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晴,空气冷冽,呼吸间有股清新沁人的寒意,冰凉凉地在体内流转,冻得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姜穗宁穿上了银灰色的狐裘,揣着小手炉,一边走一边呵出一股股白气,小跑着飞快钻进马车。
当了这么些天甩手掌柜,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正好蕊姬那边排出了新节目,她今天打算过去看看。
马车走到半路,姜穗宁掀起车帘,指着前方荣福记的招牌让车夫停下。
“彩秀,你去买几盒点心,咱们总不好空手过去。”
彩秀应声下车去了,姜穗宁留在车里等她,百无聊赖地往车外看,忽然被她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韩延松。
他抱着一包东西进了荣福记对面的当铺,过了一会儿两手空空地出来了。
荣福记的铺子里散发出浓郁的甜香,他往前走了几步,却又迟疑地停下来,纠结了半天,最终狠狠心转身走了。
姜穗宁盯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
荣福记的点心在京城很有名,他家的点心师傅很擅长用牛乳羊乳做成各种奶糕子,吃不出一点膻味儿,还特别养人。
以前姜穗宁还在韩家的时候,没少用自己的私房钱往回大包小盒买点心,府里的女眷没有不爱吃的,尤其是大嫂王氏。
天气这么冷了,韩延松身上还穿着单衣,瞧那厚度不像是夹了棉的。
再结合他去当铺当东西……看来韩家离了她以后,日子越发难过了。
姜穗宁心里暗爽了一下,慢条斯理地摸着身上光滑柔顺的狐裘。
这一身的铜臭味儿,真是让人幸福啊~
很快,彩秀买完点心回来,马车继续前进。
到了百雨金门外,姜穗宁刚一下车,听到动静的曼娘和蕊姬就迎了出来。
姜穗宁赶紧推着人进屋,“又不是外人,弄这些虚礼做什么?”
蕊姬身上还穿着轻薄的纱衣呢,这一进一出的,肩膀都冻得发青了。
进了门,里面赫然是另一番天地。
装修时姜穗宁让工匠做了地龙,如今已经烧起来了,整个三层小楼温暖如春,她赶紧脱下狐裘大衣递给彩秀,抬手扇了扇风,“真不错,烟道都检查过了吧?”
曼娘点头,“到时候会安排专人守着的。”
姜穗宁又看向蕊姬,笑眯眯地说:“怎么样,准备好让我验收成果了吗?”
曼娘鼓励地拍拍蕊姬,后者认真地点头,“准备好了,我们马上就来。”
如今一楼大厅都还空着,正好方便蕊姬带着她们排练。
蕊姬去了后台准备,曼娘才微微皱了眉头,露出几分忧色。
姜穗宁注意到,问她怎么了。
曼娘欲言又止,表情很纠结:“咱们找来的南曲班子,都是提前受过训练,身家背景干净的姑娘,跟蕊姬磨合得也不错,但我总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哎,一会儿您看了就知道了。”
“行,我看看是什么情况。”
姜穗宁点头,和曼娘一起找了把椅子坐下。
很快,一队抱着乐器的姑娘们出来,分坐在大厅两侧。
伴随着清新雅致的乐声,几个穿着纱衣,面容姣好的少女转着圈舞动而来,在蕊姬的带领下,或旋身,或下腰,身段柔软,舞姿优美,赏心悦目。
曼娘小声跟姜穗宁嘀咕:“她最近天天带着她们练舞,还不好好吃饭,我好不容易养出来的那点肉,全掉光了。”
姜穗宁安慰她:“忙过这阵就好了,她可是百雨金的舞艺教习,不用天天亲自上场的。”
曼娘得了她的准话,心下稍安。
坦白说,她也不愿意蕊姬“重操旧业”,这很容易让她联想起当年以色侍人,被辗转送来送去的日子。
姜穗宁没再说话,专注地欣赏台上的舞乐,很快她就明白曼娘觉得违和的地方在哪里了。
一曲终了,蕊姬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脚步轻快如小鹿一般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怎么样?”
姜穗宁特别捧场地鼓掌,“好看。”
蕊姬满意地笑了,又看了曼娘一眼,带了点小小的自豪。
她知道曼娘姐姐在担心什么,但实际上她在台上跳舞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过去的事。
因为她知道她现在跳的舞是给谁看的,这和从前不一样了。
姜穗宁夸了一通,然后才说了让人紧张的那两个字,“但是……”
蕊姬瞪大眼睛,忐忑地问:“哪里不好?”
“心态不好。”
姜穗宁摇了摇头,“你还记得我说过,百雨金只接待女客吗?”
蕊姬懵懵地点头,“记得啊。”
姜穗宁斟酌着,如何用尽量婉转的语言让蕊姬明白,“能来我们楼里消费的客人,大多是有一定金钱地位,年纪偏大的夫人,她们欣赏歌舞是为了放松,不像那些男人,他们才是出来寻欢作乐的。”
“要记住,你们不是出来卖笑的,也不是为了攀高枝找依靠的。客人们想欣赏歌舞,你们就表演歌舞,这是单纯的买卖关系,你们出卖的是自己的技能,就像裁缝卖自己做的衣裳,厨师卖自己做的菜肴一样,你见过裁缝或者厨师赔笑讨好客人吗?”
姜穗宁抬手拍了拍蕊姬的后背,“腰板挺起来,自信一点,只有你先尊重自己,客人们才会尊重你。”
曼娘在一旁听得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些弹琴跳舞的女孩子,由于之前受的教导根深蒂固,导致她们太“柔”太“媚”,眼神里讨好的意味太重了。
设身处地想想,她若是哪家大户的正室夫人,看这些小姑娘,不就跟看自家后院勾引老爷的狐狸精似的?那心情还能愉快了吗?
姜穗宁开导了蕊姬,带着她走上前。
这些女孩已经被提醒过,知道姜穗宁才是她们真正的东家,不由紧张起来。
姜穗宁看着这些和她年纪相仿,或清秀或柔婉,各有韵味的女子,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不用害怕,我又不吃人,更不会把你们卖了去。”
“你们只要相信我,在百雨金,没人会把你们当成低贱的、供人取乐的舞伎,你们和这里其他女工一样,都是在用自己的劳动挣钱。”
“你们是平等的,是有尊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