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牢里坐了半个时辰之后,楚昭云憋出了一句话:“陛下是饿晕累晕的。”
“也可能真是气晕的,他可能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有人能捅破此事。”
“大人后悔吗?”
“这么多年辛苦经营,为的就是今日,不后悔。”段景曜将问题又抛给了楚昭云,“昭云,你后悔吗?”
“做心中想做的事,不后悔。”
话落,楚昭云打量着牢房,“皇宫里的大牢,倒是和皇城司的地牢一样干净。”
“嗯。”段景曜知道,这是专门关皇亲国戚的牢房,所以干净些。
没有上头的关照,狱卒不可能把他二人领来这间牢房。
只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这种“仁慈”的施舍,不受也罢。
楚昭云叹了口气:“后悔是不后悔,只是感到可惜,辛苦查了这么久,徐徐图之,步步谨慎,还是折在了最后一步上。”
段景曜也有些颓然。
“和陛下作对,本来就是一件难事。”
“是啊。”这可比验尸推案难多了,这可不是努力就能达成心中所愿的事。
不过尽人事听天命,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力范围内最大的反抗了。
“大人,我们会不会死?”
“不知道,兴许会。”因为他发现,他自认为了解陛下,其实一切都是假的。
盛仁帝能杀了段婧。
亦能杀了他段景曜。
“昭云,是我连累了你。”
“没头没尾说的哪里的话,没有大人,我就不查当年的事了吗?还是说大人觉得我一个人查不到真相?”
“查清真相,本就是你的功劳。”
楚昭云笑不出来,只说道:“功劳不功劳的,眼下都成了幻影,希望白泽能成功吧。”
过了好一会儿,段景曜问道:“昭云,除了白泽,你有没有留什么后手?”
“为何这般问,大人有其他后手?”
段景曜点了点头,承认着:“朝中有一言官,刚正不阿,我昨日写了封信放在了他家正厅的房梁上,或许明年年底清扫房梁之时,他能发现那封信。”
“其实我也留了一手,我将真相写下来,放到了衙门那个束之高阁的匣子里,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哪位推官能看到。”
两人对视一眼,没想到彼此想到一处去了。
更没想到的是,都瞒着彼此。
两人在牢房里,待到了天黑。
盈盈月色透过小铁窗洒到了地面上。
两人从最初的心中难受,到了眼下也逐渐接受了现实。
想要让盛仁帝认罪,想要撼动皇权,单凭他二人实在是力不从心。
逐渐的,便释然了。
楚昭云躺在硬邦邦的木板上,睡不着,还冷得发抖。
一开始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其实就清楚,这是一条不归路。
所以她才在昨日将自己的私银都安排好,也见了珍重的人一面。
如此,也算是好好告别过了。
永勤伯爵府知道她的死讯的时候,一定会难过吧。
还是不妥,万一大嫂嫂惊动了胎气怎么办?
不知道大姐姐和宁云会不会哭肿了眼。
不知道祖母和母亲会不会生气。
想着想着,她又忍不住想,不久之后大嫂嫂身边就会有一个牙牙学语的可爱小姑娘。
那时候,大姐姐兴许已经找到良人了。
宁云也应该长大了,出落的更水灵了。
也不知道远在庄子里的珍云有没有改过自新,不过庄子里有母亲盯着,应该出不了岔子。
这般想着,现在去死,好像除了没有成功讨回一个公道之外,其他也没什么遗憾了。
忽然,楚昭云余光一瞥,瞥到了段景曜。
她想,遗憾还是有的,她还没有正视自己的内心,还没有认真考虑她和他之间的关系。
只一瞥,楚昭云又移开了眼神,背过了身躺着。
三步远的一张床板上,段景曜也在静静地思考。
他所能想的,很少,远在青州府的家人,还有白泽。
所以他很快就想到了楚昭云。
那一夜,永勤伯爵府中,她用一扇匆匆关闭的窗掩盖了她的答案。
他如今都不确定她心中是如何想的。
也许是人之将死,胆子也大了起来。
躺了片刻,他在黑夜中盘腿坐了起来。
轻声开口问道:“昭云,你睡着了吗?”
“还没有。”
“昭云。”
“嗯?我在听。”楚昭云心怦怦直跳,她好像猜到了段景曜接下来要说什么。
或许,不仅她不想死前留遗憾,他也是不想的吧。
都要死了,还想这么多有何意义呢?
“昭云,那日说心悦于你,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大人是认真的,只是……大人心悦我什么……品质?”
她从不妄自菲薄,她知道自己值得被人爱被人信任,她会是一个好的朋友知己,抑或是好的盟友搭档。
可楚昭云也有自知之明,她办差勤勉,待人赤诚,可她没有能够成为别人妻子的优点。
她不顾家,不温柔,也不体贴。
实实在在不像是会成为男人心悦之人的模样。
段景曜认真想了想,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自从确认自己心悦楚昭云后,他瞧她,便是满心欢喜。
“因为是你,所以心悦你的一切,不是因为你有什么品质,才心悦你。”
楚昭云难得红了脸。
他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天上的仙女呢!
“那大人是何时心悦我的?”
“确认自己心悦于你,是在夔州府碰到程轻澜的时候。”说到这,段景曜不得不补充道:“程轻澜很好,但他不适合你,你若是和他履行娃娃亲的话,大概时日长了,两人都不会幸福。”
楚昭云轻声解释着:“我现在跟轻澜是朋友。”
“嗯,我知道。”段景曜接着说:“在确认自己的心意之前,我就心悦你了,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
楚昭云在黑夜中点了点头,又意识到段景曜可能看不到,于是应了一声:“嗯。”
“昭云,那夜,你还欠我一个回复。”段景曜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眼下她不可能再关窗逃开了。
死之前,他一定要一个答案。
无论是什么答案,他都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