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既已许天,再难许卿
张角率领的冀州黄巾军是黄巾军中当之无愧的主力,卢植没来之前,这一支黄巾军在河北平原上纵横无敌,大汉官兵不是投降就是被杀,他们横冲直撞,无人敢挡。
冀州辖地相当于今河北中部和南部、山东西部、河南北部,治所邺城,也就是今河北邯郸市临漳县西南。
冀州为是古代九州之首,“天下之中州”,古人眼中的“中土”。也是东汉的“龙兴之地”,汉光武帝刘秀就在这里建立稳定的根据地,才得了天下。
同时,冀州号称“天下粮仓”,黄河冲积形成的沃野千里的华北平原上,自古就养育着大量的人口。
到了如今东汉末年,冀州的人口密度和土地开发程度都非常之高。
再加上“自古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民风彪悍,所以张角才选择在这里起事,作为大本营。
从地形上看,冀州多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无险可守,张角军在数量,上又占据绝对的优势,所以他这一路打得很顺。
但好和坏是相对的,汉军无险可守,黄巾军打下来,同样无险可守。
卢植紧急率军北,他率领北军五校(即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五营),还有幽州铁骑,一共4万,大多是骑兵,在广袤的河北平原与张角的黄巾军主力狭路相逢。
结果大多是不言而喻的,卢植的军队是精锐,还多是骑兵,张角的军队多,但基本是刚刚放下锄头的农民,武器装备,还有战斗意识都非常差。
再加上卢植是难得的名将,当年在庐江郡平定蛮族的时候,那可是没少带兵打仗,打得蛮族抱头鼠窜,呀呀直叫,跪地投降。
所以,自从遇上卢植,张角的结局基本就注定了。
面对人多势众的黄巾军,卢植并一丝一毫的害怕,他主动出击,运用骑兵机动性强,冲击力的优势,配合远比黄巾军精锐的武器,连连获胜。
张角屡战屡败,损兵折将,几场仗下来,他就损失数万人。
“大哥,这卢植太厉害了,将骑兵运用得登峰造极,我们打不赢呀。”说话的是张梁。
张角感慨起来,“卢植不愧是天下名将,能文能武,要是我黄巾中有这样人才,那就好了。”
此时的他面容苍白,身形有些枯瘦。
“他那是助纣为虐,大汉早就腐朽不堪,他还不认天命,早晚灭亡。”
忽然,张角捂着嘴咳嗽起来,“咳咳咳!”
张梁神情慌张,“大哥,你的身体?”
“怕是撑不太久了,悠悠苍天,何薄于天下百姓?创立黄天的事业只能交给你了。”
“大哥,你好好调养,不要劳累,会好起来的。”
“伱我都精通医术,何必自欺欺人?”
张梁拉着他的手,想说什么,话早嘴边却说不出口。
张角无奈一笑,“三弟,生死有命,退守广宗,避开敌人的骑兵锋芒,幽州铁骑太厉害了。”
“是,大哥,要不要叫二哥过来?”
“不,他北上,反而可以牵制卢植,让他腹背受敌。”
卢植攻势凶猛,咄咄逼人,张角也不傻,知道自己招架不住,在平原上,步兵远远不是骑兵的对手,立刻麻溜的撤军。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与弟弟张梁退保广宗,弟弟张宝则率领另一部黄巾军北上下曲阳(今河北晋州),互为掎角,彼此呼应。
直到此时,张角及他的主力部队仍在巨鹿郡境内画圈,张角是巨鹿人,而广宗、下曲阳同属巨鹿郡治下,张角起事数月却仍在原地徘徊,就是走不出巨鹿这个小圈子,这便是他们的一大失误。
张角之医术、还有精神,以及情怀都是可贵的,但带兵还有战略目光确实一般,甚至可以说平庸。
一起义,他就应该集中兵力围攻洛阳,就算不这样,也要集中兵力占据冀州,如此才有胜算,可他一直在家门口转悠,始终迈不开步。
看似遍地开花,声势浩大,可只会被汉军各个击破。
获胜之后的卢植见张角撤退,自然在后面紧追不舍,前面的拼命逃,后面的拼命追,直到张角率残部逃进广宗城,这场赛跑才告结束。
广宗位于今河北南部邢台附近,是张角的根据地,处古黄河、漳河形成的冲积平原上,地势平坦。
南与邯郸邱县接壤,西与平乡、巨鹿两县相连,与下曲阳互为掎角。
卢植进行几次尝试性的进攻后,他便知道一时间拿不下广宗。
这是在张角在自己的地盘上打仗,属内线作战,自己人数上也处于优势,不远处还有张角的弟弟张宝据守的下曲阳,自己攻城时还得防备背后……
但他没有气馁,抱着稳扎稳打的心态,立即掘壕沟,筑高台,造云梯,包围广宗。
大汉官军在卢植指挥下架起云梯四面攻城。
“杀啊!”
“冲呀!”
张角进城后死守广宗,闭门不出,卢植看东西准备齐全,命令全军昼夜强攻,挖地道架云梯,士兵们拼命爬城,跌倒了摔下来,只要没死,继续上。
好几次,广宗差点被攻破,张角带人亲自站上城墙。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诸君莫怕,大汉必灭。”
一瞬间,黄巾军士气大涨,他们高呼,“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甚至有些黄巾军抱着打上城墙的朝廷士兵就往下跳,有的手中石头没有了,自己当石头,直接从城墙上跳下,往朝廷士兵头上砸去。
这一下,城外的人慌了,见过不要命的,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
城上的反贼们,歇一会儿吧,何苦呢,大家出来混都不容易,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于是,差点攻入城内的汉军无奈又一次撤军。
“大贤良师!”
“天公将军!”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城墙几万的黄巾军高呼。
“咳咳!”张角看见这一幕,咳嗽起来,有红色的血液从他口中飞出,他连忙用手捂住,然后身体直勾勾的倒下去。
一旁的张梁眼疾手快,连忙扶着他。
“大哥!”
“莫要声张。”
张角说完这句话就晕倒了。
“大哥,大哥!”
“封锁消息。”张梁立刻对几个亲兵吩咐起来,然后送张角回到府邸,对外说张角施展法力,黄巾力气大涨,打退汉军,需要修养,过几日就好。
夜晚,张角的床前站了好些人,最前面的自然是张梁,他右边是一个12岁左右的小女孩,她的眼眶通红,但目光明亮而清澈,透露出纯真而天真的气息。
拥有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披散在肩上,在灯火下闪耀着黑色的光泽,面容纯美而秀丽,娇小的脸庞透露出青春的娇嫩。
她的皮肤晶莹剔透,白皙如玉,仿佛春日里的白色花瓣,双颊微微带着泪珠,鼻子小巧而立体,稍稍微翘,衬托出她灵动的面容。
那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人心碎,她便是张角的女儿张宁。
“阿翁,阿翁!”张宁轻声呼唤起来,张角缓缓张开眼睛。
“宁儿。”
“我在!”张宁拉着他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庞。
“记得你才刚刚出生的时候,只有拳头那么大,你娘难产而死,你一直想要娘亲,可阿翁不许你提她。
到底是阿翁对不起她,心中只有传道,只有黄天之世。
可这三尺身躯以许天下,再难许卿呀!
……
<div class="contentadv"> 阿翁对得起,天下……天下百姓,对得起历代道家先祖,对得起悠悠青史,唯独对不起你,你要多听你三叔父,二叔父的话,好好吃饭,好好活下去,知道吗?”
大概是回光返照,这一刻的,张角讲了许多,他的记忆也回到从前。
那是二十年前,他只有30岁,长大高大帅气。
大概是看过太多人间疾苦,他怀着自己的所学,以拯救天下为己任走入了世间,开始在各各地传教,开始用自己所学的医理治病救人,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直到遇见了她。
那时候的她,父亲病死,母亲饿死,哥哥想把她卖掉,可惜卖不掉,因为她得了风寒,瘦得像是骨头一般。
像她这样人太多太多了,最后大多死掉,像是地上的野草一般,卑贱而可怜,上位者不会怜悯一丝一毫。
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直到遇见了他。
曾经,意外,他和她相遇。
注定,平凡,又不平凡。
他救了她,她也无家可归。
所以,她只能跟着他。
她会帮他一起传道,给他煮饭,给他洗衣服,做道袍……
在这过程中,他们相互扶持,一起治病救人,
张角亲眼目睹了无数受苦的灾民,他们身处困境,没有钱财,没有粮食,伤口溃烂,脓血满身。这种惨状,令人心碎。
然而,大汉朝廷却无视了这场灾难,丝毫不减赋税。
皇帝忙于卖官敛财,世家子弟沉溺于声色犬马,外戚和宦官争夺着权力,门阀大族则奴役百姓。
他们无视这些受苦的百姓,甚至不愿多看一眼,仿佛这些百姓如同臭水沟一般,看一眼都会污染他们那高尚而明亮的眼睛。
张角感到有些茫然了,他看着草地上,遍地都是流民,他问向她,“我努力了这么久,还是一点效果都没有,今天治好一个人,明天又出现两个,而且越来越多,我的努力有用吗?谁在乎?”
说着,他泪流满面,天下痛苦的百姓太多了,他救得过来吗?
“天师,他在乎,他也在乎,他们都在乎。”
她指着好几个被张角救治,躺在一旁的农民,坚定的说着。
“而且,我也在乎!”
那一刻,张角对上她坚定的眼神,忽然笑了,“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我便一个个救,能救一个是一个。”
于是,他继续努力,凭借着医术高超,治好了无数的百姓。
随着时间的推移张角的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中来。
他开始广传善讲,教化民众。他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国家,追随者遍布八州。他深信,只要人人都献出一份力量,就能改变这个世界。
张角满怀希望的看向她,“皇帝一旦铲除奸臣,治理好国家,就会好起来的。”
“我永远相信天师。”她笑了,如同满山的梅花盛开。
然而,坏消息接踵而至,朝廷不仅没有丝毫的改变,反而变本加厉,提高了赋税。
全国各地瘟疫不断,大旱让土地颗粒无收。
无数人饿死、吃土、活活胀死,哀嚎遍野。他亲眼看到易子而食的惨剧,这让他心如刀绞。
世家们囤积粮食,吃肉喝酒,对百姓的生死置之不理。他们宁可把酒肉倒掉,也不愿分给百姓一丝一毫。
他知道后,感到眼前一黑,几乎晕过去。
那种无力和痛苦,那种煎熬,那种心酸,日日折磨着他。
他醉了,那是他第一次喝酒,他泪流满脸,拉着她的手大吼起来。
“你说,为什么,这是为什么?难道我们普通百姓连活着的权力都没有吗?他们已经没有了尊严,像猪狗一般,还不配活着?
凭什么那些贵族,世家高高在上,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获得百姓梦寐以求的东西,能不愁吃不愁喝,我做的这些都是无用的,如果天下还这样,我做一辈子也救不了他们。”
她将他抱在怀中,轻轻的抚着张角的脸庞,“天师,你做的够多的,天下就这样,那你就改变天下吧,做天下所有的天师。”
“对,改变天下!”
这四个字如同雷霆,划破天空,彻底照亮张角即将漆黑的夜空。
“哈哈,我懂了,苍天将死,黄天当立,贫道张角,请大汉赴死。”
那一刻,张角重获新生。
或许是太高兴,他借酒劲亲上了她,她想推开,但没有用力,随即紧紧抱住。
一切都那么自然,他们渡过了一个美妙的夜晚。
但他心中想的始终是天下,是黄天。
此后,她经常为张角料理生活起居,细心照料他的身体和饮食,无微不至地关怀他。
她清楚张角在是自己生命的全部,她心里很小,装不下天下,装不下黄天,只装得下他。
可对于她的感情,张角始终没有明确的答复。
尽管如此,她心甘情愿默默守护在张角身边,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她明白,张角的心很大,大得可以装下天下所有人,装下九州,装下黄天,却唯独装不下她。
可渐渐的,她发现自己怀孕。
在孕期过程中,她开始感受到痛苦和无奈。她经历着孤苦无依、身体孱弱的阶段,但内心依然存着一丝希望,希望张角能够在最重要时刻陪伴在她身边。
然而,最终残酷的事实来了,她遭遇难产,痛苦挣扎着,血流不止,却再也没有迎来张角的出现。
她孤独地离开世界,与未出生的孩子一同辞别了这个残酷的命运。
张角还是赶到了,可惜,只有冰冷的尸体,还有他们的孩子。
“杨兰。”
那一刻,张角哭了。
……
广宗,病榻上,张角似乎看见她在向自己招手。
“三弟。”他用尽最后力气,拉住张梁的手。
“大哥,我在。”
“大哥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求你一次。”
“大哥,你说。”
“照顾我宁儿,一定照顾好她。”
“大哥,我会的。”
张梁拉着张宁的手,坚定的说着,就差发誓了。
“黄天,黄天,我张角无愧于天!”张角看向天空,永远闭上眼睛。
“阿翁!”张宁痛欲绝,哭昏了过去。
这一年(中平元年,184年)七月,张角病逝于广宗。
当夜,大雨,天似乎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