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尧傻不愣登地在七楼的电梯门前来回转悠了二十多分钟,也没有等到那“叮”的一声。沈婕是从楼梯间里走出来的,看到肖尧便摇了摇手,带他走进了黑鼓隆咚的楼梯间。
沈婕站在楼梯口,光脚穿着舒适的拖鞋,穿着一件露肩低胸的白色T恤,轻轻一跺脚,楼道里的感应灯便亮了起来。T恤的下摆很长,遮到赤裸的大腿处,让她看起来就跟下面什么也没有穿似的。
肖尧曾经在路上看到少量这般装束的女郎,内心都是暗暗鄙夷的,倘若沈婕这么穿出门,他肖尧一定会骂娘。
这件T恤的领口非常低,勾勒出她的锁骨和修长的脖颈,散发出一种自信而性感的气息——肖尧甚至看到了大约1/3个北半球。
沈婕注意到了肖尧的目光,好像看穿了他在想什么,伸展开手臂,在肖尧的眼前转了一圈:“好看吧?——哎呀我知道你不让我这么穿,所以我就在房间里当睡衣穿的,这也没人,穿出来给你看看。”
肖尧无话可说,只得默默地咽了一口水,轻声道:“好看。”
一边说,一边拿起手机就要拍。
沈婕嘴上嗔怪着,但其实也就大大方方地让他拍了。
“你要是敢外传我打爆你的狗头!”少女善意地醒了一句,说完了又觉得好多余。
肖尧放下手机,笑嘻嘻地上前来抱她,少女却矫健地一下闪开了:“别。”
“?”肖尧眼里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如果郁璐颖知道,”沈婕解释说:“我们三个散了以后,还背着她又偷偷出来,她什么感觉?”
肖尧微微颔首,以为深有道理。
沈婕还是这么一如既往的成熟懂事,这么快就又开始关心起郁璐颖的感受了。
“我可不是在关心她,”沈婕好像又看穿了肖尧的心思:“我是替你着想。她不开心了,明天吵架的对象不是我,会是你,就算不和你吵,脸色也是摆给你看的——我反正是飘移的小透明咯。”
肖尧摆出一副感动的神色,因为他是真的很感动。
该怎么说呢?从刚才沈婕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说“我知道你不让我这么穿,所以我就在房间里当睡衣穿的”时,肖尧就已经很感动了。
肖尧心里很清楚,其实就光从穿衣自由这方面来说,沈婕自从和他确定关系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很照顾他的感受。
呃,至少是总体上来说——虽然有时不太情愿,但是最后基本上都会……
无论是主动买他喜欢的穿,还是在一定程度上尽量规避他所反感的,都是如此。
比如说最开始她自己买来的肉色袜子,再比如那些过于暴露的诸如露脐装,或是过短的裤裙,后来她就几乎很少穿。
少年并未以此作为理所当然的,因为据他所知,那些有女友或者有过女友的人——他问过龙哥,小熊,带鱼等人,他们的女友或前女友都做不到这一点。
在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同时,肖尧也格外坚固了对于沈婕的珍惜。
可饶是如此,沈婕行动上是一回事,嘴上不饶人又是另一回事了。
肖尧一直把这当作她最后的骄傲。
可刚才,她却大言不惭地说“我知道你不让我这么穿,所以我就……”。
这就是说,即使是在嘴上,她也是对自己毫无保留了。
“嘿,嘿,愣什么呢?”沈婕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没什么。”肖尧摇了摇自己的头:“你怎么那么久才出来啊?我等了好久。”
“不好意思啊,路济亚忽然起夜,在卫生间坐了好一会儿,”沈婕歉然道:“我怕被她发现,只好等她重新睡着以后再偷偷……本来回去这么晚,就已经被说了……”
路济亚,又是路济亚,肖尧忿忿不平地想。
她是你妈迈?
“我问你一个事情啊。”沈婕神秘兮兮地问道,那表情里似乎还带着一点点的不好意思:“我刚才问你在干嘛的时候,你回答说,在想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啦。”肖尧当然这么说。
“怎么想的,能说具体一点吗?”沈婕问。
“?”肖尧有些迷惑,这是什么古怪的问法。
他想了想,如实回答和描述起自己方才躺在床上孤枕难眠的感受。
少年谈到了自己一个人睡时的不习惯,谈到了自己对沈婕灵魂和肉身的想念,谈到了对于方才与过去的约会的回味,谈到了自己的躁动不安与顾忌,谈到了和沈婕永远住在一起的渴望,总之,一五一十,如实汇报了,只是删去了郁璐颖的那部分,以及自己对于路济亚所产生的不安感。
肖尧的描述是如此地大胆,热烈,直露,以至于他认为少女一定会——至少在表面上,狠狠地嘲笑、奚落与斥责他。
但是她并没有。
沈婕的身体微微朝前倾,凑到了肖尧的耳边,轻轻说:“其实,我也和你差不多。”
肖尧的内心一凛。
少女和他谈到了自己方才冲凉时忽然产生的悸动,谈到了自己在床上辗转反侧时,对于约会过程的回味,也谈到了自己因为身处夏令营,以及室友就在身侧所产生的顾虑。
也因此,在一时冲动下,她把他约了出来。
凝望着沈婕清纯可人的面庞,听着她对自己落落大方、毫不掩饰与含蓄地讲述那些没羞没躁的想法,肖尧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协调感与反差感。
还是……嘴上矜持一点,会比较好吧?
不过,原来我们真的已经这么……协调了吗?
“可是,见了面也不能做什么啊,”肖尧指出:“只能坐在这里,互相对着看。”
“这还不够吗?”沈婕轻轻地说:“就这么坐在一起,说说话,哪怕连话都不说,就这么待着,都觉得……舒爽了很多。”
肖尧的嘴唇翕动了一下。
原来她已经这么喜欢我了吗?
这怎么可能啊。
我何德何能啊。
少年快要哭出来了。
“是这样的。”肖尧声音微微颤抖着说。
他好像从沈婕的头顶看到了“攻略进度100%”的提示字样,一时间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理性和感性都在为此而感到欢呼雀跃,可是又有一种“太快了”的不真实感,一种“还没有准备好”的不安感,和一种犯贱的“我还没有玩够怎么就通关”了的……说不上来什么的感。
她已经可以什么都毫不掩饰地和自己说了,肖尧想。
无论是“因为你不让我,所以我就……”的体贴,还是少女怀春的情欲,抑或者是“只要和你待在一起就会内心平静”的爱意。
这种感觉就好像结婚多年的老夫老妻,妻子在上大号的时候都不会避开丈夫的随性——连门都不关,好像一本书摊开在你面前,固然会让人感到安心与信任,却又难免怀念当初雾里看花的神秘与期待。
……别想这么多了,只要回馈她的爱,就好了。
“一脸痴笑,傻笑什么呢?”沈婕嗔道。
楼道里的感应灯熄灭了。
肖尧听到自己和对方粗重的呼吸,又坐过去了一点。
书上说,后半夜人的荷尔蒙分泌会增多,兴许是真的。
荷尔蒙增多的意思不是特指会做奇怪的事,也代表着话会乱说。
男女生都是——如果是白天,沈婕也许说不出那些话来吧?
肖尧也想说点什么。
少年和沈婕的距离无限制逼近,身体却始终没有触到。
他拼命控制着自己拥住她的冲动。
“我想和你结婚……”肖尧开口,真心实意地说道。
感应灯听到这句话,好奇又激动地亮了起来。
“啊?”沈婕说。
“我们明年复活节……不,今年就领洗,然后私下拜托波哥帮我们举行婚配,然后,然后……”
沈婕古怪地微笑着:“你是说真的吗?”
肖尧猛地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波哥怕不是要把自己打死。
沈婕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好了,我们回去吧。”
“我不……”
……
肖尧才睡了没到两三个小时,就被高四军给拍醒了。
他头痛欲裂,怎么也想不起来夜里和沈婕的楼道幽会是真实发生的,还是一场了无痕的夏梦。
依稀记得,在楼道里坐了很久,坐到屁股冰冰凉。
开始还知道自己在聊些什么,后来就变得不知道到底在聊什么,聊累了聊困了,有一阵子没说话,只是互相对着看。
也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把这张脸看腻。
最后在沈婕的提议下,玩起了“四目对视,看谁先笑”的游戏。
还真是幼稚啊。
最后我是怎么回来的来着?
有了,看看手机就知道,到底是不是做梦了。
“弥撒了,”高四军见肖尧还在愣神,又喊了他一声:“已经晚了。”
不是,这才几点啊?!我在东如念初三的早读课也没这么早啊?
“啊,”肖尧下意识地应道:“我可以不去吗?”
高四军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我好像着凉感冒了,”肖尧解释道:“身体不怎么舒服。”
“那你好好休息,我等会给你带药回来。”高四军又看了他一眼,出门去了。
走的时候把门给带上了。
肖尧重重地摔回床上。
刚睡不到五分钟的回笼觉,就感觉有人在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
这一下把他给揪醒了,才听到捶门的声音。
肖尧把门打开,外面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上身是那种浅黄?鹅黄?杏黄?对,应该是杏色的,状似霓虹校服风的上衣,搭七八分长的浅色格子长裙,黑色的小皮鞋与黑色的短袜,一脸冰冷。
“弥撒。”她说。
肖尧本来就因为早晨的缘故很挺,看到她的穿着就更挺了,下意识地把门“砰”一声关上了。
胡乱穿了衣服,跟着郁璐颖一起匆匆往一楼走,一路上哈欠连天,摇摇晃晃,好像在梦游。
“哪里能买咖啡?”肖尧问郁璐颖。
“等弥撒完了。”郁璐颖说。
“我喜欢你今天这一身。”肖尧说。
“谢谢。”郁璐颖回答道。
眼见四下无人,肖尧凑过去亲她,少女却摊开右手的手掌,一下子抵住了他的下半张脸。
少女张口要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
弥撒很热闹,事实上,是过于热闹了。
连困得要死的肖尧都精神了一些。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青年弥撒吗?”肖尧小声问郁璐颖。
“差不多吧。”郁璐颖说。
没有用管风琴或是钢琴,所有歌曲——无论是弥撒经还是中间穿插的歌曲,都是现代流行音乐风格的曲调,配以吉他伴奏。
没错,吉他,就是昨晚借给自己的那把吉他。
他们甚至还用上了架子鼓。
……架子鼓一刚。
“除免世罪的天主羔羊,咚,求你垂怜我们,咚咚。”
你别说,节奏感还真强。
“喜欢吗?”郁璐颖问肖尧。
“就……那样,还好。”肖尧如实回答道:“总觉得,活泼是活泼了,但是缺少了弥撒的庄严性?庄重性。就这种……娱乐化的趋势?青年人需要的就是这些吗?我也说不太好。”
郁璐颖深深地凝视了他两、三秒钟,然后“嗯”了一声,把她自己和肖尧身后的椅垫取了下来,翻转过来,铺在地上,两手提了提裙摆,双膝跪下。
肖尧双手合十,转头寻找着沈婕的身影。
找到了。
令肖尧吃惊的是,她的头上披着一块白色的半透明蕾丝巾,披到肩上,盖住了全部头发,好像一个婚礼上的新娘——当然,新娘头纱要长得多。
沈婕身边的路济亚也戴着一模一样的头纱。
仔细想想,路济亚在昨天的弥撒中就戴着这个了,只是当时自己没太在意。
凶婆子老嬷嬷又在搞什么新花样呢?
弥撒结束后是自助早餐,肖尧瞄着路济亚去上厕所的功夫,跑去和沈婕搭话,想问问她那头巾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刚接近黑眼圈很重的沈婕,后者就倒退三步,用紧张的神色盯着他。
对啦,就是这个味。
这演技,不如将来和我一起报上戏吧。
肖尧知道沈婕不愿在夏令营的公开场合与他讲话,刚要退下,路济亚已经出现在了早餐厅的门口。
沈婕一路小跑到路济亚身边,躲在她的身后,路济亚则对肖尧露出了嫉恶如仇的目光。
然后,像老鹰护小鸡一样,护住了喵妈妈。
等等,老鹰护小鸡?
“美式,还是冰拿铁?”郁璐颖把两个纸杯放在餐桌上,询问刚走回来的肖尧。
“有啥区别?我不懂,随便吧。”肖尧随手拿起冰拿铁,饮了一口。
“昨天后半夜你不是一直跟她在一起?早上还去找人家?”郁璐颖端起美式喝了一口,眼睛没有看肖尧,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这么多人,有那么……吗?”
肖尧内心一凛,她是怎么知道的?
难怪郁璐颖一早上都挎着个批脸。
真没意思,早知道该抱就抱,该亲就亲了。
白白受苦。
肖尧的内心充满了挫败感。
“怎么,你还生气摆脸色了?”郁璐颖又喝了一口冰美式,眼睛依然没有看肖尧:“怪我多嘴了呗?”
“不是,我……”肖尧说。
两只大手重重地从背后拍在了肖尧和郁璐颖的肩上。
二人抬起头:“波哥!””“舅舅!”
郁波已经换回了便装:“坐,坐!吃你们的。”
“舅舅,你要走了?”
“嗯,回魔都去了,后面几天我还会再来的。”郁波道:“你们——你们两个好好的啊。”
“波哥,我送你。”肖尧心念一动,站起身来。
“不用不用,吃你的早饭吧,我就跟你们打个招呼。”郁波道。
“不是,波哥,我有事跟你说。”肖尧小声说。
“哎呀你说什么呀,没事情——有事情找别的神父说吧,”郁璐颖知道他要说什么,连忙打岔说:“舅舅你别理他。”
郁波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来我车上说吧,只能给你十五分钟。”
“哎呀,肖尧!”郁璐颖站在饭桌旁,噘着嘴,气得跺jioji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