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的这位京营总兵王朴倒还真有些眼力劲。”许府的书房里,管家铁头脸上挂着淡淡地笑意,朝斜躺在宽长的躺椅上的许梁禀报道,“咱们将张浪四人放了回去,那边王总兵便迫不及待地说病就病倒了,递上去的折子朝庭尚未批复,王总兵便将京营官兵兵权暂交给副将率领,他自已领着百十号人,匆匆忙忙地起程回京。”
许梁乐呵呵地听着,对于王总兵如此识大体识时务,许梁很是欣慰,感慨道:“王总兵如此配合,咱们还整了他不少黑材料,说起来这事我都觉着有些对不住他。”
张浪等四名王朴派来的刺客,落到许梁手里,虽然许梁答应把人放回去了,但依然授意铁头,用了些非常的手段,让张浪等人指认了王朴许多掉脑袋的事情,每一桩每一件都有人证物证,说得有鼻子有眼。张浪四人放还回去了,这些构陷的罪证却还留在许梁手里。
铁头听了,故意询问道:“少爷,要不咱们将那些罪证也销毁了?反正眼下张浪等四人已经彻底消失了,所谓的人证基本上都没有了。”
许梁怔了怔,暗道,相不到王朴也是个狠角色,刚将张浪等四人接了回去,没两天便灭了口,跟许梁来了个死无对证。
咂摸着嘴巴,许梁摇头道:“那些罪证来之不易,毁了怪可惜的。先留着,说不准什么时候你家少爷我也有机会到北京城里去做做官,京师可是王总兵的地头,多预留些底牌,说不准便有大用处。”
“少爷高见!”铁头扬起大拇哥,赞道。
两人聊了一阵,铁头又探询地问道:“少爷,万将军和罗将军荣升游击将军,戴总兵张罗着在醉仙楼摆酒,好好庆贺一番。戴总兵让阿铁问你一声,今晚你去不去?”
许梁听了,意动不已,万文山和罗汝才提升为朝庭的游击将军,这对整个许梁的嫡系来说,都是了不得的大喜事,摆酒庆贺,那是必须的。
只是,许梁眼光看了眼书房桌上摆着的尚未撤下去的药罐子,万分遗憾地道:“醉仙偻大好的席面,我却不能与诸将痛快饮酒,这酒席吃起来也没什么滋味啊。”
铁头便道:“……话虽然不错,只是,万文山和罗汝才一举升任游击将军,少爷你要是一晚上都不露面,底下的将领们未免心中不安,滋生出别的什么想法。”
许梁道:“要不,我就去走个过场?以茶代酒几杯?”
铁头连连点头,“使得,使得。”
醉仙楼当晚的酒宴尽显梁军的粗放风格,大盘大盘的肉食,素菜基本没有,酒都是一缸接着一缸地往桌上搬。
受邀参加酒宴的,都是梁军中的重要将领,加上平凉府内,许梁一系的亲信官员。平凉同知陆一发,推官黄道周那是肯定要到场的。其他的州县一把手,如固原知州陆澄源,泾州知县林家络,崇信知县毛玉洁,镇原知县贺诚,平凉知县郭天叙等人,也尽皆到场。
文武官员凑到一个地方喝酒,按文武类别分桌而坐几乎已经成了大明官场吃喝的传统。几员文官聚到一桌,陆同知,黄推官,戴总兵,及两位主角,万文山,罗汝才陪着许梁坐到主桌上,戴总兵作为此次酒宴的召集人,说了一通客气的开场白,酒宴便算正式开始。
新任的固原游击万文山倒了满满一杯烈酒,起身朝许梁感激而恭敬地道:“大人,万某嘴笨,除了说句感谢大人苦心栽培之外,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万某还是要拍着胸脯对大人说,无论万某以后身在何处,官居何职,我万文山一直是大人的忠心下属,为大人赴汤蹈火,再所不辞!我,我干了!”
说罢,万文山仰脖,一干而尽。
在坐的都是许梁一系人官员,该说的不该说的话,许梁也不担心去传扬出去,给自己带来麻烦。面对着万文山脸色通红的拍胸脯表忠心,许梁也很感动,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许梁苦心安排万文山和罗汝才两人上位,就是为了慢慢地扩充自己的势力。如果万文山当了固原游击将军之后,便忘了许梁这个老大人,从此一心跟着朝庭干,那才是自家的自留地里长了别人家的庄稼,许梁会郁闷到吐血。
幸好,许梁的眼光很准,万文山不是这样的人。
许梁压压手,将万文山招呼着坐下,又将自己杯中的茶水倒干净,换上满满一杯烈酒,当即也朝万文山道:“万将军,有你这句话,本官便知道我没有看错人!”
说罢,许梁也跟着一仰脖,喝光了酒。
这番举动唬得陪在一旁的铁头惊惶失措,失声叫道:“少爷,大夫说了,你不能喝酒。”
许梁瞪眼叫道:“那些庸医,知道个屁!”话未说完,许梁更感到胸口一阵难受,弯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满桌的文官武将见状,均担心地道:“许大人身体不适,不能喝酒,意思到了就成。以茶代酒也是一样的。”
“能一样吗?咳咳……”许梁犹自叫嚷。
罗汝才挤眉弄眼地朝许梁说道:“大人,您这个样子,搞得我都不敢朝您端杯子了。”
“呵……”众人听了,都轻笑。
见罗汝才双手捧着满满一杯酒,许梁又伸手去拿酒壶,铁头见机得快,连忙将酒壶抢了过去,惊叫道:“少爷,你真不能再喝了。”
陆同知,黄推官等人也劝道:“许大人,身体要紧。快,给许大人上茶水……”
许梁还待坚持,铁头便搬出了许府两位夫人的名头,许梁无奈,只得真以茶代酒。
罗汝才便如同万文山一般,指天划地地向许梁表忠心。
两位游击将军对自己赤胆忠心,令许梁心情大悦。大悦的结果便是许梁趁旁边黄推官不注意,抢了他的酒杯,喝了小半杯烈酒。
又是一阵咳嗽,许梁咳得脸色通红,但却心情舒畅。
众人笑闹一阵,便开始相互拼酒。然后,许梁坐在一旁,看着众人你来我往地拼酒喝,舔着嘴唇干瞪眼。
未几又有其他桌的文武官员摇晃着步伐上前,找几位大人敬酒,然后是万文山等人嘻嘻笑着回敬过去。
醉仙楼满楼吆喝声,吵吵嚷嚷,十分热闹。
由于众官员都知道许梁身体不适,没有人冒着得罪许府两位夫人的风险,上前敬酒。
许梁面前十分清静,他身处暄闹之中,却感觉自己更像个局外人,枯坐一阵,觉得挺没劲,便早早地离场了。
次日一大早,万文山赶到许府向许梁辞行,前往固原州上任游击将军。
许梁不免又是温言鼓励一番。待万文山走后,平凉副总兵戴风便身穿一身丝质长衫,背着两手进了许府。
郑重地将许梁,冯素琴,楼仙儿,铁头和铁四爷等许府重要人物叫到会客厅里,戴风朝众人说道:“最近老夫一直挂念着清查珍儿和珠儿的来历,还没来得及问贤婿的状况。昨晚酒席上我看许梁你身体状况极差,喝几口酒便咳嗽个不停,难道连日来自各地请来的大夫们就没一个人能治的吗?”
屋中众人神色一黯,许梁苦笑道:“老爷子你也看见了,其实也不怪那些大夫束手无策,我身上所中的相思染的毒乃是高子林苦心研制多年的成果,由于根本不清楚相思染的毒是用什么配制而成的,即便有些大夫医术确实高明,但不清楚毒性来源,便无法对症下药。这事,一时半会,还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想不到这相思染这么利害?”戴风愕然叫道。
楼仙儿一脸忧色,看向戴风,道:“义父,这相思染确实歹毒,这一个多月来,各地的名医咱们几乎都请遍了,可是还是没有好的办法。咦?义父您老这么一大早赶过来,可是心中有了解毒的办法?”
许梁等人听了,都是神情一振,随即脸有喜色,欺待地看向戴风。戴风老成持重,一大清早地赶过来,还把众人都叫到一块儿,绝对不是简单地询问下许梁的中毒情况,想必他老人家有了别的思路?
戴风手捋长须,沉吟着说道:“有一个法子,不妨姑且一试。”
“什么?”众人急切地问道。
戴风看向许梁,徐徐问道:“许梁贤婿,老夫听莺莺说过,你和冯素琴来陕西上任之前,曾上云居山振访过真如寺的常慧大师,求得常慧大师收为俗家弟子,还传了你一门大般若功?”
许梁点头,疑惑地道:“不错。常慧大师确实传了我一门功夫。怎么,老爷子对这门功夫也有兴趣?呃,这大般若功是内家功夫,想练的话最好打小练起,老爷子你年纪都这么大了,现在练效果未免不佳……”
戴风瞪眼,哭笑不得地瞪了许梁一眼,道:“你小子想哪里去了。老夫是想向你们说起早年我与常慧大师的一件往事。”
“啊?老爷子你跟常慧师父还有往事?”许梁惊叫道,“你们一个是走镖的,一个是老光头,这还能有什么往事……”
“别打岔!”戴风沉声喝道,随即叙说道:“那时还是天启年间,莺莺那时候都才十多岁大,老夫罢官之后辗转到了建昌县,开了家镖局开始走镖挣活路。有一回在出镖的途中,不幸被江湖上的用毒高手盯上,身中剧毒,差点死在路上。镖局的镖师拼死护卫着我回到建昌……那时老夫已经中毒很深,陷入昏迷之中,人事不省。好在机缘巧合,莺莺见老夫性命垂危,病急乱投医,居然将老夫带上了云山真如寺,原本想在菩萨面前祈祷一番,做最后的尝试挣扎,不成想,居然惊动了常慧大师……这样,老夫才得以保住一条性命,作了你的老丈人!”
“呃?”众人听到最后,没想到戴风最末一句还有心思调侃许梁,不禁失声轻笑。
“所以,”戴风目光灼灼地看着许梁,沉声道:“既然请来的上百名大夫都治不好许梁身上的毒,那不妨求助于真如寺的常慧大师。大师当年既然能够将老夫从鬼门关前拉回来,想来解毒的功夫也十分高深。再说许梁你又是常慧大师的关门弟子,弟子有难,常慧大师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嗯,许梁你和常慧大师的感情如何?”
“这个嘛……”许梁心虚地看着戴风,支吾道:“当年离开建昌的时候,曾上山见过常慧师父一面。现在嘛……不知道常慧大师还记得我这个关门俗家弟子不?”
“……”戴风沉重地叹气。
“不管怎么说,既然常慧大师有治毒的先例,那么不管有没有希望,咱们都不能放弃,”冯素琴的眼神很坚定,朝许梁和戴风道:“我们这就安排人去把常慧大师请到平凉府来。”
“是个好主意。”许梁点头。
“别想了。”戴风摇头道:“常慧大师年事已高,已经有十几年未出山了。想请他来平凉,不太可能。咱们要请常慧大师看病,必须是真心实意地上门去请他。”
“那咱们就亲自上云山去请他治病。”冯素琴斩钉截铁地道。
“这个嘛,也不太现实。”戴风皱眉说道,“贤婿不是普通百姓,而是执掌一府的正四品高官,若要离开平凉府,一天两天没什么问题。要赶往建昌县,一来一回,不算上解毒的时间,光路上就得耗去一个多月。其间万一平凉府这边出了什么大事,贤婿私自离开辖地被捅上去,朝庭怪罪下来,撤职丢官都是轻的!”
许梁愕然,原本他也是赞同冯素琴的法子,大不了自己亲自跑到真如寺去,如果常慧便宜师父不给治,自己便耗在真如寺不走了!
然而经戴风一提醒,许梁也发现这条路子不可行。大明朝的特色,不但普通百姓出门远行要路引,即便似许梁这般的知府老爷,离开辖地也要向朝庭请假。擅离辖地,那是要挨收拾的!
众人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冯素琴捏紧拳头,重重地说道:“相公既然无法亲自赶去,那么就由我代相公去请常慧大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