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龙江镇上,众人早等在南门,木纹抱拳笑道:“道长何故如此迟耶?”
风尘子道:“是诸位太快了。”众人哈哈大笑。
风尘子扫了众人一眼,奇道:“怎么不见了杨氏三兄弟?”
众人都道不知,木纹皱眉道:“似乎早间也不见三人,或许有事,自行离去了。”
那杨氏三兄弟昨晚在刀弓溪旁芦苇丛中,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萧蓉高扬二人是知道的。萧蓉脸色微变,看了高扬一眼,却见高扬神态自若,恍若不闻,便也定了定神,沉默不语。
木纹引着众人进了镇子,逢人便问馆驿所在。那人答道:“此处无馆驿。”木纹回头苦笑道:“这小小地方太过寒酸,连馆驿也不曾有。”又打听有无客栈,有人答道:“只西边街上有家民宿。”木纹连连摇头,叹道:“师妹这等爱干净,如何住的惯民宿?”萧蓉道:“刚才于路上听人说起,东去三五里有座道观,我们就去那里问一声吧。”众人说好,一行人便往东走去。
走了一阵,见一道观,迎面便是一座朱红大门,上面镶着几排大铜钉,大门中央两个兽首,兽首口中咬着两只金色大门环,虎虎生威、栩栩如生,众人见那道观十分气魄,忍不住一阵赞叹。
木纹故意皱了皱眉,低声说道:“乡野之间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地方,让人如何下榻?师妹,这里比我那神佑宫差了许多,你看可还能住?”
萧蓉道:“倘若木师兄不爱住,就请另寻豪华之地,我觉得挺好。”走近道观,正要敲门,从里面走来一个老道。那老道见了众人,笑道:“各位斋主哪里来?是要施舍功德,还是请做法事?”
萧蓉道:“道长请了,我等同为修行之身,因有公干,特意到此,请施舍几间房屋,好让我们落脚。”
那老道一听,便有些不喜,在人群中扫了一眼,见有七八个人,只觉他们一伙人神色不善、面目凝重,不知到底有何想法,脸色一沉,说道:“没有。”
木纹冷哼一声,掏出怀中那本文牒,甩给他道:“你瞧这是什么?”
那老道接过,上下瞧了一眼,还给木纹,冷笑道:“老汉不识字,不认得这是什么东西。”
木纹怒道:“你胆敢如此?”
老道瞥了他一眼,说道:“我这里屋小庙小,住不下许多人。诸位请回吧。”
众人讨了个老大无趣,便有几人想要发火,风尘子一摆手,对着那老道笑了一声,说道:“道友好本事。”
那老道向他看去,随即淡淡说道:“你这话怎么说?”
风尘子微笑不语,只眯着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一旁高扬走到跟前,深深鞠了一躬,轻声说道:“请行个方便。”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及一本文牒,双手递上。
老道接了令牌,问道:“你是丰都捕头?”
高扬点了点头,老道又去看那文牒,见上面写着“代行捕头之职”几个字,并有丰都县令的官印,笑了一笑,说道:“看你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居然也做了官了。”
高扬道:“为民请命,无关大小。”
老道斜斜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说道:“很好,你进来吧。”
高扬大喜,忙站在一侧,请众人先行。
那老道却拦住众人,只让高扬入内。高扬大囧,看了众人一眼,风尘子微微一笑,走到老道身旁,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老道突然脸色大变,指着风尘子喃喃说道:“你,你怎会……”
风尘子回头笑道:“众位请吧。”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走了进来。老道一声不吭,引众人走到一所别院,安排下几间房屋,就要离去。高扬连连称谢,老道皱眉道:“此地虽属大梁,然而地界又近北魏,你那捕头的令牌容易致祸,在此地办事,还是低调点好。”
高扬拱手说是。老道又向人群中望去,想要说话,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开口,一转身,回到正院去了。不多时,便有道童捧饭上来,众人吃过,便聚在厅内商议行程。
木纹问道:“不知道长说了什么,那人居然吓成这样?”
风尘子道:“这件事情赵兄与李兄多半知道。”
人群中哦一声,名叫赵仁五的那人说道:“道长也察觉出来了?”
风尘子微笑不语。赵仁五道:“看来大伙都有主意了,不知李兄怎么说?”
名叫李又西的那人说道:“我们一进龙江,就觉得此地气息有些不对,各位既然都有想法,那我们便用手指一指方位如何?”
几人点了点头,姓李的指着脚下,姓赵的指向院子,风尘子指向道观大殿。高扬见那几人所指地点虽有些许差别,然而都指向这所道观,心中便有了底。
几人哈哈大笑,风尘子道:“这间道观果然有些问题。”
高扬奇道:“道长是如何看出有问题的?”
赵仁五笑道:“这种缘由,有时你能说他个三天三夜;有时却全凭感觉。”
李又西道:“此间风水虽好,却似乎透着一分诡异,不知是源于地势,还是因为天时。”
风尘子道:“多半因为天时。”
一旁木纹突然插嘴笑道:“几位看法倒与我不谋而合。”
风尘子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大伙都有此意,那就多多留心,以防不测。”
众人会意,风尘子对高扬道:“待会你去我房里,我有事情问你。”
高扬心中嘀咕道:“不知到底何事?”见风尘子回房去了,又在厅内坐了许久,这才缓缓走到风尘子房外,却始终不敢敲门。忽听吱呀一声,房门大开,风尘子道:“你在门外站了许久,怎么不进来?”
高扬硬着头皮,走了进去。风尘子挥手关了门,见高扬低头站在一旁,略一思索,说道:“你因云游子害你父亲之故,颇有防我之心,是也不是?”
高扬点了点头。风尘子道:“我那徒弟心术不正,这其中原委我也明白。”
高扬叹了口气,说道:“云游子当时说要救治家父,当真是意态诚恳,让人信服,哪知后来居然如此!”
风尘子道:“你防着我,自然有你的道理。不过,我确实有事找你。”
高扬道:“道长有事请说,小子不敢隐瞒。”
风尘子正色道:“此事关系重大,你要一五一十细细告诉我。”
高扬点了点头。风尘子道:“云游子是如何害死的你父亲?他又是如何死在四方阵下?”
高扬奇道:“这事你去问萧蓉姑娘,她也是知道的,我只怕说不清。”
风尘子摇了摇头,道:“那小姑娘不肯明言,说话间支支吾吾。”
高扬道:“难道她有所隐瞒?”
风尘子笑道:“何止隐瞒,等于没说。”
高扬将信将疑,想了片刻,便将那天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告诉了风尘子。
说完之后,见风尘子犹自沉思,便问道:“道长,我父亲与云游子皆因一朵花而死,到底这花是什么东西?”
风尘子沉吟半晌,始终说不明白,又过了许久,才道:“未曾听说过何种花朵有此能耐?”
高扬道:“听那咒语,说是彼岸花开,这话莫非名叫彼岸花?”
风尘子叹了口气,说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那花既生于此世,便是此间之物,又何来彼岸之说?”
高扬听得糊里糊涂,一脸茫然。风尘子凑过身来,靠近高扬几分,轻声说道:“那花似乎能识人言,能悟神旨。”
高扬听他说话声音甚小,神色又颇为怪异,心中便有一阵寒意,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见风尘子只是摇头呢喃,起身就要告辞,拱手道:“天色已晚,晚辈告退。”
风尘子道:“这所道观有些怪异,你今晚就睡在这里,有我在此,自然无碍。”
高扬心中暗暗叹气,他虽然不疑,倒也并不坚信,况且风尘子那番话,乃是云游子对他父亲说过的,眼下听来,句句讽刺。当即辞了风尘子,头也不回走了出去,来到自己屋内,和衣躺下。
高扬正要闭眼睡了,又听得门外轻轻响动,有人敲门。初时尚不清晰,响了几声,见无人答应,便有人轻声唤道:“高公子,睡了吗?”
高扬听到萧蓉声音,忙坐了起来,应道:“还没。”开了门,见萧蓉俏生生站在门外,忙请她进来。萧蓉走进屋内,在椅子上坐下,高扬倒了杯茶,萧蓉接了,捧在手里。
高扬道:“萧姑娘可还习惯吗?”他说话虽然极尽平淡,一颗心却是砰砰砰跳个不停,心想:“她深夜来此,所为何事?难道长夜漫漫,找我解闷?又或者见我英俊,想要聊点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再加上青春年少,正是情窦初开的时节,高扬心里便微微有些悸动,又见了萧蓉那娇羞美丽的样貌,更是忍不住一阵荡漾,一双眼睛便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萧蓉被他看了几眼,颇有些不自在,低着头,捧着水杯,许久才道:“那风尘子找你说了什么?”
高扬闻言,心里略有一丝失望,答道:“问了些当日情形,云游子是他徒弟,他自然会问的。”
萧蓉道:“那你是怎么说的?”
高扬眼睛一转,反问道:“我与他随便聊了几句,说话间听他提起,他也问了萧姑娘。”
萧蓉点了点头,道:“这其中颇有些不便言语之处,应当先禀明师父,再做定夺。”
高扬道:“我也是这个意思。”萧蓉嗯了一声,轻轻靠近高扬耳边,低声说道:“你既然也是这般想法,那最好不过,那日晚间,芦苇丛中?
高扬忙道:“那晚之事,我一概不提。”
萧蓉道:“倘若他再问起,你便推脱一番。”
高扬道:“如果他追问的急呢?”
萧蓉道:“我正是为此事而来。”抬头看了一眼,正看见高扬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脸上一红,低下头去,说道:“我正要修一封书信给师父,向他说明近况。你如果愿意拜在我师门下,我就提及此事,一并说了。”
高扬啊一声,只觉事情太过突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坐在那里,吞吞吐吐一阵,不知道怎么回答。
萧蓉道:“你不愿意么?难道你要拜风尘子为师?我看他对你颇为关心,想是有收你为徒的打算。嗯,你根骨很好,他喜欢你也属正常,只是他徒弟云游子与你有些仇隙,只怕日后会有些尴尬。梅山倒也不错,地处湘晥,风景宜人。其实我茅山也很好啊,家师又被称为天师,道行比之风尘子高明多了。是了,你是不喜欢木师兄吗?他为人颇有些矫情,我也不喜欢他。不过那也无妨,他本就不是茅山人士,况且我与师父不在三宫五观,另有居处。我师父为人和善,不像风尘子那般……”
萧蓉嘀嘀咕咕说了一大通,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高扬听,只是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宛如耳语,让人听不真切。
高扬笑道:“萧姑娘,萧姑娘。”
萧蓉住了嘴,低着头,捧着茶杯,坐在灯下。
高扬笑道:“我愿意。”
萧蓉喜道:“当真?”
高扬点了点头。萧蓉笑道:“好,我这就给师父写信。”
高扬说声好。萧蓉抿嘴一笑,转身出去了,高扬轻轻叹了口气,忍不住微微一笑。
高扬躺回床上,正要睡去,忽听得有人叹了口气,一个男子长声说道:“小子有福,小子有福。”
高扬一惊,忙坐了起来,四下里望了一眼,叫道:“谁在那里?”
那人呵呵一笑,说道:“叫什么?我在你隔壁。”
高扬向隔壁看了一眼,觉得那声音十分熟悉,想了一想,知道是姓赵的男子赵仁五,当即笑道:“赵前辈还不睡么?”
赵仁五叹道:“无论陶国师还是葛天师,都是当今持牛耳的人物,茅山门下向来择徒极严,多少子弟挤破了头皮、削尖了脑袋也要往里扎,你倒好,人家弟子来请你,你却不乐意。”
高扬笑道:“晚辈哪里不乐意了,乐意的很。”
赵仁五又道:“当真是龙有龙的苦,虫有虫的福。我问你,萧姑娘请你之时,你为何吞吞吐吐,不想答应?”
高扬笑道:“只因萧姑娘美丽动人,我当时竟看的痴了,惭愧惭愧。”
赵仁五哈哈大笑:“名望道行,良师美人,你占全了。小子,如能娶了她,你这辈子当真是比神仙还快活。”
高扬羞涩一笑,正要谦逊几句,忽听房屋另一侧有人嗔道:“你半夜不睡,发什么颠?”
二人听得出是萧蓉声音,忙闭了口。原来高扬屋子在中间,萧蓉在他左侧,赵仁五在他右侧,他这番对话赵仁五既然能听清,萧蓉自然也能听见。起初,萧蓉并不以为意,听到高扬为何不立马答应,萧蓉也竖起耳朵仔细的听,哪知话到后来,扯出什么美人、娶妻、快活之类,萧蓉脸红一阵,又恐他们二人乱讲,说出些没羞没臊的话来,当即出言呵斥。她虽然极力装作生气的语气,可在高扬觉得,却都是婉斥娇责,听来犹如花香酒意,令人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