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梁的这个陕西参政,当得不上不下,中中间的。关于朝庭的动向,如果杨总督和陕西三司有意隐瞒,许梁还真不知道。
黄道周和陆一发各自找座位坐了。黄道周喝光一大杯茶水,抹了下嘴唇,才朝许梁等人说道:“后金的皇太极,率十万大军于十一月四日攻陷重镇遵化,辽东将领赵率教战死。随后皇太极率后金兵绕道三河,香河,顺义,最终在十一月十七日十万大军兵围北京城。”
众人听得倒吸了口凉气。多少年来没有出现过兵围北京城的事情了。戴见沉吟着说道:“后金不事生产,几乎每年冬天都会南下骚扰我大明。按以往的经历,后金即便兵围京师,想必也不能长久。我大明援军一到,后金兵必会撤离。”
黄道周和陆一发听了,不说话,只是担忧地摇头。
许梁奇怪地问道:“道周,我记得陛下已重用袁崇焕总督辽东,而且关宁防线牢不可破,又有山海关天险,皇太极如何能这么快兵临北京城下?袁督师和关宁铁骑可不是吃素的。”
黄道周听了,又是一声长叹。
陆一发见状,便解释道:“往年有袁督师在辽东守着,皇太极几次袭边都讨不到好处去。只是这次,皇太极学乖了,他居然率着十万后金兵绕道蒙古,突袭遵化重镇。唉,这番出人意料,袁督师也是措手不及。”
许梁默然,历史上皇太极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他的带兵水平想必不会太差。能够想出这种绕道的法子,许梁也不会感到太过意外。
“那,袁督师现在何处?”戴风问道。
黄道周这次终于说话了,道:“袁督师率辽东军,也已赶到京师,据最新的情况,袁督师就在北京城外布防。”
众人听了,都松了口气,纷纷笑道:“既然袁督师到了,那京师无忧矣。”
也不怪众人对袁崇焕抱着这么大的期望,按以往的经验来说,自袁督师上任之后,后金兵就没在袁督师手上讨着好去。
京师被围的消息,虽然对在座的众人来说很震憾,但到底是远在北京城的事情,还影响不到陕西这边。亭中众人说笑了一会,便将不再纠结于这件事情。许梁注意到,平凉同知黄道周虽然也在谈笑,但脸上忧虑之色一直未褪去。
原本以为京师被围的事情很快就会过去,许梁也没太把这事放在心上。然而仅仅过了两天,手握兵权的戴风,罗汝才,万文山等人便接到了三边总督府下达的整顿军队的命令。
随后三边总督杨鹤巡视边军的消息传到许梁耳中,形势似乎变得紧张起来。
由于武将们忙着整顿军务,许府里清谈的活动便也暂时中止了。连着几日,黄道周,陆一发等人都没有出现在许府里。
许府里,连一向不过问朝庭大事的冯素琴,楼仙儿两人也知道了京师被围的消息。
饭桌上,冯素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愤愤地道:“后金狼子野心,居然想凭区区十万兵马,便想攻占北京城,真是痴人说梦。”
许梁好奇地看着冯素琴,冯素琴眼里的愤怒之色不似作伪,便问道:“素琴,连你们也知道京师被围的消息了?”
楼仙儿笑道:“相公,京师戒严的消息早传开了,现在平凉城里的人谁不知道北京城外在打仗!整个平凉城都在议论这件事。”
许梁不以为意地道:“放心吧,京师有京营近十万兵马,又有袁督师的辽东铁骑,皇太极坚持不了多久的。”
冯素琴看了许梁一眼,忽然轻叹一声,“话虽然不错。只是京师被围乃是何等严重的大事。这回,即便那个袁崇焕能够解了京师之围,袁督师怕也落不了好去。”
许梁摇头道:“素琴你多想了,袁督师乃是天子近臣,陛下极为赏识,受些责罚是难免的,太重的处理倒也不会。”
冯素琴冷然一笑,反问道:“相公难道忘了我父亲熊庭弼?辽东未丢之前,父亲不也是天启皇帝的肱骨之臣,最后呢?哼哼!”
许梁闻言一愣,随即脸色便变得难看起来。天子一怒,血流成河!京师被围,总归要有人出来承担后果,而按份量来说,袁督师却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虽然许梁并未见过这位袁督师,但从他上任以来,许梁便甚少听到关于辽东战事危机的消息来看,这位袁督师应当是个很有水平的人。这样一个人,如果因此而折损,未免可惜。
许梁想着,随即哑然失笑。
北京城这么远的事情,我一个小小的陕西参政,琢磨这些做什么!还是想想怎么扩大蜂窝煤的销量规模,闷声挣钱才是正经。
许梁抱着这种想法,饭后便开始想着梁记矿业罗百贯呈报上来的消息。在巩昌府兴建的蜂窝煤工厂,巩昌知府单于雄虽然表面答应会以巩昌知府的名义下令辖下各州县大量试用推广,然而从罗百贯反馈的销量来看,单于雄所谓的在力推广似乎仅限于巩昌府内,至于其他州县,则少有进展。
许梁凝神苦想着,虽然自己与三边总督杨鹤的关系有了一定程度的缓和,连带着陕西三司也没再为难自己,但这位贡昌知府单于雄,却是个桀骜不驯的人物,压根没把自己这位上司放在眼里!
嘶!难办哪!许梁皱起了眉头,自己虽然是从三品的陕西参政,但对于单于雄这位的地方知府,却没有直接的威慑力,他的升迁任免,许梁都基本上说不上话!单于雄不把许梁放在眼里,许梁一时之间还真拿他没办法。
许梁在书房里这般想着的时候,铁头却跑了进来,朝许梁道:“少爷,洪大人到了。”
“洪大人?”许梁一愣,暗道这又是哪个洪大人?然后想到那位,便急忙起身冲向大门。
大门口,平凉知府陆一发,同知黄道周正陪着一名威严的红袍高官站在门口。
许梁认清了这高官的模样,忙上前拱手道:“哎呀呀,我说今日一早怎么听到门外鸟儿直叫呢,原来是中丞大人要来。洪大人,快里面请。”
延绥巡抚洪承畴便哈哈一笑,抬脚自然地进了许府。
许梁又朝陆一发和黄道周点头示意,忽又在两人身后看见一人,却是已经被解了职的延绥总兵贺虎臣!
贺虎臣神情微赧地朝许梁拱手道:“许大人,别来无恙。”
许梁微一错愕,想到洪承畴已是延绥巡抚,他能把贺虎臣带来也不太意外,便和气地点点头,领着众人进了客厅。
进了客厅,许梁一顿招呼之后,便问道:“中丞大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之人,今日前来,有什么吩咐?只要下官能够做到的,一定照办!”
洪承畴听了,便指着许梁笑骂道:“国忠你也变滑头了!倘若本官说的事情让你为难,那你岂不是可以不听了?”
许梁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洪承畴说笑一阵,脸色变得严肃起来,紧盯着许梁,沉声问道:“此番京师被围,国忠,你有什么看法?”
许梁听了,看一眼洪承畴,又看了看陆一发,黄道周,贺虎臣等人,见众人都认真地看着自己,尤其黄道周看自己的眼神更是热切而期待。
许梁不明白洪承畴这么问的用意,为谨慎起见,便道:“后金乃蛮夷之辈,虽号称十万之众,但他们远离本土,战事补给便很困难,而且北京城城高墙厚,又驻有京营十万!再加上袁督师的兵马,只要朝庭据城而守,不消十日,后金便要被迫退兵!是以,本官以为,京师被围只是暂时的危机,不足为虑。”
洪承畴听了许梁的话,沉默了许久。
屋中众人见状,便看着洪承畴。倒是平凉同知黄道周出声说道:“中丞,许大人,下官以为京师被围,解围宜从速从快!”
洪承畴听了,眼中精光一闪,再面对许梁,便又神色如常了。他一只手轻轻地磕着茶几,缓缓说道:“国忠所言,也对也不对。”
“哦?”许梁问道:“中丞大人有何高见,还请为本官解惑一二。”
洪承畴抬头看向北边,沉吟一会,看向许梁等人,声音低沉:“你们可知道,京师被围,原兵部尚书王洽已被陛下下旨罢官入狱了!而且已定了死罪。”
“啊?怎么会?”许梁等人惊呼道。要知道王洽身为兵部尚书,虽然京师被围,王洽难脱干系,但那种事儿,论起来也就是个管理责任,罚俸降级也就差不多了,砍头,那也太过了吧。
洪承畴苦笑一声,道:“如今接替王洽的人,是内阁大学士,兵部尚书孙承宗。”他看了眼黄道周,微一点头,道:“而且黄大人说得解围要从速从快,也是极正确的。”
许梁惊呼道:“中丞大人,我听说后金兵多是能征善战的骑兵,如果正面冲杀,我大明的步卒几乎不可能取胜。要让后金兵退兵,最稳妥的法子便是固守。”
洪承畴看着许梁,苦笑着摇头。
“怎么?我又说错了?”许梁瞪大眼睛问道。
洪承畴道:“国忠你的这套法子,对付后金骑兵,是最为有效和稳妥的法子。袁督师在辽东用的也是这种法子。但这次情况很特殊,后金兵包围的,不是普通城镇,而是大明的京师!”
洪承畴站起身,昂首挺胸,全身都仿佛有一股气势,他掷地有声地道:“我大明国祚二百余年,自成祖开始,便是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京师被围,那关乎着大明的威仪,陛下的脸面!京师被围,若还靠着固守城池,用守城的火炮逼退敌兵的法子,那朝庭的威仪何在?陛下脸面何存?”
陆一发,黄道周等人听得,俱是一脸愤慨。只有许梁不以为然,在许梁心底,只要把后金兵杀退便成了,至于用的什么法子,那都是无关紧要的。
洪承畴目光众屋中众人头上一一扫过,最后目光回到许梁身上,沉声道:“有道是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如今陛下被区区后金欺负到这个份上,我等身为大明的臣子,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三边总督杨大人已前往边镇巡视边防去了,本官已征得杨总督手令,要领兵进京勤王!国忠,你可愿随本官前往?”
许梁看到,当洪承畴说到进京勤王四个字的时候,屋中其他人都神情一振。黄道周更是涨得脸色通红。
许梁愕然,虽然进京勤王的名头听上去很高端大气上档次,但,这好像是领兵将军们干的事情。
许梁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尖,讶异地问道:“中丞,你要我进京勤王?咳咳,本官是陕西参政,是个文官……”
洪承畴道:“国忠还是梁军的大将军。”
许梁哑然,吃吃地说道:“陕西统兵大将可不止梁军一支,庆阳,平凉,固原,西安,汉中,各地都有防卫军队,中丞要勤王,为何不直接找他们?”
洪承畴见许梁有推托之意,心中隐隐的便有些失望和不耐烦,盯着许梁沉声说道:“京师动荡,各地边关也不太平。陕西各州府的驻军,要防范新招降的民军趁机作乱,轻易不得调用。本官想来,只有梁军可以动用。”
许梁哑口无言,洪承畴这般说法,便等于是将许梁的退路都封死了,由不得许梁不去。
黄道周见许梁尚在犹豫,便红着脸大声说道:“大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朝庭有难,我等岂敢不挺身而出!大人,您还在考虑什么,快答应洪巡抚吧!”
许梁被黄道周义正言辞的样子吓了一跳,黄道周忠君思想根深蒂固,一时半会,许梁也拿他没办法。
“大人!”黄道周见许梁不说话,便又叫道。
许梁摆手道:“好了,黄大人不必多说。”许梁转向洪承畴,拱手道:“本官愿追随中丞大人进京勤王。”
洪承畴听得,哈哈大笑,连声道:“好,好。”上前,使劲地拍着许梁的肩,赞道:“国忠,本官果真没有看错你。”
许梁听得,面上挂着笑,心底却在为进京的花费肉疼不已。
待洪承畴拍够了,收了手准备坐回去之时,许梁弱弱地问道:“那个,中丞大人,关于梁军进京的花销费用……”
洪承畴身形一顿,随后猛地坐回座位上,端茶喝,边喝边赞道:“嗯,好茶。”
许梁的嘴角便一抽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