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魔王凝目注视着他,眼睛里闪着光。那眼神仿佛在说:“决心,只要决心还在,他同样会快,一旦消沉,双手齐全又如何?”
阿明静静地听着,暗淡的眼睛中,终于又露出了逼人的神情。他说:“是的,世上双手俱全的人很多,但出手快的又有几人?”
他突然冲过去,紧握住了地狱魔王的手臂,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地狱魔王点点头。
只可惜多布祖孙都不明白,他们正在悄悄往外溜。
地狱魔王是背对着他们的,眼睛被阿明紧紧吸引着。
阿明仿佛看了一眼,却紧紧吸引着地狱魔王的眼睛。
直到他们祖孙都已溜出了门,阿明才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会放他们走的。”
地狱魔王望着多布祖孙离开的方向,那眼神在说:“他们毕竟也没有杀我。”
阿明说:“但每一次他们都希望你死,只不过没有机会罢了。”
地狱魔王那眼神在淡淡地说:“也许并不是没有机会,而是从没想过要杀我,因为他也有他的苦恼。”
阿明沉默了很久,突然笑了笑,说:“我现在才知道,这个世界永远都不会有公平存在。”
地狱魔王盯着他。
阿明说:“譬如说,你自己觉得这个世界对你公平吗?你只不过长相凶恶,虽然心地善良,人也很亲和,但别人还是不会放过你,认为你是一个坏人。”
地狱魔王默然。
但他还是听出了阿明话中的感慨。
阿明只不过借地狱魔王的事来替蒋老爷不平。蒋老爷一生只不过唯一做错了一件事,就是害死了亲妹妹一家。别人却将蒋老爷的儿子丢出去喂了野狗,把他这个阴险小人的孩子塞给蒋老爷,来让蒋老爷的英名毁在他的手上。
他虽然在努力控制着心中那阴暗的一面,但他知道,迟早有一天还是会破壳而出的。他不敢想象那时他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也知道,当地狱魔王查清身世这一天,就会去找蒋老爷。即便他们没有约在一年后一战,那时他也将会跟地狱魔王一战。
为蒋老爷!
他始终相信地狱魔王就是那恶面三郎的儿子。
阿明接着说:“但像多布这种人,他一生中也许只做过一件好事,就是生下了黑玫瑰,所以你就永远不会觉得他是个十分坏的人。”
多布祖孙溜出门的时候,心里不但很高兴,也很得意。
多布忍不住笑着说:“你记住,别人的缺点,就是我们的机会。能掌握住机会的人,就永远不会失败。”
小少爷说:“地狱魔王的缺点,超儿现在已全部知道了。”
多布说:“所以他迟早会死在我们手上。”
沿着墙角,慢慢地走着。
地狱魔王和阿明都没有说话。
地狱魔王并不了解阿明心中的痛苦,所以也不知道痛苦来自哪方,就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他。
他们知道沉默通常都比言语更真挚,更可贵。
目空和西南七恶并没有出来拦住他们。看来他们都很清楚,凭他们八人之力是拦不住地狱魔王跟阿明联手的。
黄昏。
镇外有人在吹芦笙,芦笙中也带着冬的凄凉。
这种乐声往往最容易令人忆起往事,也最容易引起相思。
阿明突然说:“我得回去了。”
地狱魔王点了点头。
阿明盯着地狱魔王,脸色又苍白了些。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转身而去。
笛声已远了,听来却更凄凉。
地狱魔王望着阿明的背影,直到看不见,才转身。
猛抬头,眼前一片灯火辉煌。
不知不觉,他又走回了那条街。
这条街晚上比白天更热闹,各式各样的摊子前,都悬着很亮的灯笼。每个人都在大声吆喝着,吹嘘着自己的货物。
一串串香喷喷的羊肉串,在灯光下看来更特别醒目。
地狱魔王脚步突然停下。
每一串羊肉串,仿佛都映着一张脸。
沙依果果那美丽无比的笑脸。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卖米线的小铺。
沙依果果是不是还在等着?
地狱魔王突然觉得很羞愧,他居然已将这件事给忘记了。
米线铺里的生意并不太好,因为生意大半已被外面的摊贩抢走了。所以现在虽然正是吃宵夜的时候,店里也只有两三桌客人。
角落里的桌子上,坐着个红衣青年。
地狱魔王第一眼就看见了他。
无论任何人走进来,目光首先就会落在他的身上。
在这种烟熏油腻的小店里,本应该坐的是那些破烂肮脏又满身汗味的乡野村夫。但这青年全身上下仍是一尘不染,那件鲜红如火的绸缎衣服就像是刚从熨斗下拿出来的。
他穿得虽简单,却很华贵。
除了这些他吸引人的地方外,还有最重要的地方,是他的气质——一种冷酷的傲气。
他旁边的桌子都是空着的。因为无论谁和他坐在一起,都会被他这傲气压得喘不过气来。有他在这里,别人的声音都小了很多。
他就是那位在屋檐下,以一颗金豆子击断红脸大汉扁担的人。也正是手指宛如利剪,剪断金条的人。
邵济蚣,圆满!
他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难道他跟葛莽子约好在这里拦杀地狱魔王?
他本来正在举杯,地狱魔王一进来,他的动作也立刻停止。目光也立刻眨也不眨地盯在地狱魔王脸上。
他对面还坐着个人,是个身穿红衣裳的姑娘。
她随着他的目光回过头,就看见了地狱魔王,立刻雀跃着冲了过来。姑娘紧紧拉住地狱魔王的手,娇笑着说:“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抛下我。”
沙依果果果然还在这里等他。
地狱魔王有些激动,反握住她的手。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一直都在这里等?”
沙依果果点了点头,眼眶已红了,咬着嘴唇说:“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来,人家都等得急死了……”
地狱魔王看了一眼门。
沙依果果立即明白了,就说:“当然,若是等人,眼睛总是看着门的,无论谁在等人,都不会背对着门的。”
地狱魔王没有做任何表示。目光也温和,仿佛要将这尖锐的话淡化。
他平时本来一向不愿刺伤别人,就这看一眼门,也突然变得很尖锐,尖锐得可怕。
他心中现在后悔看这一眼门。
地狱魔王虽然不会说话,但他的看法不但尖锐,而且和任何人都不同。对大多数事他只不过都看得比别人透彻,比别人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