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镇镇口那座红漆都快掉干净了的牌楼之下,两名后金士兵各自倚着一根圆柱子,一边细声地闲聊着,一边不时回头看一眼镇子内。大勒阿敏派了一队骑兵来接应古尔欣小爷退往关外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乌兰镇内的后金兵个个归心似箭,两名守卫路口的后金兵也就越发觉得镇内的其他人动作太慢,其中一人性子急燥些,忍不住骂骂咧咧起来。
他急燥地在牌楼下走来走去,忽然一脚踢向牌楼的一根圆柱子,强劲的力道震得整个牌楼晃动起来,从上面簌簌地掉粉灰。
忽然,他浑身一阵,身子僵硬地转过来,低头看着胸前插着一支箭矢,眼眸中犹自颤动的箭羽迅速变模糊。
“嗬……”他想呼喊,喉咙里却只能发出难以辩认的嗬嗬声,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另一人乍见同伴忽然中箭身亡,惊恐地望向镇子的入口,只见七八名青衣人身形犹如敏捷的豹子朝镇内奔来。
“敌……”他刚要张口呼喊示警,又一只箭矢准确地命中了他的胸部,强劲的推力将他推倒在地,也将最后一声呼喊压回腹中。
数十骑呼啸着冲过牌楼,冲向乌兰镇内部,骑士手上弓箭不断射出箭矢,将镇内正忙着转移的后金士兵一个个射翻在地。
“敌袭!!!”
惊怒的呼喊在乌兰镇内那条通往后山的街道上响起,随即被惨烈的厮杀声淹没。铁头和贺虎臣各自领着五十名青衣卫,犹如狼入羊群,各自追逐着各自的目标,一路大砍大杀。
曾经骁勇的后金骑兵,在青衣卫的突然袭击之下,再也不复骁勇之势,直到青衣卫追杀出半条后街,仓惶聚集到山脚的后金士兵才在几名将领的喝斥下组织起抵抗。
然而此时后金兵已死伤过半,又分出一部分人护着古尔欣逃往山上,此时能够聚集起来的后金士兵,不足三十人。
贺虎臣狞笑着挥刀迎了上去,铁头带人越过那些后金士兵,追向后山。
……
乌兰镇内的战斗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便仓促结束了。
许梁策马进入乌兰镇的时候,贺虎臣正率领所属的青衣卫打扫战场,在那间大宅子院内,十几名被俘的后金士兵垂头丧气地跪成一排,被几名手持朴刀的青衣卫看着。
几名青衣卫正满脸笑容地从宅子里往外一箱一箱地搬东西。
贺虎臣迎上许梁,咧嘴直乐:“大人,发了,这回咱们真的要发了。”他指着院子一角停放着的几辆马车,道:“狗日的阿敏当真在咱们大明抢了不少值钱的东西。光金银玉器便足足装了三辆马车!嘿嘿,全让咱们劫下了!”
许梁略感意外,随即了然。从大贝勒阿敏放心地将小儿子放在这里,便不难猜到,这乌兰镇多半便是大贝勒阿敏的小据点,入关以来抢来的财物,多半也暂时存放在这里。
许梁呵呵笑道:“吩咐下去,搜来的宝贝集中看管,不得私藏私吞。我估计咱们劫了乌兰镇,那些逃出去的后金士兵必会向阿敏报信,敌人的援军用不了多久便能赶到。”
贺虎臣咧嘴一笑,朝周围的青衣卫招呼道:“弟兄们,动作利索点!”
周围的青衣卫轰然响应。
贺虎臣又指着被俘的十几名后金士兵,问道:“大人,这些俘虏怎么办?”
许梁审视的目光落到十几名俘虏身上,见他们一个个的如同霜打的茄子,萎靡不振地跪坐在地上。许梁对作为侵略者的后金士兵没什么好感,当即宣布报他们的死刑:“拖出去砍了!”
些举正合贺虎臣的心意,当即挥手令青衣卫将十几名俘虏连拖带推地弄出院子外面,一个个的砍了头。
处理了俘虏,贺虎臣又禀报了另一个难题,“大人,咱们救下的那三十几名年轻女子怎么办?末将问过了,她们都是被后金兵强行捉来准备带到辽东当奴隶的。”
许梁沉吟着问道:“那些女子可有家人兄弟?”
贺虎臣摇头,一脸愤愤然地道:“都被后金兵杀光了。”说完,贺虎臣神情一变,很是期待地看着许梁。
许梁抬头看看天色,幽幽然问道:“贺将军你是什么意见?”
贺虎臣精神振奋,笑得很猥琐地道:“大人,按照绿林道上的规矩,这些女子是被咱们救下的,而且她们家人都死绝了,那便算是无主之物。按道理,救她们的人拥有绝对的处置权利。”
许梁轻叹一声,瞥了眼他,为难地道:“可咱们是官军……”
贺虎臣眨巴着眼睛,道:“那个虽说咱们本质上是官军,但眼下而今目前,咱们的身上的这身衣裳可看不出那一点像官军,所以……”
许梁顿时一脸了然,点点头,痛快地道:“那就把她们带上,回去之后,论功赏给此次出战的弟兄。”
“末将遵命。”贺虎臣应得很是大声。得了许梁的指令,贺虎臣便迫不及待地走到那些畏惧地站到一起的女子身旁,对着其中一名面容姣好的少女温言安慰起来。
见此情景,许梁忍不住暗呸了一口。贺虎臣笑得这么猥锁,原来是早就相中了一名女子!
待青衣卫将整个镇子里里外外都检查一遍,收拾好了七八车战利品,众人准备撤离乌兰镇的时候,铁头才带着一帮青衣卫赶了回来,其中一名青衣卫马背上驮着一名华服男孩。
铁头来到许梁面前,拱手道:“少爷,那狗屁小贝勒身边有几个好手,咱们折损了十二名青衣卫,还有七八个人也伤了不轻的伤。”
许梁听得脸色一沉,盯着被押到面前的那名男孩,问道:“这便是那阿敏的小儿子古尔欣?”
多隆上前,禀报道:“就是他。”
那男孩用愤怒的目光瞪着多隆,嘴里哇啦哇啦的怪叫着,挣扎着朝多隆又抓又踢。
许梁看得稀奇,问道:“他在骂什么?”
多隆神情尴尬,吭哧着道:“许大人,小贝勒骂我,骂我卖主求荣,背叛了长生天……”
许梁恍然,这多隆以前是阿敏的侍卫长,如今却带着人来抓他的小儿子,想必那小贝勒也是认得多隆的。
那小男孩见多隆对许梁神情很是恭敬,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骂得更凶了。
许梁皱眉,朝押着他的青衣卫道:“吵死了,让他老实点!”
押他的青衣卫可不管这小贝勒还只是个孩子,又因为在抓他的过程中死了青衣卫十几名兄弟,心中本就有气,当即抡起巴掌,左右开弓,狠狠连扇了那小贝勒好几个耳光。
小男孩两边脸顿时就红肿起来,终于停止了骂声,哇的大哭起来。
许梁下令青衣卫撤离乌兰镇,耳边听着那小男孩大声的哭泣,不由心中烦燥,扭头朝多隆喝道:“让这小子闭嘴!”
多隆闻言,拍马走到古尔欣身旁,用满语说句什么,就见古尔欣脸上露出畏惧的眼神,看了许梁一眼,赶紧闭了嘴,止了哭声,嘴里小声地抽泣。
旁边铁头看得好奇,便笑问道:“多隆,你跟这小子说什么了?”
多隆脸色一红,尴尬地道:“铁大人,也没什么。我就是吓唬小贝勒,许大人很讨厌小孩子哭,他再哭,惹恼了许大人,许大人便要割了他的双手双脚,鼻子耳朵。”
“……”铁头无语。
众人再次回到进乌兰镇的那条岔路口,许梁喝令整个队伍走向前方京师的方向。
贺虎臣感到很奇怪,便问道:“怎么,大人,咱们不回玉田城吗?”
许梁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贺虎臣,把贺虎臣看得老脸一红。
“贺将军,你别忘了,咱们是悄悄地出来的,如果再次回到玉田,身后却带着七八车的金银玉器,外带三十几名妙龄少女,哦,还有个后金的小贝勒古尔欣。见着洪中丞,你让我如何解释?”
“这个……”贺虎臣转眼间也想到这确实是个难题,便虚心地请教道:“那依大人之见,该当如何?”
许梁回头一指身后的七辆满满当当的马车,道:“这些东西带着太扎眼了。得先运进京城去,让燕掌柜设法处理了。还有这些女人,也不能带回玉田城去。”
贺虎臣认同地点头,道:“还是大人想得周到。只是咱们不声不响地做下这么大的事情,难道不告诉洪中丞吗?”
许梁看着贺虎臣,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语重心长地道:“虎臣哪,洪中丞是上级领导,代表的是朝庭,咱们在上报消息之前便要想清楚什么该报什么不该报?比如说咱们身后这几车财宝,便不能报。除非你想将你自己那份也给洪中丞匀一份?”
贺虎臣想了一会,果断摇头,讪讪地道:“还是不了吧,末将与洪中丞严格说起来也不是特别熟。”
许梁一脸的孺子可教。
众人在路上走了一天一夜,第三天上午赶到北京城外,在早得到消息的燕七的接应下,顺利地进了京城。
在京城外围法华寺附近的通天下车马行院内,燕七领着手下的弟兄接手处理几车的金银玉器。许梁将此次出战的所有青衣卫弟兄集合起来,开始论功行赏,战死的弟兄给抚恤银子,活着的赏钱赏女人。
一众青衣卫虽然伤心于死去的弟兄,但由于许梁给的赏赐足够丰厚,白花花的银子拿在手中,众青衣卫便开始乐呵呵的。
打赏完毕,还有一件闹心的事情,那名被捉来的小贝勒爷古尔欣年纪虽小,但却挺有骨气,被青衣卫的弟兄收拾服贴之后,不哭也不闹,但却用绝食相威胁了,不喝水也不吃东西,进京城的一路上,已经饿得两眼冒金星了,也不松口。
许梁又不能放任这小屁孩活生生饿死了,便再次把多隆叫来,阴着脸色吩咐道:“多隆,你们后金的那个小贝勒爷已经饿了两天了,再不吃东西,我担心把他饿死了。你去,不管用什么办法,让那小浑蛋吃东西!”
多隆脸色发苦,去看了那古尔欣一趟,半个时辰之后回禀许梁,古尔欣已经开始主动进食了。
然后,多隆郑重地向许梁行了个大礼,眼巴巴地看着许梁,道:“许大人,多隆有一事相求。”
许梁讶异地看着他,道:“你说。”
“我想肯请许大人,从乌兰镇中救下的女子中赏赐一个给我,我决定了,以后就跟在许大人手下,再也不回后金去了。”
“嗯?”许梁听了,很是诧异,盯着多隆,道:“多隆,你不用担心本官会违背承诺。本官既然答应了放你回去,自然会放你回去的。怎么,你要留下来?你不回去与你的家人团聚了?”
多隆一脸郁闷,欲哭无泪地道:“我的许大人,多隆已经回不去了。我在后金的家人,不久之后也必将人头落地。”
许梁大感吃惊,问道:“这是为何?”
多隆看着许梁那确实吃惊的神情,却当面号陶大哭,一边抹眼泪一边道出了缘由。
原来多隆原本的想法,确实是想在许梁面前好好表现,争取早日回后金去与家人团圆的。然而在乌兰镇追击后金的小贝勒古尔欣的过程中,多隆恰好被分到铁头那一队,于是与古尔欣的护卫交上了手,而自然而然的,也被古尔欣和一众后金侍卫认了出来。原本多隆也没当回事,反正那些侍卫已经补杀光了,暴露了身份也不打紧,然而就在刚刚,多隆去劝说小贝勒古尔欣的时候,那小兔崽子居然咬牙切齿地向多隆透露,在古尔欣发觉逃不出去的时候,已经在铁头等人追上之前,命其中的两名护卫躲了起来,找机会回去报信。
也就是说,多隆以为古尔欣的护卫都被杀光了,然而其实还有两名漏网之鱼。而此刻,这两名漏网之鱼多半已经回到后金军中,向大贝勒阿敏揭发了多隆卖主求荣,投敌叛国的重大罪行。
如此一来,多隆远在后金国中的家人的命运,便显而易见了。
许梁静静地听完,脸上表现出十分同情和悲伤的神色,使劲拍打着多隆的肩,安慰道:“多隆,节哀顺变……不过你放心,本官一定替你挑一个屁股大好生养的女人赏赐给你,这样用不了两年,你很快又会有新的家人的!”
“大人,你别说了……”多隆哭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