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内,延绥巡抚洪承畴看着面前面色恭敬的许梁,神色很复杂。
洪承畴比较欣赏许梁,而且自认对许梁也相当不错。许梁在短短三年之内,由一个六七品的小官一路升迁为从三品陕西参政,洪承畴还是出了不少力气的。在陕西官场,许多人都把许梁认为是洪承畴的心腹。而且洪承畴由陕西巡抚调任延绥巡抚,其中便有许梁因素在里面。
而许梁此次抓获了后金小贝勒,居然瞒着自己向陛下报告,打了洪承畴一个措手不及。
这令洪承畴很受伤。
两人一个面无表情,一个面色恭敬,直视了许久。
“来了?”洪承畴终于说道。
“来了。”许梁答道。
洪承畴自顾自坐到了椅子上,朝一旁摆了摆手,示意许梁自己找位置坐下。待许梁就坐之后,洪承畴感叹一声,道:“今日本官便要带着将士们返回陕西了。看来你是走不了了。”
许梁点头,道:“所以下官赶着大人出发之前,特意前来送别。”
“送别倒不必了。”洪承畴淡然地道,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看着许梁,缓缓点头,道:“国忠,你学得很快。也很有想法。”
很有想法,换句话说,便是指责许梁不安份。许梁想着事情已经做下了,再扭怩做态便显得极为虚伪,是以他也不做解释,缓缓拱手道:“下官能有今日,多亏了中丞大人栽培。这次的事情,是下官对不住中丞。”
“别!”洪承畴摆手打断了许梁,沉声道:“你如今已是三品大员,你做什么事情,往后勿需顾及本官的意见。我想此番你立下这么大的功劳,陛下必然会大力封赏于你。日后说不得,洪某还要仰仗国忠你。”
许梁吓了一跳,慌忙摆手,道:“中丞切莫如此说,折辱下官。”
洪承畴便直视着许梁,转而帐内陷入沉默中。气氛变得怪异起来。
许梁呆坐一会,知道他与洪承畴之间的关系终于出现了裂痕,再也不复以往的真诚随意了。心底沮丧地叹息一声,许梁起身,朝洪承畴拱手道:“中丞您先忙,下官还要与黄道周和司马将军交代几句。”
洪承畴淡然地道:“你去吧”
许梁再次向洪承畴深施一礼,暗叹一声,落寞地出了中军大帐。
外面,黄道周,司马求道,贺虎臣三人正时时注意着帐内的动静,见许梁一人从帐内出来,三人便围了上去,用探询目光看向许梁。
许梁神情淡然,看不出什么异常的情况,朝黄道周和司马求道点点头,许梁道:“道周,司马,你们随我来,有些话我根嘱咐给你们。”
这是许梁嫡系之间的事情,许梁不能让贺虎臣在场。贺虎臣眼中难掩失落,停在原地,看着许梁,黄道周,司马求道三人走远。
营地外围不远处便开了一家小茶摊,许梁三人便进了茶摊,找张桌子坐了。
黄道周和司马求道便迎向许梁的目光,做出一付恭听的姿态。
许梁朝四周看了眼,见随行的青衣卫已经散布四周,将不相干的闲杂人等都驱赶了出去,连那茶摊老板和伙计都被客气地请到一边,离着许梁三人远远的。
许梁便沉声说道:“道周,司马,这次由于抓了小贝勒的事情,我不能随你们一道返回陕西,连具体的回去时间也不确定。”
黄道周和司马求道听得神情一愣,随即紧张起来,黄道周皱眉问道:“大人,您是咱们的主心骨,您若是久不回去,那陕西那边的弟兄,该如何安排?”
陕西的事情,涉及到平凉府的官员,几地军队,梁军,还有梁记的生意,这些都是事情,如果许梁不能回到陕西坐阵,以三边总督杨鹤对许梁的恶劣态度,难保许梁在陕西的人马会被杨总督鲸吞蚕食掉。
许梁正色说道:“这也正是我要嘱咐你们的事情。”
黄道周和司马求道听了,立刻起身,朝许梁抱拳说道:“大人请吩咐,我等无不遵从。”
许梁满意地点点头,重新招呼二人坐下,才沉吟着说道:“文官方面,有陆知府和道周盯着,杨鹤即便想动你们,也得经过吏部的手,吏部郎中王贤与本官是故交,有他在吏部盯着,出不了什么大事情。至于梁记的生意,一直便由冯素琴,罗百贯,伍思德他们照看着,有我在与没我在都一个样,我并不担心。唯一让我放心不下的便是戴风,万文山,罗汝才等三位领兵将军,他们是本官的人,却多少还受三边总督杨鹤节制,而且兵部尚书又是孙承宗,那老头对本官没什么好印象,我担心我不在的时候,那些将军们会被杨鹤趁机夺了兵权。”
事涉兵权,三人神色都严肃了起来。司马求道着急地道:“这杨老匹夫名义上可是三边总督,对陕西各地的驻军都有调派的权力。属下此次还被封了个凤翔守备将军的职务,也属于杨老匹夫的管辖范围,若是他存心与咱们作难,大人您又不在,那可如何应对才好?”
许梁沉声道:“你们几个武将不如,戴风是老成持重之人,做事有分寸,说起来,我最担心的便是司马你,罗汝才和万文山三人,你们三人不是朝庭的正经将军出身,一向野惯了的,万一杨老匹夫存心激怒你们,你们一个忍不住动了兵刃,这便彻底落入了杨老匹夫的圈套当中,那时候,即便我出面,怕是也保不住你们。所以!”许梁提高语气,郑重说道:“你们二人回去之后,一定要转告几位将军,我不在的时候,军中之事,一切由戴风将军做主。遇事多动脑子,切莫冲动。”
“是!”黄道周和司马求道郑重应道。
许梁沉吟着,接着说道:“还有,咱们梁军的三十六门飞鹰炮,要千万看管好,不得轻易动用。回头我便会让军火处的人将飞鹰炮秘密罗转移保管。”
许梁对飞鹰炮的重视,许梁一系的人马都非常清楚,黄道周和司马求道两人一边听着许梁的嘱咐,一边郑重应下。
待将一应事务都交待清楚,许梁等人回到营地,洪承畴已经集结好了军队,准备启程了。
许梁与洪承畴对视一眼,见洪承畴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许梁心中一阵难过,待黄道周和司马求道二人都上了各自的坐骑,汇合到队伍中,队伍将要启动的时候,许梁再次直视着洪承畴,心情沉重地拱手道:“中丞大人,珍重!”
洪承畴略微一愣,脸色终于有了改变,嘴角抽动,神情复杂地看着许梁,什么也没说,朝许梁抱拳作别,便甩动马鞭,率陕西军队启程离京。
一队队的陕西兵将从许梁面前走过,背着永定城门的方向,远去。属于梁军的将士们,经过许梁身边的时候,都不免抱拳施礼,许梁久久地伫立着,目送自己的军队离去。
直到最后一名伙头军跟在队伍最后方,渐渐远离,终于汇入到官道的尽头,消失不见了。
陕西兵,终于走了。
铁头上前,朝许梁小声说道:“少爷,人都走了,咱们也回城吧?”
许梁怅然地再看一眼远方,点点头,登上马车,终于返回东江别院。
一连几天,许梁都心情低落,直到燕七回别院来禀报:陛下已命孙承宗为辽东督师,即日前往辽东,整顿防务,而那名小贝勒古尔欣,将被孙承宗带往辽东。
而关于许梁事情,依旧没有消息。
许梁怒了,过去了这么多天,孙承宗再带着古尔欣前往辽东,敢情是才开始动手去确认身份!
再一次去了吏部郎中王贤的家中,肯求再见司礼监秉笔王承恩一面。
王贤对自己这个做侄子的能不能见着叔父都没有什么把握,对于许梁的要求,自然不敢一口答应,只能好言安慰,将许梁劝回去安心等待消息。
好在王贤做事比较靠谱,意识到许梁真着急之后,王贤两次赶到午门前,往宫内递了消息。
那是一个深夜,大半个东江别院都已经陷入了沉睡中。忽然有人敲响了东江别院的大门。
值守的青衣卫警觉地开了一条缝,往外一看,却看见一名青衣小太监,一脸和气的笑容,在那小太监身后,便站着司礼监秉笔王承恩和吏部郎中王贤。
许梁没料到王公公会在这个点出来,急忙换衣服将王公公三人迎进屋内,又命被惊醒起来的柔儿等人去准备热茶水,烧旺炭盆,将屋子里弄得热乎乎的。
许梁招呼着王公公三人就坐,才一脸受宠若惊地问道:“公公为了下官的事情,深夜还劳神亲自出宫,下官这心底,委实过意不去。”
王承恩一脸和气地笑容,伸出两手放在炭盆上烤着火,一边咒骂着这寒冷的天气,一边随意地笑道:“许梁你与咱家的早就相识,不算外人。咱家前阵子一直在陛下身边,直到今日孙大学士出京前往辽东之后,咱家才得空出来一趟。”
许梁便一脸敬佩地抱拳恭维道:“公公忠君体国,劳心伤神,实在令下官敬佩。”
王承恩摆手轻笑,对于许梁的恭维很是受用。
待柔儿新添上炭盆,许梁看着王承恩双手烤暖和了,终于不再搓手了,便一脸期盼地看着王承恩,小心地问道:“公公,后金退兵已经过去半个月了,陛下对于下官的安排,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王承恩闻言,淡淡地瞟一眼许梁,摇头轻笑:“年轻人,还是沉不住气哪。”
许梁不禁暗自腹诽:我的老家底都在陕西,现在朝庭把我摞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北京城,万一家里起火,自己鞭长莫及,能不着急吗?!
王承恩轻叹一声,道:“许梁你的事情,说起来有些复杂。只怕不是一时半会能够解决的。”
许梁瞪眼叫道:“公公说笑了,能有多复杂?一个小屁孩的身份而已。”
王承恩便似笑非笑地看着许梁,淡然说道:“关键是这小屁孩的身份你说了不算,得经过孙大学士查证之后才能确定。而你也知道了,孙大学士今日才离京,等他在辽东驻扎下来,再与后金交涉,落实了那古尔欣的身份,这一通忙活下来,没个两三个月,怕是不成了。”
许梁顿时傻眼了,瞪目结舌地道:“还要两三个月?!那岂不是说,下官还要在这京城里呆两三个月?”
王承恩笑眯眯地道:“目前来看,好像是这样。”
许梁急了,“就没有别的办法?下官倒觉得,查证一个小孩子的身份,只要交给锦衣卫,不出半个月,这事便了了。”
王承恩呵呵两声,看了许梁一眼,道:“现在这事陛下不是交给孙大学士去查证了吗!”
许梁顿时沮丧不已,垂头丧气地坐回椅子上,发呆了一阵,眼里又燃起亮光,看向王承恩,问道:“公公,您说要是下官去求皇上,将查证古尔欣身份的事情转交给锦衣卫去做,您说皇上能答应吗?”
王承恩听了,顿时悖然变色,尖声叫道:“绝对不行!”说着,王承恩盯着许梁,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许梁,你千万记着:陛下如今极为看重孙大学士,以大学士身份督师辽东,这在咱大明朝,还是头一份!关于孙大学士的事情,连咱家都不敢轻易张嘴,你一个小小的陕西参政,千万别去干这等蠢事,凭白让陛下猜疑!”
许梁顿时惊出一声冷汗,王承恩如此严肃在说一件事情,这在许梁的印象里,还是头一回。可见王承恩所言非虚。
“那……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许梁不甘心地叫道。
王贤见状,在一旁宽慰道:“许老弟,横竖也就两三个月的时间,你就当在京城里休假了。”
许梁郁闷地看着王贤,闷声道:“王兄别取笑我了。”
王承恩瞥眼许梁的郁闷模样,忽然诡异地一笑,朝许梁挤眉弄眼地道:“其实,陛下对于那小男孩的身份,早就相信了。”
“啊?”许梁再一次震惊了,不由失声叫道:“那陛下还要孙大学士查证什么!”
王承恩轻叹一声,道:“孙大学士必竟是内阁大学士,朝中重臣,陛下也要顾及臣下的面子。当日朝堂上即然将查证的事情交给了孙大人,断没有中途换人的道理。”说着,王承恩笑呵呵地看着许梁,道:“许大人年纪轻,两三个月还等得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