐有功顿觉五雷轰顶——
“你说什么,上官大人他……”
崔玄点头,不远处李素节捂着嘴笑:“上官,应该……收监了,是吗?”
“你到底谋划了什么!”徐有功从上次山坡就没失控过,就如同李素节突然发现徐有功堪比狄仁杰,徐有功也发现自己或是小瞧了这个谋划了一堆案子的恶鬼。
“你到底要做什么!”
徐有功有自己的棋局,可这一刻,脑子全部乱了,像是突然伸出一只看不见的手,搅乱了棋局。
“我说了,我什么都没做,可你不信啊!徐有功,我知道你有点东西……”李素节一边说一边走到他面前,直到把那些所谓的推测案卷,都搓烂,踩的稀巴烂,他才是低头耻笑:“你觉不觉得自己像个笑话,真以为读点律法,就是拿着尚方宝剑了?”
徐有功看他。然后,转身要走,可这次是李素节拉扯他的衣袖。
徐有功略有失魂落魄,这是他的一次失败,他没有想通,冷不丁差点撞李素节怀里。
他瘦削的下颌线绷紧,牙关侧的肌肉都凸起,看着被他抓着的衣袖道:“四皇子,还有何事?”
个头相当的两个人,几乎挨着——
李素节笑道:“徐有功,你当我什么地方?想来来,想走走?好大的面子!本王没说让你走,要走可以,除非——从这里……钻出去。”
他撒开手,岔开跨,眼看徐有功脸色发沉。
林如海上前,霄归骅拿出毒瓶,崔玄皱眉,可周围——
拔刀侍卫一群……
“我知道你有毒……可你知道,本王有什么吗?”李素节看着霄归骅,冷冷一句“弓箭手”,一群弓箭手从高空往下,拉弓,一触即发!
徐有功在绷紧的声音里,从溃败中找回一丝的理智,“虽然我还没有找到证据,可我知道,是你。”
徐有功看着李素节,想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但隐约又能看到一些些迷雾,有一只手搅乱了棋局,只是他暂时太乱,无法思考。
李素节耸肩,腿再分开点,嘴角轻扯,“我从来不做这些事,但是你,触碰了我的底线。”
李素节,人如其名,清高,置身事外,闲云野鹤,可是,徐有功把他心里的怒气都激起来。
“放箭,他们死这里,也是死有余辜,因为他们软禁皇子!你该知道这是死罪……想他们活,徐有功,你知道要做什么。”
李素节再次撩开袍,徐有功看着那些箭,再看崔玄,然而崔玄一声口哨看向别处。
天后陛下说了,让他吃苦。
徐有功喉结滚滚,转身就膝盖上的袍子一掀!就要跪!
陡然——
“天后口谕到!”
后侧的声音让林如海松口气,“救兵来了!”颇有些怪罪的看一眼崔玄,不想崔玄挑眉,又吹了一个口哨,口哨……是他的暗号。
吃苦可以,吃侮辱就不行了。
崔玄过来直接拉着徐有功,李素节脸色暗沉,眼看外面的公公抵达,也是一抬手,弓箭手撤离。
外面公公一路跑进来眼看徐有功等人站在这里,才是松口气,清清嗓子,传口谕道——
“奉天后口谕,传罪臣徐有功,离长安,火速前往,查清二皇子死因!”
随着宣告结束,后侧门缝里的花月夜原本紧张,看徐有功无事才松口气。
虽然她觉得徐有功不近女色很下她的面子,可是她的面子不值钱,她心里还是记挂他。
然而——
“臣,拒绝。”
徐有功说的所有人都脸色一变。/
崔玄恨不得给他一脚:“徐有功!你别不识好歹!”
徐有功冷冷道:“还有两个人,需送到专门的地方保护起来,否则我不敢走,我怕,我走了,人死了,案件真的没有地方可以查。”
徐有功说这,李素洁脸色微沉。
两个人……估计就是周兴和倪秋,那两个废物,他早就想杀,只是,碍于毒门有大用,父皇还跟倪秋有讨要医术,也是想到这点,李素节眼珠一转,“那两个人是谁?你又怀疑谁会杀人?徐有功,你是不是还怀疑本王?这样,正好趁着公公在,不如……本王与你立下一个赌约。”
徐有功皱眉看他,“又要耍什么花样。”
大概是后宫的人在,侍卫很硬气的拔刀:“不可对四皇子无礼!”
李素节则恢复成假惺惺的样子,笑道:“无妨,不可对我们大唐的徐无杖无礼!退下!”接着展开笑容,“与其等着谁来给本王证明清白,不如自证。你不是怀疑本王会杀了谁?你把你要保护的两个人证还是谁的,给本王保护着不就行了?本王病好了,可以保护好!”
李素节以为,倪秋知道他和父皇的关系,只要父皇还在位置,倪秋应该就不会供出来自己,所以,带过来问题不大。
不想——
“那就有劳了。”
把元理和霄归骅一推,徐有功眼看到李素节的脸色巨变,而元理和霄归骅更是惊愕。
徐有功则鞠躬抱拳:“公公都看见了,若是他们出事,四皇子就是一切的罪人。他就是害天后的真凶,因为这两名都是破案的高手,只有凶手才除之而后快,若是四皇子真心为天后陛下考虑就一定会保护好他们。”
公公点头,只管附和,李素节则气到无语,他是被摆了一道吗?
霄归骅却是道,“二哥,我……我得跟着你,你的身体还没全好。”她这个药引子必须跟着。
元理更是嚷嚷:“徐有功,你是不是嫌弃我吃的多?别把我留给这个会变脸的阴阳人啊!”
徐有功很严肃,“听话。”
霄归骅和元理都摇头,继续走过来,一边一个抓着衣袖。
霄归骅,徐有功是了解的,可没想到贪生爱吃的元理,也要跟着他出去。
“不嫌弃吃糠咽菜,只能吃包子粗食了?”
“包子怎么了!皮包馅大的,而且,吃的少健康!祖师爷说了,这样养生!吃得越少呢,需要运转消耗就越少,剩下的更多可以用来做数!”
“……”
李素节在对面看这一幕,莫名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是羡慕吗?不算,只是很想打断:“所以呢,究竟要做什么,磨磨唧唧,你们三个怎么不去唱戏。”说完在公公的诧异中才意识到自己没装到位,喉结滚了滚,才咳嗽,换上笑嘴:“所以,到底要留下吗?”
“罢了,留你想要的那两个吧……”
徐有功看着一左一右,居然学他拔剑,放在脖子上,徐有功哭笑不得。
林如海和崔玄却乐得见此,“看吧,遭报应了。上行下效,这就是现世报!”
徐有功拔剑威胁别人,同样的方式就威胁他。
徐有功带着他们出去。
李素节在后侧摆笑脸,说稍后自己去刑部提人,徐有功觉得自己还是得去一趟,不过…有另一件事。
“上官大人为何……”
一出门,徐有功就忙询问。
崔玄就一句:“是计谋,别问。”
徐有功就抿唇。
稍迟,抵达狱所。
周兴和倪秋正在里面用草杆子围成的棋盘上下棋,父子二人身上都是稻草,却莫名比之前锦衣华服更为顺眼。
刑部,徐有功三天没来,除了送饭带走恭桶的人正常来往,这里足足空了三天,诡异的是……无人逃跑。
徐有功走进去发现,除了环境差一点,里面竟热闹非凡。
徐有功人走在最前面,抬手示意众人别说话,于是,听到里面说的一切。
“爹,你怎么这么厉害……你让我一步!”
“行行行!”
“哎呀,我让你俩,我不让你,你这里堵不住,也要输掉!”
“哦,你还可以这样让呢!把我的棋子换成你的!”
“没办法,谁让你是老爹的儿子呢!”
竟然是,父慈子孝。
夹杂着还有那边,牢狱班子里的人也坐着互相攀谈……
徐有功瞥一眼霄归骅,霄归骅只是沉默,他就回头,接着听——
“爹,我好像还是赢不了啊。不玩了不玩了!!”
这三日,倪秋周兴父子二人从开始觉得不舒服,到第二天有些适应……第三天有吃有喝睡了整天,今日更心情大好开始下棋。
毒蝎躺下来,摆烂了,搅烂棋局,“爹,你说会不会,我压根不是官场的料?我总觉得,那个李……李四,阴森森的,随时要杀我。
“可这几天在这里,我觉得,牢里真好啊……虽然没……没吃肉,可我心里很踏实,以前我是总觉得不踏实,你不知道,我……我……”
听着儿子的话,倪秋本来想说点什么语重心长的话,可话到嘴边,看着儿子真诚犯着蠢的眼,变成叹息,“其实……老爹也有些累,这些年也曾经怀疑过,自己到底走的路对不对。尤其是这几日,跟你一样,过了一辈子的风雨飘零,没想到最安心的就是在这里,终于不用担心被抓了……也不用担心官府追查……而你踏实啊,就是小的时候让爹给落下……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留下来了心症,如今你跟爹在一起……又在这里不用担心被杀,不用害怕……自然就踏实,也就不想了,爹是不是早就跟你说了?”
毒蝎一骨碌爬起来说,“还得是爹聪睿,爹,我很多时候,你都要我去演聪明人,我明明说不出来那些话,装的好累,爹,你还想出去……做大事吗?要不要,我们……就在这里?”
倪秋看着周围,“虽然是家徒四壁,可能不能在这里,不一定,爹不是说了,那李四的背后还有人,那个人在一天,爹就不会死,你也不会。不过……”
“咳咳咳!”突然崔玄没忍住咳,准确说是想笑,憋不住变成咳嗽……被口水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