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景。
皇宫深处,御书房内。
武则天端坐龙椅,华服金冠,威严庄重。
御桌上,一面是奏折堆积如山,一面是一堆密信。
除奏折翻动的声音之外,便是呼吸声,直到书房门前,崔玄与林如海,恭敬跪下,请安,进门。
崔玄先缓步走到武则天面前,低头抱手,禀报徐有功最新讯息以及门前闹事人已经处理,武则天专注地听完,沉思片刻,随后挥手示意他退下,再次投入到密信的审阅中。
等她全部看完,才询问林如海:“徐有功又有何事叫你前来。”
林如海这才启奏:“回天后陛下,他好像有了新的计划和打算,”恭敬的掏出文书来:“陛下过目,他吩咐臣,务必亲眼看您当着面读完,再带话回去。”
崔玄皱眉不悦,“这个徐有功,还真把自己当盘子菜,天后陛下也敢命令给回话……”
“无妨,”武则天起初声音还算沉稳,随即,眼神忽然冷了下来,一把将信拍桌子上,“这个混账!他全然不把本宫的话放在眼里!”
崔玄不明所以,但直接抱拳:“陛下息怒,臣这就去拿这个混账!”
武则天却又道:“不!”手顿了顿,抓起来那两张纸,一封密密麻麻,另一封在上,只有十二个字——
「瞒天过海,围魏救赵,借刀杀人」。
崔玄和林如海都看不明白,武则天则问林如海,“可知道他现下去了哪?”
林如海摇头,“他说让臣过来,臣就……”
武则天坐下,无奈又复杂道,“你是中了他的计,他这是故意调虎离山,应是……去找倪秋和周兴去了。”
“啊?”
“啊?”
异口同声的林如海和崔玄都睁大眼。
林如海道:“微臣知道,他给他们写了信,可他要见他们是为何?”
“你看这里。便都知道了!”
随着武则天推下去一堆情报文信,崔玄也扫了扫,目露出惊愕——
“那些被我带走的闹事的……是杀手?!”
“是啊,是被陈家买通了天价抚恤金,准备要杀徐有功的。”
林如海也惊了,“我还以为那只是闹事要抚恤的家属,竟是被买通的家属,幸好徐大人没有出去……”接着跪下来磕头道:“臣失察!”
武则天摆手道:“起来吧,这样的事今后还多着,倒是让他好好体验一下,本宫和陛下对这些王权贵族的有苦说不出!”
林如海起来,和崔玄又看了看别的信报,皱眉道:“好多追杀令,全是杀徐大人的……天后陛下,我们要不要现在就走?”
武则天晃了晃手里徐有功的十二字,“暂时不必。他有自己的去处,那里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林如海和崔玄不明白,但是林如海明白另一件事:“这么看来,是这次元理又算出来了嫌疑人的身高体重比例图,徐大人自己作画,绘出周兴和倪秋的身影后,猜测到了是他们要阻拦查彩月案?”顿了顿,林如海想到什么,目光深沉,“那么,这些杀手就是彩月案涉及的王权贵族派来的。就好像当时……追杀那位胡族霄家的皇子一样。”
“你说那位是胡族霄家的皇子?那那个……那个姑娘不就是……”崔玄头回听到这么炸裂的消息,瞪大了眼,林如海则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还以为他早知道……皱眉,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武则天又推来了一本奏折:“看看这本。”
林如海看完皱眉,“四皇子的病书?”
崔玄冷笑,“早不病晚不病,这个时候病了,不就是明摆着不掺合,顺带拉拢人心?这个萧淑妃的儿子,年纪轻轻,心机却很深……”
武则天抬手制止二人说话:“时间也差不多了,徐有功估计不会在那边呆太久,就有劳二位……再去一趟四皇子在长安的别院等候徐有功。”
林如海和崔玄对视,徐有功在四皇子府?不明白,但是一起跪下——
“臣,领旨!”
“谋士以身入局,他这是玩弃子的路玩上瘾了,你们不必明着保护,”武则天一步步走到门前来,看向大殿外,目光略有冷意,“暗中保护,多派人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来坏了他的事,也是时候让他吃吃苦头。”
武则完,转身从侧廊离去,林如海和崔玄虽不知徐有功到底谋了个什么局子,但很明显,这又是个……吃苦头的,或许身陷死地的局,如同状告武则天。
……
徐有功在桥上,神情严肃认真,他的呼吸流畅沉稳,并没有因为脖子上被划破而有异样,倒是桥的那边来了路人,周兴把徐有功逼到一边,勾肩搭背状,低着头道:“老子在这杀了你,把你丢河里,转身就走,你都白死,还跟老子谈条件?”
徐有功被他压着,宽阔肩背也挺得笔直。
“我死是小,可天后陛下万一把那位神探狄仁杰调过来,你们一样都要遭殃。更何况,你们怎知道,我不是有备而来?”
他身若高山,岿然不动,周兴就越想把他压下去,“你有什么备!”
徐有功手插兜里,周兴紧张,倪秋也一样,不过,当徐有功拿出文书,他们松口气。
文书倪秋打开,看了一眼,猛然合上——
“你!你是如何知道!”
文书上竟然将他们的计谋,计划,全部写得一览无遗。
“或许,你们没玩过一种游戏叫做,‘燕几’或‘鲁班锁’,但我说得更简单些,普通纸张,撕碎重拼,明白?在蒲州时,我就会用一种破案方式来进行推算,就是……”
“少说那些有的没的东西!你究竟是怎么发现……”周兴的话没说完,徐有功看向他,笑,“逻辑推算,细节归纳,大胆设想,找出办法,求证,眼下,你的表情,就是我的求证。”
周兴喉结滚动然后僵住,眼眸不受控制的缩紧,这个该死的……是在说他的表情暴露了他自己?对啊!他刚才应该拒不承认!撕掉的!
倪秋已经在这么做了。
然而——
“撕了也没用,我写了很多,我猜你……就是石通天的食人魔,而倪秋,你藏着为什么我还不清楚,可是你们不应该为了阻拦我查彩月案,设下这东南西北的无辜人命局。
我也说了,我的要求很简单,不要杀人,而我暂时不查那些王公贵族,但是你们也别想我死,我死,必会让这一份文书流落满长安,满大唐,到时,你们背后的主子计划才是真正的全部落空,我正在查武后的案子,说不定,我还可以帮助你们解决……武后。”
“徐有功,你还真是长了个与众不同的狗脑子。”周兴在老爹的注视下,不情不愿的撒开手。
徐有功也不管脖颈流血,看向倪秋,继续问:“我大哥究竟怎么死的,以及,为何……”他说这里时,指着脑袋,眼泪莫名要出来,鼻子发酸——
“我这里,没有任何当年的记忆,是不是你动的手脚。跟毒门有没有关系,大哥身上的毒,三妹身上……有没有。”
他一句句说的时候,倪秋的大脑就飞快地运转。
或者说他从方才就已经有些傻,主要是没想到,徐有功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一切看穿,把他们找出来,甚至聪睿到把一切都推算!
撕毁的手信上,徐有功明显的把——
汝川的粮食财产;
石县兵器铁甲,用汝阳婴儿做玄铁……
汝阳的毒用来辅佐;
胎盘补药则用来……夺权兵变时屠城!
连这些,他都写的一清二楚。
他不得不佩服徐有功是不是有密报。
“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你还知道什么?”
徐有功的问题,倪秋一个没回。
而徐有功关于胎盘补药这块,也是才想到的,就是写的时候,盘算历史兵变,想到了而已。
入城三日,不收刀,历史上屠城,人屠的事儿还少么?
“我都还知道什么,你就不用问了,倪秋,作为您昔日的学生,还有一问,另外两张人皮,究竟是谁。”
见徐有功也只是询问自己的问题。
倪秋皱眉道:“你知不知道,你搞这么多,就算我们不杀你,你也活不下去,不仅我们要杀你,还有……”
徐有功沉声打断道:“我知道,但是你们又知道,你们活得下去吗?”
周兴就是倒抽一口气,“你这个……我们本来就……”就是造反的人,凭什么活不下去?
徐有功看他一眼,看透了,轻笑:“可是梁惠识那些也是跟你们一样的。哦,汝阳东婆不一样,他还活着,或者是,她还活着……”
他用了两个他/她,但是周兴和倪秋不知道,还以为他有下文,结果徐有功不说了。
周兴嘴快:“东婆确实不会死,我们也不会,因为东婆和我们都是……”
没说完,让倪秋给拽下来,徐有功的镇定自若,让倪秋觉得害怕。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徐有功是一个耿直的,又丢失了记忆,还带着疾病,总归成不了大气候了,哪能想到他如同真金淬火,越来越闪闪发亮。
“别说了,老夫去给上面汇报,你俩呆着,别乱走。”他仿佛还是那个师父,是那个倪秋,但是徐有功冷冷道:“我跟你一起。”顿了顿补充:“我怕你们死了,虽然你们罪有应得,可是该律法惩治你们,而不是你们的主子处死,世间,除了律法,没有人可以随意处置任何人。皇帝都不可以随意杀人。”
倪秋莫名一顿,觉得他像是傻子,可手里的信又让他觉得,自己更傻,沉声道:“跟着!”
周兴皱眉,总觉得徐有功还是杀了好,可偏偏他那个手信……爹都害怕,还是听爹的。
四皇子别院中,李素洁看到徐有功时,愣了,尤其是看到他和周兴和倪秋,这两个玩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算了,现在脑子坏了?把他带来?
不过很快,李素洁反应过来,自己是刚请过病假,如今徐有功是全数人的追杀对象,不说别的,光他知道的,那闹哭丧的就是授命准备闹事中刺死徐有功的,据说抚恤金一百两黄金都发了。
可惜了,让崔玄莫名搅合一窝端带走。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也不该过来?
“咳咳咳咳咳。”帘帐内,李素洁咳嗽剧烈,装的声音很弱,“你都看见了,咳咳咳……真的病……咳咳咳!快走吧,别过了病气……本王已经上书,无法保你了……”剩下还有源源不断的杀手赶来,他不会得罪任何人。
就像霄归骅说的,趁机和各个家族打好关系,直接遁了卖人情!至于霄归骅说的保护?
一个女人,还真以为能拿捏他?
徐有功这个人太聪明,与狄仁杰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徐有功外面没说话,只是行礼后,看了眼周兴和倪秋,大概意思是你先说,我先说。
周兴,倪秋却对视一眼,父子俩难得聪明一回,竟都跑了。
李素洁更不明白了,徐有功意料之中。
他知李素洁肯定病假跑走,环顾四周无人后,就直接把和倪秋,周兴的对话和信中的推断都说了一遍,甚至,他连李素洁的反应都预料到了——
“这,跟本王……没关系啊……咳咳咳……你是不是误会了……这一切……也太可怕了……”
“是吗,跟您全无关系。”
李素洁帘子后的侍卫眼里已有杀气,眼看侍卫把刀拿起走出来,徐有功继续道:“封得住我,封不住天下人,信我交给了最信任的人,我不回去就会世间都传播。”
侍卫顿住手。
李素洁坐起来,然后继续装下去:“真……真是无关,你们拿刀做什么,哎……这事儿……本王哪有权利,你怎么就……一直怀疑本王?对了,听上官仪说,王伏胜也在其中,王伏胜最近都被关押了你知道吗?正审呢,你找到本王这里?实在是浪费时间啊……”
李素洁接着道:“还有二哥,听说二哥最近出手颇为阔绰,你也可以……”
徐有功不等他废话了,“殿下以为,二皇子如果真的被抓,会不说出您吗?”
“这个,本王确实没有问题,他说了也是污蔑,本王……咳咳咳咳!不能说,和梁惠识聊过就……就是嫌疑人了,那岂不,全汝川都是他的病人,都是有问题?徐有功!你……你是真当本王落魄了是不是!”
借题发挥,他终于找到理由,而侍卫再次带刀。
徐有功全部意料之中,直接告退——
“请殿下找人保我,若有其他人追杀我,我死,那些一样要发出去,无论是否污蔑,殿下都洗不清。”
徐有功转身离去,李素洁从床上直接跳起,“混账!徐有功!你敢!”
“徐有功!你……”
侍卫要去追人,李素洁气得直接劈开帘子,正道:“让他……”让他滚,留下来能干什么?
徐有功已经给出答案:“看来殿下,想留下官吃个晚膳?也不是不可。毕竟,别的地方,下官怕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