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人交谈,处处都是机关陷阱。
“有大人安排,阿大相信自有定数,阿大只要做好自己的事!二弟必可受到照拂!”
石阿大看得出来,对方这是要把二弟拿捏在手里来拿捏他。
“是个聪明的,”赞许过后,那太监道:“最迟三月后,石人山会是重要的铁器,铁甲通道。”
转变的话锋让阿大当即明白,“阿大到石人山立足后,只要大人一声令下——”
他的话没说完,那边内监走出来看了他一眼。
只是一眼,阿大便噤声,“阿大多嘴。”
太监这才接着说道:“主上届时会派人同阿二,与当地再成立一所镖局。你们兄弟二人从此一山,一官,一明,一暗。石人山,县,可就交给你们了。”
阿大磕头:“阿大明了!多谢大人!”
“退下吧!”
太监转身,阿大却没走,轻问:“大人,说是一明一暗,可毕竟只是镖局,匪患若遇到官府剿灭……”
太监脸上划过一丝暗泽,“蠢货,你这是想套话,询问主上是否有官府的关系?”
剿灭匪患是兵部的事,若他给了话,这阿大必然猜得到。
“阿大只是愚钝!惶恐……毕竟,还要仰仗大人,大人托付于我重责,我只是想要拿捏一个分寸……”
他确实在套话,但也仅是为此目的。
“放心去做。”
太监一句话,挥手。
阿大不敢再问,往外走,只是思及要做的事,联合来——
官,铁器,兵甲……这是该走官家道的,可他不走,这是要造反?囤积兵甲?
如今女皇一手遮天,确实是不少流言蜚语,可要推翻的话……也不一定非要走石人山。这边多少山啊……
唯一的可能是,不止一条路,也不止一座石人山。
他和他弟不是榜上大人物,而是栽进了一条只能进不能退的路。
——
同景,窑洞内,屏风后的男子仍旧未动,那太监笑眯眯的给他沏茶:“爷,您这一步,可真是高瞻远瞩,到时功成身退把他们推出去就是万无一失……山匪私自冶铁,为了安宅扎营,谁能说出一点毛病。”
男子盘着串血红珠子,许久才道:“未必能瞒得住徐有功,那小子在汝阳已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还是要多留意。谨慎。”
“放心爷,交给奴才,不过奴才有个蠢问题,您说,徐有功多久能查到他们?”
“那就看他什么时候来嵩县了。”
“您的意思是?他一来就查得到?!那就得让他晚点来,让那两个兄弟……多做一段时间。不让他来简单,老奴就能安排……多给他,排几个案子就是……”
——
天未明。
徐有功一直呆在县书库。
因为有天后口谕是为钦差,元理找他也是畅通无阻了。
元理这一觉醒来就被官府请到上宾,可他并不高兴,反而生气——
“徐有功!你有天后的手御你怎么不早拿出来!害我们一直吃冷板凳!”
徐有功等送他来得衙差退出去,翻页卷宗没抬头道:“我没有,我骗他的。”
“什么!”元理差点惊掉下巴,“我的老天爷,徐正直竟学会撒谎了。还真是为案,舍小我阿……行,你不去上任,也就算了,这……还假冒钦差!左右都是死,你这几日好好查案,我去混吃不等死,吃完了我自己找机会溜,你欺君之罪难逃一死,别连累我!”
元理嘴巴不停的轰击徐有功,但对方翻看着卷宗,只是一句“嗯”。
元理愣了下,低头抱着从县衙内顺来的荷叶鸡,叹口气道:“真服了你,你……放心吧,你不会死。而且你这几日有鸿运当头,徐有功,你有大运气到了!”
一会儿说死一会儿说鸿运,徐有功就压根没把这小混子的话放心上,不过——
“你实在是吵闹,是你自己走,还是我叫……”
没说完的话,让元理塞了一口鸡腿在嘴里:“你快闭嘴吧,你那肚子说话都比你好听,我说了,我会看相,刚逗你呢,要我说,你这个面相,不会短命!而且,你真的要走大运!我才不走,我要跟你生死与共,到时候,你我就是患难生死之交,你以后当了大官,我还不跟着鸡犬升天?”
徐有功已懒得理他满嘴胡话。
好在一整夜,他把放置的案件卷宗看的差不多,许多案件竟跟他走访间听到的差不多,都对得上。
小户人家不提。
大户人家多半都是灭口,留下的财产少部分充公,大部分外债抵消,而债务都来自赌场。
他那日跟踪的倒闭赌场。
又是吃绝户,又是为田产地铺。
汝阳书库比较大,不像汝川还单独放置,徐有功去找鱼鳞图册,看这次是否交易又到长安。
却不等他找到那些田产地铺,后侧传来元理的声音——
“徐有功,这账不对啊,五进十三出,这是不合规的高利借款,而且,既然是五进十三出,那么拿到手是500,还钱的时候要还1300这才叫13出,这里一共是三千两赌资,不管怎么换算下来也不该还七万八千两……何况他们家的一切,也不够抵消这么多……七万八千两,京城都可以买个七进七出的房了……”
这一点徐有功早就发现了,“不这样,他们怎么拿田产地铺抵债。”
“看来,他们这次是用了赌场的方式?但……为什么要杀人?直接赌输了不就好了,杀人干什么?”
元理说的徐有功也早就有想法,必是胎盘和胎儿这才是重点,只是他一时半会还想不到胎儿和胎盘能做什么,他有朝着毒物想,但觉得不太对。
“哦我想起来了,以前在京都的时候,我听过别的人说,这在行业里有个术语,叫洗黑钱!我给你讲,有意思有各种手段,我在京城看得最多的是,他们用来买古代字画保存起来,既能升值又洗了黑钱……可这赌博,玩的就太大了。”
元理这次说的,徐有功认真听,可惜,没产生什么灵感念头,倒是元理自己说兴奋了,“一不做二不休,咱们打着钦差大人的名头,使劲儿查!大张旗鼓的查!”
“不可,虽是口谕,可若大张旗鼓,也需要正式手续,何况,他们肯定会去询问京都,被发现也只是迟早的问题。”
徐有功已看完书册,确认眼下不仅是田产更有不少田产铺子也涉猎其中。
“啧啧,你说,这么多田产,地,还有这么多粮食……寻常不会要这么多的粮草……莫非——要灾荒?”
灾荒么?
徐有功被元理的话拉回神,回忆起曾经看过的案件,其实有些灾荒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故意开闸放水,大肆买卖田地粮食的也是有个案载录。
但徐有功觉得不可能,因为眼下山河安好,至少表面上是盛世太平,他更想到的事——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元理接着道:“兵马?要打架?”
“许是有人要谋反……”
徐有功说完就后悔了,这些话不该让元理听到。
但元理还浑然不知的分析,“对,是该这样!不然不会搞出这么多田产,刚才有家大户还有马场……这么大一家人,官府都查不到,你说官府是不是也加入……”
徐有功捂住他嘴,捂了下,放开后,他的思路是理清了,但也更难办了。
或者说,他能怎么办?
他只是个小小的,没上任的县令而已!
扫了一眼所有卷轴,这次可不能尽数装走,因为涉案太多,真装不下。
书信前往长安?怕路上出事,他的官职,信也未必能到武则天手中,也许半路被拦截!况且,天后并不喜欢自己,天后喜欢酷吏,收到也不会管他……
那禀明天子么?就更见不到了。
据说天子病了,一直养着……根本不理朝纲。
“徐有功,咱们什么时候去长安?”
元理说得有些跃跃欲试,很显然对去长安很感兴趣。
而徐有功已经无暇顾及他的真实身份,摇头道:“不行,去不了。”
他去了也见不到不过——
小案可以解决。
大事他管不起,那些掺杂在东婆间的受害者亡魂,他倒可以迅速解决。
“走吧。”
只是一句,说完,拿走所有小门小户的卷宗,离开!
元理习惯了他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直接跟上。
案发现场,徐有功再度审查,果然,案卷对门上的刀痕,没有提及丝毫。
也许对他们来说,刀痕不算证据,也或许,是他们有意不写。
随后,他就照卷宗上的所有受害人,一个个寻找,上门,询问,收集证据。
中间有挨骂有听哭有闭门羹,反正没有一个正面反馈。
这气得元理都跑了,徐有功分身乏术,管不了他,好在霄归骅也找过来,把元理带走,徐有功继续按照卷宗,继续上门继续被嫌恶,憎恨。
原因无他——
就是受害者家属,觉得女子被糟蹋,是耻辱!不该再提!
是以,这些人恨毒东婆,更恨孕妇给家里带来不好的声誉,就别提徐有功上门重审了。
他没给泼水泼出去,不错了。
最后一家闭门羹吃完,徐有功站在暮色苍茫中,明白为何这些小门小户的案件出这么多,还没人管,这不就是典型的民不举,官不究?
自家家里人都觉得丢人不管,何谈官府主动插一脚?
一整天,几乎把所有跑完,给他反馈的没有一家,甚至家门都没入几个,远不如他回卖鱼郎所说的那家线索来得多……
他是冒死来解决这一切的,望着卷宗,徐有功叹气,难道他命数就在此了吗?不应该啊,背后的人如果想要他按照汝川案一样解决汝阳案,不该让他迟迟没有进度……想不通时一名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从街边走出。
徐有功便立刻收起散乱的卷宗,顺道掏出身上的钱,却正要给的时候,乞丐蹲在他面前。
褴褛的乞丐把乱糟糟的头发一扒开,“嘿!”吓唬他,但徐有功没被这句嘿吓到,被他样子吓到了,“元理?”
元理一脸的灰,咧嘴露出牙,巨白。
他笑说,“我找到之前那家赌场搬到了哪!走不走?”
一句话,点燃徐有功快死的心,他反抓了元理的手,问,“在哪?”又问,“怎么找到的?”
但脚步已经往前走了。
元理拉住他回头:“这边走!”边走边说,“你忘了我以前是乞讨的了?就稍微打扮了一下,用些行话黑话的打听,问了问同行就知道了,乞丐……可最喜欢赌场门口了,你之前找的那家赌场不是关闭,是换场子了,其实,所有的赌场都是这样的,要不官府会查!”
元理说的骄傲,可徐有功眼神微敛。
虽然这小子给他仙人指路,找到破绽,可同时……也是在给对方收网。
他倒不怎么怀疑元理,只是环顾四周,担心他们又被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