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北大营。
一队人马从外面回来,脚步沉重而杂乱。
军医正在给小卫将军换药,身上的绷带刚缠了一半,他听到动静,立刻不管不顾地跑出来,一把抓住为首之人,“找到了没有?”
对方摇头。
小卫将军眉头狠狠一跳,脸色黑得吓人,转过身一拳砸在旗杆上,瞬间皮开肉绽。
“都是我的错……”他蹲地嚎啕大哭,“定国公若是回不来了,就拿我这条命赔给他!”
军医追出来,见到他血肉模糊的手背,赶紧又要包扎上药,被他不耐烦地挥开。
“我一个罪人不配用药,别管我了,都拿去给伤兵营……”
二人争执不下时,军营大门方向传来骚动。
“什么人竟敢擅闯大营?”
小卫将军眉头一皱,大步奔了过去。
刚到大门口,就看见一红一白两匹骏马被拦在木栅外,正接受守卫盘问。
白马上的人身形窈窕,赫然是女子模样。
天上飘着碎雪,她一把掀开兜帽,明丽姝色的面庞让阴沉的天色都亮了三分。
姜穗宁呼出一口冷气,掌心翻出一块巴掌大的令牌,往前一晃。
语调不高,却掷地有声。
“我是陛下亲封的宁月郡主,定国公未过门的妻子,放我进去!”
守卫认出御赐令牌,顿时愣在原地。
玄七抬手嘬了一声长哨,很快,营地里的玄衣卫收到讯号纷纷赶了出来。
“是夫人来了!”
姜穗宁下马,被玄衣卫簇拥着进了营地,恰好和小卫将军打了个照面。
小卫将军回过神来,不由分说就单膝跪地。
“郡主,都是末将的错,害了定国公……”
话音未落,就被姜穗宁扶起。
她神色平静地看着他,语气不急不缓道:“少将军无需自责,有什么话,等定国公回来再亲口对他说吧。”
小卫将军一怔。
自从商渡在战场上失踪,他们派出了无数人手去搜寻,却都无功而返。
甚至不少人在心里判定,商渡已经……
可这位宁月郡主从京城千里迢迢赶来,为何如此笃定商渡还活着?
不等他想明白,姜穗宁已经走远,径直进入商渡的军帐,召集留守在大营的玄衣卫问话。
鹊十三此次也在随军之列,他在桌案上铺开一张舆图,对姜穗宁介绍他们已经依次搜寻过哪些地点。
姜穗宁听得很认真,忽然一指,“为何你们一直在滦河以南打转,没有往北边去找找吗?”
鹊十三面露难色,低声解释:“滦河以北盘踞了大量红莲教徒,大军尚未收复此地。我们若是贸然深入,太显眼了。”
另一人补充道:“督主失踪的地方离滦河还有一段距离,我们推测他应该就在那一带才对……”
“推测?”
姜穗宁蹙起眉头,“你们找了这么多天也没找到,不是更应该扩大搜索范围?”
鹊十三欲言又止。
晋北大军并非铁板一块,商渡一出事,军中人心惶惶,各派将领趁机抢功夺权的,收买人心的,比比皆是。
有人盼着商渡活,就有人盼着他死。
姜穗宁对上他的视线,忽然就明白了。
她轻轻摇头,自嘲地笑了下。
鹊十三又道:“夫人放心,您在军营中是绝对安全的,我这就安排兄弟们排班,在帐外轮流守卫……”
“不用了。”
她抬手打断他,轻描淡写道:“我只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就带玄七去滦河以南找人。”
鹊十三大惊:“万万不可啊夫人,那里到处都是流民和教众,太危险了!”
姜穗宁笑着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见鹊十三还要再劝,她装作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好了,我这一路都没怎么休息,你们出去吧,让我睡一会儿。”
“……是。”
鹊十三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望去。
只见姜穗宁坐在床边,双手抱膝,怔怔地看着桌上的舆图,眼下是怎么也遮掩不去的青黑,嘴唇微微干裂起皮,脸颊也有些粗糙,泛着被风吹出的红晕。
和他记忆里那个华妍娇贵,满头珠翠熠熠生辉的小娘子,判若两人。
他出了大帐,一把扯过玄七躲到角落里说话。
“就你们俩一路来了晋北?姜家那么有钱,怎么没给她安排马车?护卫呢?”
玄七白他一眼:“你说呢?”
鹊十三悟了,“她是偷跑出来的?!”
玄七长长叹了口气。
说实话,他都没想到姜穗宁居然这么能吃苦。
这一路天寒地冻,吃不好睡不好的,她都没有喊过一声累。
鹊十三心悦诚服了,摸着胸口感慨:“怪不得督主这些年来洁身自好,只心悦她一人……真是值了。”
帐内。
哪怕已经点了好几个炭盆,还是有寒气无孔不入地钻进来。
姜穗宁的视线环顾四周,仿佛要在这里找出一些商渡留下的痕迹。
她把桌上摞起的战报和地图一一取下,很快就找到了压在最下面的一封还未写完的书信。
是给她的。
她拿起信封抖了抖,从里面掉出一朵小黄花,已经被晒干压扁,细细长长的花瓣层层叠叠,看起来颇有野趣。
她想象着商渡威风凛凛地骑在马上巡营,忽然驻足停驻,俯身去摘花的模样,不由笑出了声。
铺好枕头被子,她在商渡睡过的床上躺了下来。
在若有似无的雪檀香气环绕下,她睡了这么多天来唯一一个好觉。
第二天上午,姜穗宁带着玄七离开了军营,准备渡河寻人。
鹊十三一路送到大门外,不放心地问:“郡主,让属下也跟您去吧。”
姜穗宁摇头,拍了拍身上的小包袱,“放心,莫神医给我带了好多药,安全着呢。”
鹊十三没办法,目送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抬手冲天上拜了拜,“阿弥陀佛,玉皇大帝,太上老君保佑,快点把督主找回来吧……”
姜穗宁来到滦河边,望着已经结冰的河面,呼出一口白气。
玄七找到一处较为结实的冰面,在上面使劲踩了踩,纹丝未动。
二人顺利地穿过滦河,来到最近的一个名为高家堡的村子。
村口有村民自发巡护,见到两个生面孔立刻上前盘问,“什么人?”
玄七正要开口,姜穗宁抢先一步,操着流利的晋北方言说:“我姓胡,是南边七里庄的,我男人上个月出门买货,一直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