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片游云像海上浮起的鲸,缓缓盖住了弯月,天地间瞬间变得暗沉,五步开外不见人影。已是后半夜,街头巷尾空无一人,偶尔更夫的打梆声从远处传来,隐隐约约,听得人心里发瘆。
突然,长街那头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像潮水一般,很快到了近处,只听有人低喝一声,“点火!”
无数火把燃起,将一座气派的府邸围得水泄不通,守门的小厮被惊醒,揉着眼睛打开侧门,顿时吓得目瞪口呆,继而“砰”的关上门,往府内狂奔,大声喊道,“老爷,老爷,门口来了好多官兵——”
寂静的后宅里,他惊恐的喊声犹如炸在夜空的响雷,瞬间让整个府邸兵慌马乱。有人点灯,有人高声询问,有人急促的奔跑,隐约还有孩童哭闹的声音,一片嘈杂中,有人厉声喝道,“慌什么,都回房待着!”
说话的正是家主蔡锐,他今年五十二,因养优处尊,看上去却只有四十多,中等个头,身材微胖,一脸福相,不像朝廷官员,倒像个殷实的商贾。
小厮听到他的声音,像找到了主心骨,跌跌撞撞奔到他跟前,“老爷,外头来了好多官兵……”
“有多少人?”
“不,不知道,总有十来个,为首的骑着……”
话没说完,就见四周骤然亮起来,扭头一看,竟是一队士兵执火把登上了院墙,将这方院落照得通明透亮。
紧接着门口传来一声巨响,
那是院门被推倒的声音,士兵们拥簇着一骑进来。
蔡锐倒也没惊慌,沉着脸看马上的人,“单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单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他,“本官奉陛下之命,前来捉拿你。”
“本官犯了何罪?”
“不着急,”单靖说,“待人齐了,本官再宣读你的罪状。”
看着士兵们呼呼喝喝,把房里的人赶出来,蔡锐脸色变了又变,他是内务大臣,又与庄家是姻亲,连先头的皇帝都要给他几分薄面,现在却在大半夜被单靖带人闯进府里,将他的家人像赶牲口一样拢到一处,只觉得又怒又屈辱。
单靖见人到齐了,从怀里拿出一卷纸轴,缓缓打开,即刻有士兵高举火把立在他身后,单靖借着火光,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内务大臣蔡锐自崇光年间任内务大臣以来,与皇商勾结,以次充好,贪墨巨大,营私舞弊,买官卖官,且六年间,涉及八条人命,罪大恶极,理应当斩,钦此!”
蔡锐听到八条人命的时候,脸色剧变,知道单靖定是掌握了铁证,才有备而来,他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身后,蔡夫人骇得嚎哭起来,一时间,妇人们皆是掩面而泣,孩童亦哭声震天,蔡锐在这片哭声中,木然的望着虚空,脑子里空白一片。
单靖抬抬下巴,“把人带走,守住大门,任何人不得进出。”
两个士兵上前带蔡锐,蔡夫人扑
上去求饶,“不要带走我家老爷,求求单大人,待明日早上……”
单靖冷声道,“若是夜里蔡锐寻了短见,无人到圣上面上应罪,蔡夫人担得起责任么?”
蔡夫人止住了哭,怔了怔,士兵趁机将她拔开,带走了蔡锐。
蔡夫人看着蔡锐被抓走,又失声痛哭起来,蔡公子扯扯她的衣袖,小声说,“娘,别哭了,当今之计得赶紧报信给庄府,求亲家老爷想想办法。”
经儿子提醒,蔡夫人立刻醒悟过来,抹了眼泪,四处张望了一下,见士兵们陆续退到了门外,门缝里皆是火光,想必是将院落团团围住了。
蔡夫人发愁,“有人看守,如何出得去?”
“让人从后院翻墙出去,若是顺利,不出一刻钟,庄家便会得到消息。”
蔡公子立刻安排身手不错的护院借着夜色翻出去,直奔庄府报信。
守在暗处的士兵看到飞奔的人影,低声说,“出去了一个。”
“无妨,”另一个说,“单大人有令,不必阻拦。”
蔡锐的嫡女为庄家长媳,听到消息,吓得几乎晕厥,被庄少磊接住,“娟儿,别担心,爹会有办法的。”
蔡娟听了这话,稍稍定了心神,有庄大将军在,似乎还没到最坏的地步,夫妻俩赶到正堂,庄亦清与夫人坐在上首,紧皱眉头,沉默不语。
蔡娟上前跪下,带着哭腔道,“公爹,求您救救我爹。”
庄夫人示意儿子将儿媳搀扶起来,温声道
,“好孩子,你别急,且让你爹想想办法。”
然而,庄亦清在沉默半响后,却是叹了口气,“看这样子,皇上必是暗中查证许久,证据确凿,才下旨抓人,皇上不是崇光帝,他不会卖庄家的面子,便是我出面,只怕也……”
蔡娟掩面,嘤嘤哭起来,“媳妇知道给公爹添麻烦了,还请公爹试一试,毕竟是媳妇的爹,为人子女,又如何忍心看着自己的爹去送死……”
庄子磊道,“爹,要不进宫求求姑母和妹妹?或许皇上能顾及皇家声誉,对我丈人网开一面。”
庄亦道摇摇头,“你姑母与皇上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如若不然,她何苦闭宫不出,不问世事,至于你妹妹……言官们早几日又为皇家子嗣的事,问责皇上,看样子,皇上对你妹妹,乃至后宫嫔妃都颇为疏远,你妹妹也不过空有名份而已。”
蔡娟哭道,“若是连公爹都没办法,还有谁能救我蔡家……”
蔡夫人朝儿子使了个眼色,庄子磊没办法,只好哄着哭泣的蔡娟回了房间。
等儿子媳妇一走,庄亦清端起杯子,喝了口已经冷了的茶,神情凝重,“夫人当真以为皇上只是要定蔡锐的罪么?”
庄夫人一惊,“老爷的意思是?”
“这么些年,庄家独大,功高盖主,崇光帝在的时候,顾及太后及皇后,不好动手,但现下是广平帝坐天下,他不用顾及任何人。”
“可老爷毕竟
是太子的外公,皇上承诺十年还政,到那时,扶佐太子的不还得是庄家么?”
“十年还政?”庄亦清笑了一下,“一旦坐上那个位置,谁会愿意下来?”
“老爷的意思……”庄夫人面色一变,“皇上会对太子下手?以破十年之约,而要动太子,必先铲除庄家,所以现在先拿蔡家开刀……”
庄亦清望着桌上的烛火,半响也没说话。
庄夫人在大将军的沉默里,脸色渐渐白成了一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