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想说,那可能会是我一生当中最后悔的事情……”
鸟巢主体育馆新闻采访大厅内人头攒动,超过两百名来自全球各个国家和地区的体育记者,将大厅挤得水泄不通。奥运会虽然已经闭幕,可奥运新闻显然还没到完全写完的时刻。。奥运会的热度,最起码也还能在全球范围内,在维持一周左右的时间。
因此这个时候,搞搞运动员的心态,或者利用民众情绪,在各个国家互相之间搞掉小挑衅和小动作,就成了媒体应该做的事情,不然哪儿来的收视率和订阅?
江森被体委总局大佬带向一号新闻厅的时候,两个人走过三号间,就看到博尔特已经坐在那边,神情郁郁寡欢,却依然不得不被热心的记者朋友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揭开伤疤,并往里面撒盐、撒胡椒粉、撒孜然……
他低着头,失落地回忆和反复后悔“我当时如果没有减速,不做个回头动作,或许情况就会完全不一样。我仿佛觉得自己是得罪了上帝,它赐予了我绝佳的身体状态和竞技状态,也给了我最好的竞赛环境,结果我却因为自己的无知和自大,亲手断送了这份荣誉……”
“但是就算下次重来,下一届奥运会johso依然有可能战胜你。”来自大不列颠的热心记者朋友,直接往博尔特的伤口上倒油了,加猛火,想吃肉。
博尔特盯着他,眼眶泛红,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而差不多同一时间,四号采访间内的斯林诺夫,也正经受着同样的煎熬,&bsp&bsp双手抱着头,声音中带着几分伏特加喝多了的醉意和愤怒“我对johso的表现,&bsp&bsp并没有任何抱怨,&bsp&bsp但是这个愚蠢的奥运规则,&bsp&bsp确实毁了我的努力。当我在赛场上击败所有对手,并且拿到第一名的时候,&bsp&bsp从来没有人告诉我,还有人可以通过在其他赛场上的表现,抢走属于我的成绩。用十项全能的分数来和专业跳高项目的成绩做比赛,&bsp&bsp这简直是荒谬。”
“听说你们已经在向国际奥委会申诉了?”
“是的。”
“你会联合博尔特一起申诉吗?”
“我还没问过他。”
“可是江森确实比你成绩更好啊,你难道认为,金牌比奥林匹克精神更重要?”
斯林诺夫想了想,抓起话筒就朝台下扔了过去。
那提问的热心记者躲闪不及,被砸中脑袋,&bsp&bsp额头上顿时鲜血直流。
现场乱成一片。
“我草!好暗器!”
算是半个始作俑者的江森,&bsp&bsp路过看到这一幕,&bsp&bsp不禁开口叫好。
“别乱说话。”大佬对江森无话可说,&bsp&bsp只能沉声提醒。
又往前走出一段路,两个人终于走进一号采访间。
江森一露面,满场记者们立马情绪沸腾,各种johso、江森地乱叫。
早就等候多时的蓝幸成和中国奥运代表团领队,拉着江森走上台。
领队大佬坐中间,蓝主任和江森一左一右。
三人面前的话筒早就摆好,&bsp&bsp三人的位置还相隔挺远,于是当记者们举起长枪短炮,各种镜头内,要么就只有江森一个人,&bsp&bsp要么最多就是大佬和江森。蓝主任也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地,&bsp&bsp在这个暗藏着陷阱的敏感场合,被媒体完全无视掉。
“咳咳,&bsp&bsp各位来自全球各地的媒体记者朋友们,&bsp&bsp大家好,二零零八年,&bsp&bspbj,第二十九届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刚刚已经正式落下了帷幕。首先我代表我们中国奥运代表团,感谢大家在这段时间里,&bsp&bsp为我们的奥运会工作,所做出的辛勤贡献……”
落座后,&bsp&bsp大佬首先做了开场白。
各种感谢,各种朋友们辛苦了,各种我们不会忘了大家,一通中规中矩的标准客套话结束后,又继续道“那么在奥运会正式结束之际,按照惯例,我们安排了今天这最后一次的,向全球公开和直播的记者招待会……”
全球直播?江森闻言一愣,这特么谁安排的?
这不是好端端的非要踩钢丝跳舞,没有难度自己给自己创造难度吗?
心里正嘀咕,裤衩大厦里的某人,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
不直播,哪儿来的收视率呢?不直播,哪儿来的社会关注度呢?
体育频道的收视率,眼看着都快打破《小燕子格格》的收视纪录了啊!
全国各地,原本已经打算睡觉的不少人,此时又都振奋起来。
晚上九点的说……
明早星期一要上班的啊!
可是如果不看这场直播,明天又拿什么和同事们聊天?
“那么现在,各位记者朋友,可以提问了。不过请注意提问时长,我们这场发布会,将只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领队大佬说完,现场翻译也很快翻译了一遍。
只是不等翻译说完,台下面就已经举起了几十上百只手。
蓝主任终于派上用场,开始先挑事先埋伏好的“自己人”。
“刘主任好,蓝主任好,还有江森,祝贺你在本次奥运会中取得这么好的成绩。”京华社的记者站起来后,语速不紧不慢地开始按计划杀时间,“我想请问蓝主任,听说去年九月份江森在大阪夺冠的时候,男篮这边的大名单里,还并没有江森的名字。
这两天在国外网络上,尤其是一些西方媒体,认为江森在没有随队征战过任何国际篮球比赛的情况下,入选男篮国奥队,这个做法存在犯规的嫌疑。欧篮联昨天晚上就已经向奥委会提出抗议,要求取消中国男篮的比赛成绩。那么您是怎么看待这个情况的?”
“呵,呵呵……”蓝幸成一张嘴,就先冷笑了两声,“我们篮管中心还有男篮国奥队的决定和安排,是完全符合奥运会有关章程和规定的,要有问题,也是奥运会本身规定存在漏洞。有漏洞,那你就去弥补啊。现在结果出来了,要惩罚拿到最佳成绩的运动员算什么本事?
我想要是西方国家出现像江森这样的运动员,他们的人别说质疑犯规了,肯定支持都来不及。所以这和我们是不是犯规没有关系,真正的问题只在于,这次赢的人是我们,而不是那些质疑我们的人。比赛输了,才需要找借口。我们不接受这个质疑。我只能说,请那些质疑比赛结果的人,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从自身实力和能力的角度上找原因。
如果认为奥运会规则不对,那可以申请修改,但在我们遵守奥运规则,并且干干净净、明明白白取得成绩的情况下,个别人要求收回我们运动员辛苦努力所获得的奥运金牌,我只想说,这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不可能!”
蓝主任面对媒体,就是特么的硬。
这话看似是说给自己人听的,但现场翻译逐句翻译的同时,场内的西方媒体就已经开始骚乱了。现场一片交头接耳,并逐渐哗然。
“一上来就这么劲爆吗?”江森转头瞥了蓝主任一眼。
台下提问的记者,这时任务也完成了,说了句谢谢蓝主任,就坐了回去。
紧接着,全场更多的人越发急切地举起手来。
刘大佬又指了一个。
第二个,依然是自己人……
问了个不痛不痒没什么营养的问题,刘主任也稳扎稳打、不紧不慢地做了回答。
两个问题结束,时长仅有分钟的发布会,就过去了分钟。
现场的外国记者们急了,场馆内一片夹杂着抱怨的嘈杂和不满,这时终于有个老外被点到,记者们的情绪才总算稳定住,全场安静下来,都把希望,寄托在了这位英联邦同胞身上。
而这名看似人畜无害,来自枫叶国的大胡子,总算也不辜负大家的期望,张嘴就道“johso你好,我是来自……的记者,现供职于《泛英人权报》。”
现场翻译刚说出这个拗口的报纸名字,江森就情不自禁,轻轻捏了一下拳头。
来了!
大胡子记者一脸理性客观中立,侃侃而谈往下说“我并不是专业的体育记者,但我关注了你的全部比赛,我对你所取得的成绩,表示由衷的祝贺,同时我也注意到,在赛场之外,你所付出的那些,比普通人要刻苦数十倍的努力,以及很多你需要战胜的困难……”
现场的不少热心西方记者,嘴角开始上扬了。
没错了,就是这个调调……
脉脉温情,温柔似水,然后——
“所以我想代表很多朋友,带着他们对你的爱,带着他们那种想见到你就给你一个拥抱的关心,向你提一个问题。在你的童年中,那些周围环境对你的伤害,现在还有让你感觉到疼痛和悲伤吗?对那些向你施加过不幸和伤害的人们,你现在对他们,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好!就是这样!一边说爱你,一刀子捅进肺管子里!
不管江森怎么回答,都相当于承认了,外网上所传的那些事情是真的!而且不要忘了,这位对江森带着款款善意的记者,可是供职于《泛英人权报》!
人权啊!侬晓得是什么意思伐?
现场九成以上的记者,内心都忍不住澎湃了。
可会场里的声音,反倒变得更小。
几十台照相机和摄影设备,不约而同,齐刷刷地对准了江森,按下了快门。咔嚓咔嚓的声音接连响起,闪光灯猛地连闪了几十下,把江森的帅脸,照得越发白净。
等到记者们拍完,江森摸了摸口袋里的那张纸条。
他倒是又想起刚才背了什么了。
只是这种场合下,那么死板地背书,也太显刻意。
他等了一会儿,等到现场的翻译,落下最后一个音节,犹豫了一下,才直接开口,说起了和乔纳森日常扯蛋训练出来的,越来越熟悉的英文。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首先感谢要来自全世界的,我的粉丝们对我的关心和爱护,这让我感觉很温暖。就像我们这届奥运会的主题,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其实我想说,这个梦想,就是世界一家,是爱与和平。我真切地从大家对我的关心中,感受了这一点,谢谢大家。”
相当规矩的一个答案,说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现场的记者们还得为“爱与和平”以及江森的谦逊态度鼓掌。
啪啪啪啪……
电视机前也有一大批迷妹和自诩精英的人,对江森的英语口语水平表示了惊喜和欣赏。
纷纷点赞。
“二哥英语好好呀。”
“声音好好听。”
“他对着我说话,我就能¥¥¥……”
“关于我的童年呢……”江森看向那个大胡子,“我想它已经过去了,对吗?在这个世界上,拥有不太美好的童年的人,远不止我一个,只是我比较幸运或者说巧合,被大家所关注到了。但如果我是在一个特别幸福美好的家庭中长大,今天我拿到这么多金牌……”
江森抓起一直戴在胸前的八块金牌,轻轻晃了晃。
八枚金镶玉碰得咣咣响,“其实两种情况下的结果,是完全一样的。作为一名运动员,我只想说,绝大多数人,或许更关注我的成绩。如果我这届比赛少拿几枚金牌,那些关于我过去的关注,或许就会稍微少一点。谈到过往,我当然也希望,人生能少一点艰苦,也希望全世界所有关心的我,生活都能非常顺利,人们的生活中没有贫穷、没有疾病、没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不幸。可是这就是生活,我们出生和成长的环境,不是我们自己能够决定的。
我们只能努力地去对抗困难,然后战胜困难,而不是去抱怨它,痛恨它,因为痛恨和抱怨,解决不了问题。只有付出努力,去实实在在地做点事情,问题才会得到解决。就像现在,至少我的问题,应该是已经得到比较圆满的解决了。”
江森又拿着金牌,在镜头前抖了抖。
现场一大群记者,听得满脸懵逼。
这……这是什么招数?
为什么他说了这么多,却完全好像什么都没说一样?
为什么他的语言传递不了信息?
瓯城区市府大院里,莫怀仁看着电视,陡然想起了伍超雄在瓯顺县抢人的那个夜晚。
狗日的……太极神功?!
江森同学,这是把国粹带上了国际舞台啊!
“这是你们教他的?”
“没有啊,不是这么写的啊?”
首都某机关部门内,几个宇宙最高学府毕业的超级高材生,彼此对视,面面相觑。
新闻发布会现场,外国记者们也都茫然了。
现场混乱了足有两三分钟,才有个大不列颠的本土选手举起手。眼见脉脉温情不管用,他干脆直接就撕掉了那层骗鬼用的面纱,直白问道“所以你是承认在你的童年生活中,你曾经遭遇过虐待和其他非人待遇是吗,johso?我听说你的母亲,是被拐卖进深山的……”
话音落下,现场瞬间哗然,茫茫多人装得跟小白兔一样纯洁。
好像他们之前根本不知道,也完全不是奔着这件事来的似的。
“这位记者朋友,请注意你的提问范围。”想要搞事情,却连皮都不披上一层,当然可以拒绝回答,都不用大佬开口,现场主持人就立马出声制止。
“好吧,好吧。”那个破坏规矩的记者,立马敷衍着道歉,又改口,“那我换一种说法,johso,请问你在夺得这么多的冠军之后,你想念你的家人吗?如果你的父亲和母亲仍然在世,我是说你的那位养父,你会继续为他提供好的生活吗?即便你知道,他对你的母亲犯下过不可饶恕的罪,并且我听说他也经常虐待你,还是这种事情,在你们那边是非常常见的……”
“哇哇哇……”现场其他国家和地区的记者们,开始嗷嗷叫了。
现场居中的大佬,眉头微微皱起。
这些问题,何止是用心险恶。
简直是要把挑事儿的想法,直接写到脸上了。
现场有人抬手看了眼时间。
不知不觉,这场发布会,已经过去了五十分钟。
果然再怎么拖延,有些问题也躲不过去。
江森的身世,是客观存在的。
外媒要拿这个事情来炒作,来混淆视线,来制造对立,来渲染仇恨,那也根本没办法。
谁让江森的母亲,确实就是被拐卖的。
谁让江阿豹,就真的是那样一个玩意儿。
谁让整个十里沟村,全村都直接或者间接地参与了,甚至于,现在村里依然还有其他的类似受害者。只是一直没人说,也仿佛是被直接忽视掉了。
江森作为一个横空出世的全球巨星,一届比赛的八枚奥运金牌得主,理所当然要被人关注从小到大的一切。电视机前的观众们,也同样不管国内还是国外,自然而然要同情他,进而对十里沟村乃至瓯顺县、东瓯市的政府感到愤怒乃至仇恨。
这些都是一个心理正常的人,生而有之的朴素的正义感和对善的向往。不管是什么文化背景下的人,在这种事情上的情感,都应该是共通的。
只不过,大部分人肯定又很难想到,以这种理由为切入点,那些披着道德外衣的政客,又能打着怎样的旗号,冠冕堂皇地干出什么缺德事来。
傻大木被一包洗衣粉吊死才多少年呐?忘了?!
江森下意识地,又想伸手去摸口袋里的那张纸条。
首都的各个大院里头,一双双眼睛,也盯着电视机,满脸关注。
这个问题,否认不得、承认不得、回避不得、淡化不得,至于狡辩和为问题本事做解释,更加要被打进十八层地狱。那么别说消除影响,恐怕连江森自己都要折进去,人设瞬间崩塌。
太难了……
在全世界几千万、上亿双眼睛的注视下,江森沉默了将近半秒钟,才缓缓开口。
“我知道你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也感谢你们对我们生存情况的关注。”江森面向那名记者,又顿了顿,“所以我也想以最实事求是的态度,来回答你这个问题。”
“我确实出生在一个特别的家庭中,正如你们在网络上看到的,这是事实,我不否认它。而我的母亲,作为这件事情中,或者说这起犯罪活动中的唯一受害者,这也是事实。”
“哇……”现场几百名热心记者兴奋了!
他承认了!他承认了!中国的奥运冠军,承认自己的养父是一名罪犯!
电视机前,数不清的人,也因为各种原因,眉头紧紧深锁。
张凯反复地揉着太阳穴,心想这宣传工作是真心没法干了。
也有愤怒的,感觉这脸是真的直接丢到国外去。
江森干什么吃的?家丑怎么能外扬?!
还有担心后续其他某帝国主义拿这事情当借口,要制裁中国,引发经济损失的。
又甚至觉得江森也是拿了钱,已经被境外买通的……
全国上上下下跟采访现场一样,一片哗然,还有莫名的焦躁。
一片吵吵嚷嚷中,江森继续往下说道“我不会为任何犯罪行为开脱,犯罪就是犯罪,不值得为它找任何理由,去证明它的合理性。而且这件事,应该也不是孤例或者个案,类似的事情,在中国的几千年的历史上,一直到现在,在各个地方都在发生或者准备发生。”
“哇!……”现场的热心记者们更兴奋了。
他说了!他说出来了!他亲口说出来了!他说中国是个犯罪国家!
台上的两个人,略显错愕地转头看了眼江森。
搞什么?说好的信仰坚定、政治过硬、理论扎实呢?
曲江省文科状元?就这?
电视机前,更有无数人直接破口大骂。
“妈的!狗娘养的卖国贼!这小白脸!老子早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有人随手拿起个烟灰缸就往地上砸,“简直是头猪!”
成千上万人对江森的回答愤怒到极点。
这种话,就算本身没错,可是能在这种场合说吗?!
然而采访时间没结束,裤衩大厦提供的信号依然坚挺。
连收视率,也特么的越来越高……
“所以毫无疑问,需要有人为此负责对吗?对你不幸的童年生活……我是说,有些人玷污了法律的尊严,无视了犯罪事实,还无视了人民的痛苦?”
那名直白提问的记者,激动到不能自己,忍不住地打断。
电视机前,数以万计的人看得咬牙切齿、满腔怒火。
江森这个傻逼!这个傻逼啊!
你看!被人抓住把柄了吧?!
台上面,刘主任转头给江森递了个眼神。
但江森却好像没看到一样,只是自顾自地,缓缓回答“你这句话当中,包含了三个问题和五个要点,我不能简单地用是或者不是来回答,那是对这个问题的不负责,也是对所有希望在这个问题上,得到完整答案的人的不负责。
所以这几个问题,我想通过我的人生经历来回答。其实我对很久之前的事情,已经没什么具体的印象了,我知道我身世的时间,也并不比你们要早。大概是在两年前,零六年的冬天,也或许是零七年一月份,我才拿到我和我养父的血缘鉴定。因此在那之前,我都从来没有被这个问题影响过。真正影响我的,只有糟糕的物质环境和经济条件。
我所生活和长大的村庄,因为山里的路很难走,而且岔道和山谷很多,所以被叫做十里沟。那是一个非常闭塞的村庄,就算是村庄里的人,也容易在里头迷路。我的母亲,应该是在我出生两到三年后自杀的,她的人生,是一段毋庸置疑的,凄惨的悲剧。而带给她痛苦的,就是那座山,还有那座山里的人。
我原本应该也活不到今天的这个年龄,因为我的养父并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人格完整的人,他没有受过任何教育,也基本不遵守现代社会的任何规则,更不用提养育小孩,我忘了记不得我五岁或者六岁之前,到底吃过些什么东西,或者生病了,又是怎么挺过来的,或许是村庄里的人帮忙,才让我幸运地一直活下来。
当时我严重营养不良,要比同龄的小孩子矮小很多,按正常情况,我也很难受到现代社会的教育,可是我比世界其他各地,跟我出生在差不多环境下的孩子更幸运的是,我的国家并没有放弃我。在不见天日的暗黑中,是我的国家,给我带来了光明和希望。”
电视机前,正叫骂江森卖国的人,听翻译一句一句地说着,忽然不骂了。可采访中心现场,那名记者却慌张起来“可是他们也无视了你养父对你母亲的犯罪……”
“请先让我说完。”
江森打住了那名大不列颠记者的话,“我六岁……或者是五岁,也可能是七岁那年,抱歉,其实我不知道自己的真实年龄,因为没有出生记录。但总之,很幸运的是,就在我应该上学的年龄,我们的政府花钱,在我们的村庄里,建造了一所学校。
那是一所很简陋的学校,学校只有一层平房,两间教室,围墙是用石块垒起来的,学校的操场比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体育场的跑道都小,只有那个四百米标准跑道所围成的面积的四分之一或者六分之一大小。我们只有两个老师,一位是兼职的,刚刚大学毕业的学生。
我听说他们当时为了找到我,走了两天的山路。从我家到村庄里的学校,有五公里的路。一开始我的养父不同意他们带我离开,直到他们告诉我的养父,学校可以免费提供午饭,认为占了政府的便宜,才答应让我去上学。于是在我五六岁或者六七岁的时候,我每天早上五点就要起来,饿着肚子,走上五公里的山路去上学。
我要饿一整个早上,然后才能吃到午饭。我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可能那个时候,我对食物的向往,更大于知识的向往,毕竟一个小孩子,他懂什么教育的意义呢?”
台下的不少记者们,居然发出了笑声,觉得江森说得还挺幽默的。
可国内的观众们,这时候又忍不住要哭鼻子了。
江森的这个童年悲惨故事,还是第一回当着镜头说,还特么现场直播……
就像祥林嫂第一次跟人说阿毛,威力相当惊人。
尤其,江森还得特别细节。
“我记得当时的午饭,就是一大碗白米饭,浇上一点汤汁,然后搭配一个素菜,豆芽,或者豆腐丝,记忆中,好像每天就是这两样来回换。但是在当时,那已经是我们能吃到的最好的东西。我们的学校资金非常紧张,我所生活的那个县,也是我们那座城市最贫困的地方。我们几乎是生活在一片原始森林的包围下,村民们几乎没有收入,乡里也很穷,我甚至完全无法想象,我的养父是靠什么,买下我的母亲,或许那只是某种悲剧的巧合。
在那种环境下,我每天只吃一顿饭,也或许是两天吃三顿,苟延残喘,一直读完了六年小学。很多跟我同时进入那所小学的人,读到三年级或者四年级就不再读书了,只有我为了吃饭,一直坚持到了最后。我毕业那年,我们村庄的小学,也刚好用完最后一笔钱,被迫解散。
我的小学老师们也都是临时工,为了生计,他们去乡里申请资金,但是没有通过,不过好消息是,乡政府的人听说有一批学生小学毕业,就给了我们继续读初中的资格。
于是我就被一个名叫孔双喆的东瓯市公务员,从山里带了出去。
孔双喆刚开始其实不太喜欢我,因为我浑身上下都很脏,而且可能因为卫生环境的原因,我刚上初中没多久,脸上就长满青春痘,非常吓人。我的初中三年,也过得很艰难。
我的养父经常去学校闹事,逼我回山里当农民,照顾他的生活,也就是给他当奴隶。我住的地方也不好,同学们经常欺负我,因为我个子矮小、难看,但学习成绩又很好。不过幸好我成绩好,孔双喆和我的校长才没有把我赶回山里,他们很正直地把我和我的养父划分开来。只是饥饿的问题,依然没有解决。
我们的初中,同样因为财政困难的原因,只向学生提供免费的午饭,所以我初中三年,差不多也是只靠每天的一顿饭才能活下来。只有当孔双喆来看我的时候,我才能吃饱。上初一的时候,是因为孔双喆给了我一条毛毯,我才没有在那个冬天被冻死。那条毛毯,我一直用到后来上高中。他还送了我一个编织袋,用来装我上高中的行李,一直到现在都保留着。
初二那年暑假,我差点被我养父打死,因为不愿意放弃学习的机会。我一直熬到初三中考,我们体育考试那天,我因为实在太饿,连跑完一千五百米的力气都没有……”
电视机前,数不清的小朋友,听到这里时,已经泪流满面。
一个世界纪录的创造者,居然饿到连米都跑不动……
孔婷红着眼泪,从纸巾盒里抽纸。
老孔和田老师坐在一旁,也同样泪眼汪汪的。
只有孔军毫无反应。
而幸福弄的家里,安安已经用光了一整盒的纸巾。
“那一年,我考了全乡第一,但是学费的问题无法解决。甚至在暑假的时候,为了躲避我养父的追杀,我几乎当时就快饿死。那些天我在村庄里东躲xz,是村子里的一位瘸腿的老医生收留了我,他叫马定国。在孔双喆不在我身边的时候,这位老医生,他给了我活下去的机会。他一直收留了我两个月,和我的养父搏斗了十几次,非常不容易。一直到孔双喆再次出现,我才知道,在他不在我的身边的那两个月,我帮我解决了学费的问题。
我的高中,东瓯市第十八中学,学校的校长程展鹏,愿意为我提供免费的食宿,并且免掉我的学杂费,甚至他还给一点零花钱。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要求,我必须得考出很高的分数,才能一直留在那边……”
程展鹏家里,郑蓉蓉伸出手指头,戳了戳他的脑袋。
鹏鹏一脸无辜地挠头。
“而且因为十八中也是一所非常贫穷的学校,所以在我上高一的时候,我们的食堂并不提供免费的早饭。我只有在课外时间,在周末给一间小餐馆打工的时候,早上才能吃到东西。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吃到暖烘烘的早餐,根据我身上仅有的证件显示,那一年,我十六岁。”
电视机前,国内国外,无数的人,瞬间破防了。
现场的记者们,所有的工作人员们,全都不禁陷入了寂静。
江森停顿了几秒后,才接着往下说“后来的事情,就是大家现在所看到的了。随着我在学校的表现越来越好,学校和地方财政,也给了我越来越多的帮助。我开始能吃饱饭,甚至有条件处理一下我的皮肤,我幸运地赶上了最后的身体发育期,从高一开始,我慢慢长高,一直到现在,再然后,去年我考上了大学,今年我来到了奥运会比赛现场……”
啪啪啪啪啪……
采访中心现场,突然间,掌声如雷。
刘主任啪啪啪鼓掌,不住点头。不论怎么样,今天江森在这个向全世界直播的镜头前,已经向世界传递了一个很牛逼的精神形象。
这一通忆苦思甜,一下子就把刚才丢掉的印象分扭转回来了。
强者!
这个世界,只服强者!
江森耐心地等着掌声停下,又望向那个向他提问的大不列颠记者,“那么现在,这位记者先生,我可以回答你刚才那个问题中的一个了。我们的政府,真的无视人民的痛苦吗?
很显然,并没有。
事实上,正是因为我们的政府足够在乎人民的死活,我才能活到今天。虽然看起来他们好像做得不够,可是你要知道,我们中国有十三亿的人口,我们有漫长的国境线,我们有数不清的现代文明很难插手进去的山村,我们国家有太多的人需要帮助,有太多的任务需要完成,我们有大量的建设工作要去做,我们要防范来自太多方向的敌意。
在这种情况下,国家所能做的,就只有提供最基础的生存保障。首先,保障我们的人民活下来。然后,才是吃饱的问题。最后一步,才是像您的国家那样,可以考虑食物的品种、口味、营养搭配,等等等等。我们的国家和政府,目前仍然在努力解决这个最大的问题。就连我们的教科书都一直在强调,中国是一个发展中国家,而且将长期是发展中国家。
至于你刚才问题中所说的其他几个问题,你在问,有人需要对我童年的遭遇负责吗?
我只想说,就我个人的情况而言,我所处的地方,那些应该对我负责的人,他们大致上,已经履行了他们的义务。不管做得好不好,不管用心或者不用心,但至少,他们已经做了。
我的小学很破很简陋,但至少在条件限制的情况下,有总比没有好。我的初中也很糟糕,可他们至少提供了起码的教育环境。高中更不用说,他们因为我出色的表现奖励了我。
最后,我们现在,再来说说我母亲的事情。”
欧洲、北美,大量的普通人,此时早已经关掉了电视。
可是精英阶层们,此时却开始关注了。
华盛顿特区的某间地标纸牌屋里,沧海君摸着下巴,认真地看着电视屏幕。
中国首都,也有差不多等级的人物,同样在安静地聆听。
“人类世界中的很多事情,不管好的还是坏的,基于我们相当的需要,其实是共通的。”江森看着那名大不列颠记者,忽然问,“这位先生,你相信你们国家的民主和自由吗?”
记者一愣,“当然……”
“我也相信它。”
江森马上打住他,西方各国的一些领导人们,嘴角不禁扬起微笑,“所以我们也一定相信,美国的监狱里,关着全世界数量最庞大的罪犯,肯定不是因为他的自由和民主和三权分立导致的,对吗?同理,英国每年被抓进监狱的人,也不是因为受到你们制度的影响,是吗?”
“呃……”大不列颠的记者愣住了,结结巴巴,“你这个类比,你这个类比他不正确……”
“那么你的意思是,西方诸多罪犯的犯罪行为,是由西方的制度造成的?”
记者疯了“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所以并不是制度造成的?”
“当然不是!”
“很好。”江森一点头,“我们中国也不是。”
全场“……”
电视机前的几亿人“……”
沧海君脸上的笑容,突然就消失了。
江森继续往下说“我相信世界上所有的制度,最开始的初衷,都一定是为了能让更多的人,过上更好的生活。西方的自由和民主,一定曾经在某个时间里,是真的有一群人,在为了自由和民主而战斗。同样的,我们这边现在,也有一群人,正为了我们的共同理想在奋斗。
不仅是我们,全世界,每一个民族和国家,我们归根到底,都是在为更好的生活而努力。我们初中历史课本的第一页就告诉我们,当前世界的主题,是和平与发展。
只是在这个发展的过程中,我们难免会遇见因为历史原因或者其他原因所导致的,非常难以在短时间内去解决的问题。就像你刚才问的,有人需要对我母亲的事情负责吗?有人玷污的法律,包庇了犯罪吗?我的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当然有,当然需要有人去负责。
而且不光是在中国,在全世界各地,像我母亲这样的悲剧,到现在为止,也依然在大规模地发生。只不过这些事情,不曾像我的母亲那样,在今天这样的场合,被当众提出来,受到全世界这么多人的广泛关注。拐卖妇女和儿童,是一个全球性的问题,是全球各国在发展过程中,一直都在遭遇的问题。哪怕是号称世界灯塔的美国,同样也存在数量不少的类似案件。
但是我们要解决这些问题,是需要时间的。
在我们中国,我们一直在通过经济建设和教育,来铲除产生这些悲剧的土壤。或许目前做得还不够快,还不够到位,还有大量的工作要继续做下去,可至少,我们没有停下来过。
就像我所居住的那个小山村,前年村庄遭受了一场台风,我们的政府把山里的人,全都集中搬进了村庄内部,我们依靠来自全国的捐款,为村子修建了新的社区。现在社区里,有警务室,有我们下沉到社区的政府服务大厅,我们的国家,时刻关心和保护着他们的人民。我相信从那一天开始,在那个地方,就绝不会再出现像我母亲那样的悲剧。
并且今天,在这个地方,在我并不完全主动的情况下,我们以如此大的影响力,向全世界介绍了我并不愉快的童年,我想在今后之后,我的祖国应该也会更加关注类似的事情。
相关的立法一定会被推上日程,那些参与了这些犯罪事件的人们,不论是买方还是卖方,以及其他相关的人,都一定会受到应有的处置。我们的法律会越来越健全,并且有朝一日,它一定会保护越来越多的人,免于被类似的事情所伤害。”
“那你们村庄里的那些帮凶呢?”大不列颠的热心记者,仍然不放弃。
江森马上道“是不是帮凶,不是我说了算,但如果法律认定他们是,我相信法律一定会惩罚他们。而我们能做的,不是一旦出现什么社会问题,就毫无道理地把原因归结到制度上面,最起码,我们应该先尝试去解决问题本身。
我们中国人,喜欢用吃来做比喻。这就好像你在桌上摆了几道菜,如果你认为其中有哪道菜有问题,那么你应该去换掉它重做,而不是把整张桌子都掀了。同样我们肯定也反对别人,以不喜欢某道菜为理由,打着为我们好的旗号,过来掀我们的桌子。
最后我想说,今天我在这里说这么多话,并不是真的有那么多话想跟大家说。我母亲的悲剧已经发生,我并不想反复地去谈,只是大家如此好奇,我只能将真相告诉大家。
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们只能去接受。我的母亲已经去世十几年,我不知道她的灵魂是否已经安息,但我希望她能安息。我的混蛋养父,他死的时候很痛苦,虽然不见得受到足够的惩罚,可作为罪犯,他也已经不在了,我们也无法再一次去追究他的责任。
这件事情背后的问题,我也丝毫不担心我们的政府会故意不去处理。因为我从他们对待我的过程中看到,中国政府,一定是值得信任的。我完全相信中国会有更加美好的将来,并且随着我们国家实力的越来越强,一定会努力地把那些黑暗的东西,从中国的土地上扫荡干净。
而我本人作为一个平凡的普通人,我也会努力工作,不给我们国家添乱、不给国家拖后腿,如果可能的话,再贡献自己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力量。
同样的,我也祝福全世界每一个国家的所有人,都能依靠自己的努力和勤奋,过上你们想要的生活。全世界每一个人,都能看见生活的希望,而不是只盯着其他人身上的那点灰尘。”
江森说完,抬手看看时间,一个半小时,早就过去了。
会场里的人们,一片寂静。
各路记者们有点失忆。
刚才大家到底想搞什么事儿来的?
妈的思路给都让这货给说乱了……
电视机前,无数人更是听得脑仁都发麻。
那些半个多小时前,怒斥江森卖国的,手里的烟灰缸放下了,眼珠子也不瞪了。
数不清的人,好像是被江森暴力洗脑。
脑子里那叫一个浆糊,来回就一个念头。
我草,这小白脸,可真特么牛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