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宁王府被查抄,按理说出嫁女不该受牵连的,但楚明祉实在怨恨南柠阻了迎娶表妹的路,伪造证据将一无所知的陆南柠送入大牢。
只是这些,外人并不知道。
南阳侯府再无陆南柠的身影,朝堂上没有宁王的指手画脚,楚明祉只觉得心情愉快,过了很长一段春风得意的日子。
在这期间,二皇子顺利登基成为新帝,而他作为有功之臣,备受重用。
那段日子,楚明祉无论走在哪里都是人群的中心,顺风顺水的日子里,他一次都没有想起那个爱他如命的前任妻子。
直到……牢里传来陆南柠的死讯。
楚明祉不记得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伤心么?其实也不,他对陆南柠并没有更多感情。
痛快么?好像也没有,他对陆南柠的恨意不知何时已经消散干净。
要说具体是什么?
楚明祉想,大概是一种养了几天的小鸟突然飞走的遗憾吧。
他抬眼看了看周边人各异的神色,不知怎的,一行清泪流了下来,他清楚地听见自己悲切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我明明都想好了,等她交代一切我就去向陛下求情,求陛下念在她是出嫁女的份上饶她一命…怎么会这样……”
身边众人见状七嘴八舌地安慰他。
楚明祉一一谢过众人安慰,众目睽睽之下慌乱地来到天牢,却得知陆南柠的尸体早被扔在乱葬岗。
他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使劲儿挤出热泪在乱葬岗找了一夜
,一无所获。
最终在众人劝阻之下伤心欲绝地离开乱葬岗。
一夜之间,南阳侯世子楚明祉情深似海的名声传遍整个上京。
很长一段时间,无论楚明祉走到哪里都能收获旁人或真或假的安慰,他也总是用怅惘又怀念的神色望着天际。
春风得意之时,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世人盛赞。
楚明祉在众人的关注中,默默压下娶妻的心思,违背从前许下的诺言,用一顶小轿将红樱抬入府中。
红樱对此颇有微词,却苦于无人庇佑,不敢在楚明祉面前多言,只是表现得更加温柔谦卑,仿佛离了楚明祉便无法生存一般。
楚明祉对此颇为受用,对红樱更爱重几分,只是心里时不时闪过陆南柠巧笑倩兮的模样。
新帝性情古怪,难以捉摸,楚明祉又不是个具有才干的人,多次失误之后也有了被厌弃的趋势。
在又一次在文武百官面前被呵斥之后,朝中趋炎附势之人完全接收了帝王的信号,不动声色地疏远了楚明祉几分。
朝中无人帮衬的楚明祉自心底登基以后,第一次感受到这条踩着前太子和宁王府血肉铺就的青云之路有了崩塌的趋势。
他又努力了很久,换来的只是离权力中心更加遥远,看着同僚藏在眼底的鄙夷,楚明祉恍惚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有单独见过帝王了。
此时的他终于意识到朝中有人帮衬的重要性,回到南阳王府看到温柔小意的红樱,第一次
对这个为他做了很多事儿的女子生出厌恶之情。
皱着眉避开了红樱的亲昵,楚明祉木着脸宿在书房。
梦中,他梦到从前的宁王即使看他不顺眼,依然在妹妹的哀求中对他多有照拂。
梦到每每仕途失意喝闷酒时,总有陆南柠温柔周密地劝慰,并在此之后匆匆赶回宁王府,每当这之后,第二日宁王就黑着脸带着他在朝中走动。
梦醒,楚明祉只觉得心中剧痛,那个逝去的女子突然深深地镌刻在脑海之中。
但他身边,却再也没有了她的劝慰和帮扶。
怅然若失的情绪在心中生根,再次见到红樱时,他第一次对温柔小意的红樱感到厌恶,摔了东西匆匆上朝。
此后,仕途的不断失意让他对红樱的厌恶,对陆南柠的怀念在持续发酵,最终化作无法宣泄的怨恨统统发泄到红樱身上。
他厌恶她的温柔小意,厌恶她的出身卑微,更厌恶她对他的仕途起不到丝毫作用。
于是,他沉溺在酒水之中醉生梦死,在红樱日渐绝望的脸色中尽情发泄着失去陆南柠的痛苦。
楚明祉怨恨红樱的出现勾引了他的心神,怨恨红樱背叛了宁王府让陆南柠失去生命。
日复一日的怨恨之中,他好像爱上了陆南柠,只是逝去的人永远无法回来,他只能将满腔的怨恨转化为杀意。
一种恨不得将红樱千刀万剐的杀意。
于是,楚明祉对红樱下手了,他装作温柔体贴的模样将一种从
苗疆人那里求来的慢性毒下在红樱的饮食之中。
日复一日地想象着红樱毒发时七窍流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模样。
这是他唯一一种排解恨意的方式了。
只是楚明祉不知道,红樱也对他下了同样的毒。
这对历经“艰辛”终于走在一起的爱侣,在同一时刻,同样选择用温柔的伪装,对对方下了同样的毒。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新帝残暴不仁,天下大乱,朝中以魏国公和苗疆党羽为首的党争进入白热化阶段。
而楚明祉的身体日渐虚弱,早早消失在朝堂之中,正式成为一个靠祖上荫庇苟活的朝廷蛀虫。
他也越发失意,整日在各个花街柳巷醉生梦死。
不知何时起,魏国公突然注意到了他,不仅将他重新带到朝堂之上,还将自己的嫡幼女魏三小姐嫁于他做正妻。
楚明祉大喜,为了重返朝堂,答应了魏国公所有的条件,顺利迎娶魏三小姐为妻。
他以为,有了魏国公的帮衬,他一定能向从前一般在朝中所向披靡,但事情发展与他所想完全不同。
魏国公并不急于带他入朝,只不断催促他多与魏三一起,尽快生下侯府继承人。
楚明祉心有不满,却不敢多说,只能按照吩咐日日陪伴魏三。
魏三是个娇纵任性的娇小姐,稍有不满就砸东西撒泼,南阳侯各处已经被她砸了个遍。
楚明祉为了早日入朝,不得不对魏三千依百顺,只求魏三赶紧诞下
侯府嫡子。
在此期间,楚明祉睁眼闭眼想起来的都是陆南柠的影子,只是,他绞尽回忆也始终无法记起她的脸。
这让他无限怅惘。
直到魏三有孕,他才从这种粘腻而痛苦的情绪中抽离。
欣喜若狂地围着魏三转了好几个圈圈,忽略了魏三嫁入侯府不过月余就已经微微隆起的腹部,也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已经瘦成骨头架子的红樱怪异而讥讽的笑意。
魏国公得知消息,更是满意地将补品流水似的抬进南阳侯府,在南阳侯府指手画脚的模样像在自己家一般随心所欲。
楚明祉对此心有不满,却因有求于人强行忽略了这一点,围在魏国公面前殷勤备至,旁敲侧击地提醒魏国公入朝之事。
一句“小女初次有孕正是需要照料的时候,你身为夫婿怎能不管不顾,还是等小女生产之后再议吧。”犹如一盆冷水,将他的希望生生扑灭。
大概魏国公也觉得这样不行,拍着楚明祉的肩膀煞有介事地补充。“你放心,有我在你定能平步青云,你可是我小外孙的亲生父亲啊。”
最后一句话像是黑暗中的一小撮火苗,用微弱的希望吸引着迷路的楚明祉不断靠近。
最终,为了那点儿微弱的希望,楚明祉还是点头答应,在侯府继续屈辱地照顾魏三。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惊人的消息传来,生生将养在家的楚明祉和红樱吓得魂飞魄散。
早该死在抄家之乱中的太子
和宁王姐弟突然出现,平息边境战乱之后,正率领大军往上京赶来。
从前被掩藏的真相也像长了翅膀一般飞遍大雍的每一个角落。
百姓也许听不懂朝堂争斗的卑劣与残酷,但他们知晓叛国之人是最该死的存在。
即使朝廷为了新帝颜面对这些消息充耳不闻,也无法阻止民怨沸腾。他们无法对深宫之中的皇帝做些什么,却可以对毫无实权的南阳侯府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南阳侯府中人只要上街,就会被藏在暗处的百姓扔臭鸡蛋。
就算南阳侯府闭门不出,也无法阻挡百姓们包含愤怒的“热情”。
在经历数次“失火”,失窃之后,南阳侯府的下人基本上全部跑完,只剩下几个主子还在。
南阳侯府跟其他世家不同,从楚明祉曾祖父开始就是靠得爵位生存,脱离朝堂已有百年,直到楚明祉攀上宁王府的高枝才有了进入朝堂的机会。
而姻亲也被他们作成仇敌,如今自然是孤立无援。
楚明祉数次向京都府尹报案,换来的都是“正在调查”的敷衍,他愤怒,但也无可奈何。
他没有权势,没有朋友,更没有家族帮衬,在这种动荡不安,朝廷自顾不暇的时刻,能做的也只有闭门不出而已。
在又一次莫名失火之后,魏三惊惧之余差点小产,盛怒中的魏国公将女儿接回家中。
南阳侯最终只剩下瘫痪在床的南阳侯、惊惧发疯的南阳侯夫人、瘦成骨头架
子仿佛透明人的红樱与心如死灰的楚明祉。
这样的日子不知持续了多久,据说秦泽的军队已经打到了上京城。
往日的春风得意仿若一场梦,楚明祉不知道究竟哪一步错了,望着天边的月亮猛灌了几口烈酒。
大概是灌得猛了,楚明祉剧烈地咳嗽起来,当他看到掌心殷红的鲜血时,不可置信如同皲裂的纹路般迅速爬上他的脸颊。
这种状态楚明祉很熟悉,红樱前不久也出现同样的症状,是苗疆的慢性毒。
恍惚间,楚明祉仿佛不相信一般,使劲儿将掌心的血往一旁甩。
才刚有动作,眼前一花,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他赶紧扶住跟前的桌子,眸光定格在撑着桌面的手腕上,瞳孔陡然放大。
这双如同枯木一般干枯瘦削的手竟然是他的?
“你也不过如此。”
屋内响起鬼魅一般的女声,楚明祉目眦欲裂地朝着门口望去,咬牙切齿地喃喃,“…红樱。”
短短两个字,却像是在齿尖研磨百次一般,恨不得将人碎尸万段的情绪扑面而来。
红樱却仿佛没有察觉一般,佝偻着身子晃晃悠悠地走进房间,在楚明祉对面坐下,浑浊的眼底满意着化不开的恨意和浓浓的嘲弄。
“大军已经攻入京城,害死过她的人定然死无全尸,我来不过是想你做个明白鬼。”
不知想到了什么,红樱皮包骨的脸上浮起兴奋的笑意,配上她已然看不出原本形貌的脸,看起来分外
瘆人。
“楚明祉,你从来都是个惫懒的人,苗疆人把药给你的时候,你应该没有听他把话说完…你下给我的毒,也就是你所中之毒,最主要的功效就是五脏六腑,从中毒之日开始,你身体每一寸都会受到不可逆转的损害,这其中对男子而言最残忍的便是……”
红樱在楚明祉突然变化的脸色中畅快地大笑出声,“…阳气大损,再无生育的可能,这一点,从中毒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可逆转。”
“你说什么?!?”
楚明祉只觉得一股怒意直冲天灵盖,冲得他眼睛发昏,即使撑着桌子也无法站立,狼狈地摔在地上。
望着一脸快意的红樱,楚明祉终于想起魏三嫁于他后的种种不对,一口老血径直喷了出来,而他也在红樱嘲讽的目光中彻底昏死过去。
楚明祉是被痛醒的,他睁开眼愤怒地向身侧人影望去,在看清的瞬间瞳孔一缩,眸中怒意瞬间烟消云散。
“宁王……”
陆修远眼睛很红,看楚明祉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你没有几天好活了,在你死之前,必须把欠阿柠的债给还了,放心,我保证,把你丢在乱葬岗之前,你的意识绝对是清醒的。”
言罢,十指传来剧烈的疼痛,细密的汗水在额上齐聚,很快汇聚成豆大的汗滴重重砸在地面,随之而来的还有楚明祉杀猪般的嚎叫。
紧随而来的便是楚明祉痛苦的求饶声。
陆修远将一旁流泪的
陆漫漫送出牢房,站在一旁冷笑。
“你骨头真软,你的那个小妾从开始到结束,连一声求饶都没有,你们俩能蛇鼠一窝地混在一起,我还以为是一样的人呢。”
遍布全身的疼痛让楚明祉思绪无法汇聚,口中呢喃的只有破碎的求饶声。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楚明祉已经陷入混沌,耳畔陆修远的嗤笑像是遥远的幻梦,他睁眼,只看到猩红而模糊的墙壁,心中绝望更甚。
他不知道这场折磨还有多久,只希望陆修远能够看在陆南柠爱慕他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他也不断开口哀求,但最终什么回应都没有得到。
到最后,楚明祉只觉得身体像被人拖着走,五脏六腑传来挤压的痛感,身上的伤口也在摩擦中失去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拖行终于停止,混沌之中,他奋力睁开眼,看到的只有一片模糊黑暗,耳畔还有尖锐可怕的狼嚎。
楚明祉终于意识到身处之境,忍不住出声哀嚎,但长时间的求饶,嗓子早已沙哑,此时出声只剩下“呜呜”的嗡鸣。
他绝望了,周边沙沙的脚步声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