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从安也是一愣,刚进村子时黄小姑是跟在傅子明和昌黎身后去看长桌宴的,傅子明被困在此处,昌黎也是一人。
今日是夏族传统节日三月三,整个村子里年轻男女几乎都聚在这里了,夏族男女皆穿黑色传统服饰,头戴银质发冠,黄小姑穿了一身鹅黄色衣衫应当极为显眼才对,可此刻就这般望去并未看到鹅黄色的身影。
“娘子……小姑儿最爱凑热闹,咱们往长桌宴那边去找找罢,那儿又有好吃的,小姑儿向来是属馋猫的,断然不会乱跑的。”
这村子虽说不大,但也有足足好几百口人家,若单靠着他们两个外乡人得找到什么时候?
“子明,你先去长桌宴那边寻,我去找找邱蓉,她是村子里的人比我们更熟悉些,这村子虽说是平原,但总归是在山里头,别出了什么岔子!”
傅子明点头:“好!”
她刚想嘱咐傅子明两句,让他不用怕,话还未说出口,傅子明已大步踏出数米之远,宋从安不再犹豫,往村口方向跑去。
山路难行,宋从安心神不定,又回想当初在山下女子所说之话,生怕黄小姑跑丢了再被山里的生夏人抓去,心中更是焦急,当下提起衣角恨不得脚步能再快一些,再快一些!
“哎呦!你个小娘子,眼睛长在何处?”
宋从安左瞧右看,却没注意迎面撞上个白面公子,他披了身月白素罗衣衫,并未穿中衣,长发散在身后也没梳头,脚上踏着木屐,手中还舞着一柄羽扇,就这么一打量倒是有种魏晋男子风韵。
她连忙福身行礼:“这位公子对不住了,小女焦急寻人,还望海涵。”
男子轻摇长扇:“寻人?你且说说那人形容样貌如何?”
“看起来约么八九岁模样,是一个未留头的小姑娘……”
宋从安看清面前男子,却兀自停下话头,眼前这位公子衣着打扮与他人极为不同,脸上不仅敷了厚厚白粉,眼尾眉梢还涂了大片胭脂。
男子细眉微蹙:“就这般?”
“哦!她穿了身鹅黄色的衣衫……”
“哎呀!你这小娘子,说话要说重点,什么未留头,你便直说穿了件黄色衣衫便是!”他捏着羽扇往后头轻轻一指:“那丫头搁那看人织布呐!”
织布!黄小姑自小就靠剥棉籽做活,是她能干出来的事情,
她向面前男子拱手一礼:“多些公子帮忙!”
男子轻摇羽扇还算满意点点头:“快去罢!晚了又不知上哪儿玩去了!”见宋从安走远了扁扁嘴:“唉!小儿最是顽皮,整日叫父母忧心!”
一连跑过好几间矮房,宋从安才瞧见那一抹熟悉的鹅黄色,她缓缓吐了口气:“小姑儿!小姑儿!”
可黄小姑却没有任何回应,离得近了才发现她蹲在地上,双手捧着小脸,正目不转睛盯着眼前那个年过半百的老婆婆织布。
“咱们崖州的木棉要比寻常野生木棉更长,韧性也更好,丫头你摸摸看!”
黄小姑伸手接过棉花,轻轻扯了扯,又用两根手指一撮:“果然如婆婆所说!”
即便看不见黄小姑神情,光是声音也听得出她格外激动。
老婆婆缓缓点头:“我们夏族没有文字,姑娘们把传说故事,生活习俗、美好祝福都织城锦绣穿在身上。”
“已很久未有孩子像你一样对织夏锦这般感兴趣了,若喜欢日后常来,你是个机灵的,老婆子我愿意教你,现下好好去过节罢!你姐姐来寻你了!”
宋从安福身道谢。
黄小姑回头见是宋从安也是一愣,有些慌张挠挠头:“安姐姐!你瞧我!把正事儿给忘了!”
“正事早就做完了,咱们快回去罢!你明哥哥也在前头找你呐!”
黄小姑抿嘴,仰头看着宋从安。
小孩子的心思总是写在脸上,一向活泼开朗的黄小姑忽然沉默不说话了,是小丫头有心事了。
宋从安索性停下脚步,蹲下替她理理衣襟,来到崖州快半月时间,黄小姑那满布冻疮的手指也逐渐恢复了一些。
“小姑儿可是想跟方才阿婆学习织布?”
“安姐姐如何知道的?我还再犹豫要不要同姐姐说。”黄小姑低头,只顾扯自己衣角,一只小脚只顾来回搓着地上尘土。
宋从安笑着拉起黄小姑双手,温声道:“傻孩子,安姐姐是说过送你去上学堂,可上学与织布并没有冲突啊!”
黄小姑听了这话,眼底笑意都快溢出眼角了:“真的?我可以去跟婆婆学织布了?”
“这是自然,掌握一门手艺,也就具备了养活自己的能力,日后无论到哪儿遇到什么事情,咱们都可以自立,这世上不仅男子汉要顶天立地,女儿家也要自立!唯有自己强大起来,我们才能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
此刻黄小姑并不明白宋从安的意思,但她知道安姐姐说的话一定是对的,她使劲儿地点头:“安姐姐!小姑儿记住了!”
这话说完,黄小姑终于没有先前那副犹犹豫豫模样了,只拉着宋从安的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安姐姐,你不知这木棉虽好,可棉团里的种子着实烦人,我这双手都是剥棉籽剥的,可方才那位老婆婆只用两根铁仗轻而易举就将棉籽去了,你说神奇不神奇?
“老婆婆还说木棉要经过纺车抽丝、捻丝、卷绕才可纺纱,那么漂亮的夏锦竟然是先絣染之后才织布的,将经线固定在支架上,用深色棉线在经线上扎出花纹团,再把扎好花的经线放入染缸翻动,来回数次,待到颜色均匀后取出晾干,再将棉线取了,上头就有了图案,你说神奇不神奇?”
按照黄小姑所说大约是跟扎染一个道理,宋从安笑着点点头。
黄小姑绘声绘色地说着,还学着方才老婆婆动作来回比划,她突然停下脚步,兀自回头向宋从安甜甜一笑:“我晓得老婆婆染色用的是蓝靛,先前我去县里头交棉花时就见布庄用这种果子染布的!”
“安姐姐!你笑什么啊?”
“没什么,只觉得你这样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