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总兵不是不想接着追击民军,而是他伤得太利害了,连起床都困难。
固原州内,三边总督洪承畴特意划出了一片宅院,供曹文诏和他的骑兵们居住。
曹总兵的房里充斥着一股草药味道。
洪承畴面色忧虑地看着大夫蹲着给曹文诏换伤药。洪承畴没想到曹文诏会伤得这么重,大腿上被切了一刀,腰部中了两箭!只见军中的大夫用小刀小心地剔除掉伤口边上的腐肉,然后再敷上新药。
即便如曹文诏这样的硬汉,虽然整个换药的过程里他一声不吭,然而曹文诏整张脸都扭曲了,头上汗如雨下。
洪承畴看得心惊肉跳,待军中大夫走后,洪承畴上前,关切地问道:“曹将军,本督委实没想到你居然会伤得如此重!”
曹文诏嘶嘶地吸着凉气,咧嘴道:“李都司竟敢算计我!我在追击李都司的途中不慎中了李都司的埋伏,能够在几万人的包围中冲出来,捡回一条性命!本将军算是命大的了。”
曹文诏说着,黯然失色道:“只是可惜了那一千二百余骑兵,尽被李都司屠戮!”
洪承畴感动地道:“曹将军辛苦了!这几日便安心养伤,待伤好了再说。”
曹文诏针奈地点点头,看着洪承畴,神情略微尴尬,道:“总督大人,我还想请求你一事。”
洪承畴便看着他。
曹文诏表情讪讪的,道:“本将军手下的骑兵连日征战,在李都司手上又不慎折了一千多人,眼下本将军的骑兵营兵力不足两千……总督大人,还得请您帮忙补齐!”
洪承畴顿了顿,缓缓问道:“你想补充到多少兵?”
曹文诏想了想,道:“骑兵人少便显现不出奔袭的优势。我想至少要三千人!”
洪承畴脸色一变,沉吟了好了阵子,才缓缓点头道:“这个……本督再想想办法。”
嘱咐曹文诏好生养伤,洪承畴便出了营地,回到总督府里,不一会几个参谋便走进来汇报工作。
洪承畴想着给曹文诏补充兵力的事情,便说道:“曹总兵中了民军的埋伏,折损了不少人手。你们再贴告示出去,征招能骑善射之士,以充骑兵。”
其中一名参谋听了,苦笑着朝洪承畴说道:“总督大人,这会儿只怕在固原城周围是征不到骑兵了。半个月前,陕西巡抚衙门便要求各府县贴出募骑兵告示。听说已经征招了六七千人走了。总督,咱们再招兵,怕是效果不大。”
洪承畴大感惊讶:“许梁也招骑兵?他哪来的战马?”
这位参谋说得很苦涩,道:“总督大人,咱们从西安府的眼线报回来的消息,陕西巡抚许梁这半个月来只是带着一支五六千人的骑兵练习。而且看样子那些马匹都是军马。至于他哪里弄来的战马,总督大人兴许不知情,陕西课税司利用伍思德的商队,去往西边与吐鲁番交易了不少战马!”
洪承畴顿了顿,朝参谋说道:“先不管这些,把人招回来才是正事。”
参谋听了,便拱手应答。
一名参谋退下去,便又有一名参谋上前,说起固原城中粮草供给不足的事情,洪承畴总算体会到了前任杨鹤的难处。
固原城的各道城门口,菜市场进出口,都开始贴上了三边总督府号召的募兵告示。一名总督府的参谋搬张桌子坐在总督府附近的街道上,开始招兵事宜。
三边总督洪承畴看望曹文诏的伤势之后,踱到了招兵现场。
看得出来百姓们报名投军的热情不够高,洪承畴翻看着上面的招兵记录,见一个上午,才召开两个人!
“这,这是怎么回事?才两个人报名?”
洪承畴压着怒气,质问总督府的参谋。
参谋听了,也很委屈,无奈地看着洪承畴,正要解释,恰好看见一人畏畏缩缩的上前准备报名。
“总督大人,您看看就知道了。”
那准备投军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小心地询问参谋,道:“这位大人,小的原本是猎人,参骑马,参射箭,我想投军。”
参谋听了,一张才脸容光焕发的样子,亲切地朝那中年男子招手道:“这位大兄弟,好男人儿就当投身军队,建功立业!来来,你要投军是吗?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中年男子迟疑了片刻,然后更加小心的问道:“那个……小的想请问一下,投军你们的骑兵当天,能够得到十斤大米,这是真的吗?”
参谋的手便僵在了半空中,尴尬地讪笑道:“大兄弟,只要投了军,立了军功,区区几斤米面算什么东西!到时候朝庭和皇上的封赏必定少不了你的!”
中年男子犹豫一阵,还是摇头,道:“不是,小的就想确认一下,如果我投军,那十斤大米就能立刻发给我吗?”
参谋皱眉了,“这个嘛……”
中年男子急了,问道:“怎么,没有十斤米送吗?”
参谋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道:“大兄弟,咱们朝庭的军队都是按军功发赏银的……”
中年男子退后几步,问道:“那就是没有了?”
参谋讪笑道:“以后会有的……”
中年男子听了,退得更远了。
这时,路过的百姓朝那中年男子笑道:“喂,你想投军之后发十斤大米?那你投错地方了!陕西巡抚衙门的征兵才发米呢,固原城里的,啥都没有!”
“啊?”中年男子惊叫一声,幽怨地看参谋一眼,转身撒腿就跑了。
参谋无奈地看着中年男子一溜烟似的远走,叹气道:“这是第三十六个了……”
洪承畴将全部过程看在眼里,想了一会,朝参谋说道:“赵参谋,既然陕西巡抚都开了价钱,那咱们也不能太寒酸。这样,陕西巡抚不是发十斤大米吗?三边总督府就发十五斤!本官就不相信,会招不到兵!”
参谋愣愣的看着洪承畴,长叹一声,摊手道:“总督大人,这种办法下官早就想过了!只是我问过总督府的内务总管,他说总督府里原本粮食就紧张,根本没有可能往外派米!”
洪承畴愣了愣,握紧了拳头,一声不吭地走了。
固原城里曹总兵的伤好得七七八八的时候,外面的民军已经合兵一处,接连攻克了好几座小县城。崇祯四年十月初,民军首领李都司汇合了上天龙的兵马,兵犯甘州。
甘州位于固原州西北,是固原城的西边门户,甘州若失,固原城将直接暴露在民军的目光之下。
形势危急,三边总督洪承畴向平凉游击罗汝才连下了三道出征命令,皆石沉大海,派人赶往平凉,却连罗汝才的面都没见着,据下面人回报,罗将军几天前便前往西安府述职去了。
而没有罗汝才的命令,平凉城里的四五万梁军,不肯发一兵一卒出城。
洪承畴没办法,这个时候向长安府去信已经来不及了。洪承畴的洪兵要守卫固原,那么解围甘州的重任便落到了曹文诏头上。
这个紧要关头,曹总兵就是拄着拐杖也得上了。曹总兵白天率两千骑兵赶往甘州,在甘州城外与民军主力相遇,当即开战。双方打到黑夜,曹总兵见部队损失惨重,而民军依旧势力庞大,便只得无奈地退兵回去。
曹文诏出城时带了两千三百骑,回城时只有一千七百骑!死了六百余骑,还丢了六七百匹战马!
曹文诏退进固原城,见到三边总督洪承畴,还未开口说话,便晕了过去。洪承畴急忙叫军中大夫查伤,却是旧伤口崩裂,曹文诏失血过多晕过去的。
军中大夫给曹文诏上好药,一再嘱咐曹文诏不能再剧烈运动了。一个时辰之后,曹文诏悠悠转醒,脸色苍白,一抬眼,见三边总督洪承畴还在屋里绕着茶几走圈圈,一边走一边念叨。
侍候的丫环见曹文诏醒了,忙叫住了洪承畴。
洪承畴忙走过来,看向曹文诏的眼神有些复杂!
“总督大人,甘州是不是丢了?”曹文诏问道。
洪承畴沉默一会,缓缓点头,道:“丢了。”
曹文诏听了,挣扎着坐起来,随即牵伤口,一阵火烧火燎地疼。
“总督大人,待本将军去把甘州夺回来!”
洪承畴见曹文诏强撑着,走路都摇摇晃晃,便把他按回了床上,安慰道:“曹总兵勿需操心,固原城有本官坐镇着,民军打不过来!”
曹文诏听了,虎目流泪,哽咽道:“总督大人,这是什么世道!平凉城里就有五万梁军,罗汝才为何到现在都没有出现?!”
洪承畴听了,面色阴沉。
远在长安城的许梁,正骑着大黑马,悠悠然地走着,身后跟着铁头和罗汝才,两人都骑兵马,落后许梁一个马头,不紧不慢地跟着。
“民军攻下甘州有多少天了?”许梁问道
“少爷,加上今天,应当是第五天了。”铁头说道。
许梁点点头,朝罗汝才说道:“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固原必竟是三边总督府所在地,这么轻易就被民军攻破了,影响可不太好。罗汝才,你下午启程回平凉,率梁军出城民军赶出平凉府。顺便也解了固原城的围。”
罗汝才道:“是,下官明白。”
待罗汝才领命离开之后,巡防司的铁头却一脸迷茫地看着许梁,说道:“少爷,我不明白!咱们这次完全可以借民军的手,把曹文诏和洪承畴都一快收拾了!您为何还要罗汝才率军去救他们?”
许梁幽幽一叹,看着铁头,认真的解释道:“阿铁,眼下咱们还得借助朝庭。然而你家少爷我在北京城里的那几个大臣眼里,形象不太好,所以我上的奏折一律石沉大海!局面如此紧张的情况下,洪承畴便是我和朝庭之前最好的缓冲带。这次主要是给曹文诏和洪承畴上一课,让他们知道知道谁才是西北最有实力的人!”
“哦。少爷英明!”铁头只能干巴巴的称赞。
固原城外,与民军的战斗已经持续两天了。两天里,李都司和上天龙率着近六万民军对固原城发动了犹如潮水一般,一波紧接着一波的攻势。洪承畴已经把所有的洪兵和衙役,民壮都派上城楼守城去了,他自己也坐镇在城楼上。
陕西副总兵曹文诏艰难的骑在马上,听着五十步远的地方城门一次次被撞击得响起沉重的咚咚声。
曹文诏的身后,便是几百名骑兵,肃立在曹文诏身后,准备对付那些冲进城来的民军。
城楼上,几乎所有的守城军士经过两天两夜的激战,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趁着民军停止攻城的间隙,洪承畴亲自游走在城楼之上,一次次紧张的阻止那些想睡一觉的人。
有不少人实在是太虚弱了,期中有一位年轻的士兵,三边总督见他抱着长枪靠坐在角落里,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洪承畴上前去试探,才发现那士兵已经死后多时了。
洪承畴巡视一圈,回到城楼上,眼见远处无数民军旗帜,人叫马嘶。进攻的鼓声响起,便见民军方阵中冲出来两支人马,一路径直往固原城东门冲来,另一路,居然拐道西边,准备从西边城门寻找突破口。
洪承畴手里拄着大朴刀,朝身边的官兵叫道:“将士们,敌人又开始进攻了,给我杀!”
“杀!”
“杀!”
“杀!”
民军转眼间冲锋到了城门下,一边与城楼上的官兵对抗,一边试图撞开城门。
洪承畴叫过一名士兵,朝他大叫道:“快去通知曹总兵,要他带兵去西城门防守!”
洪承畴亲眼看见曹文诏得了自己的命令,已经率骑兵赶往西城门了,便稍稍放下心来!城楼上不断有官兵中箭坠落下去,与那些正在往上攀爬的民军首令坠落方式一样,然后外的民军似乎是铁了心要攻破固原城!根本就不顾及战死了多少民军,民军中军当中,依旧鼓声振振,丝毫没有要停止进攻的迹象。
“总督大人,固原城,要守不住了,属下掩护您快走吧!”一名洪兵将领奔到洪承畴面前,哭丧着脸说道。
洪承畴一把提起那将领的衣领口,恶狠狠的喝道:“守不住也要守!本官宁死不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