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步,十步,六步、五步越是走近那间此刻堆满了尸体的房间,杨广越能感觉到自己的一颗心在狂跳不止。
鱼俱罗狞笑着,一把拉开了房门。
屋内昏黄的灯光照耀下,一个浑身上下都是血的血人张牙舞爪地迎头冲着杨广直扑了过来。
“王爷,你手中有刀,刺他。”鱼俱罗像一位电影导演似的站在一旁,指点杨广道。
眼看着那具血人就要扑到自己身上来了,杨广把眼一闭,抬起手中的刀,挺直了,向前刺去
等他睁开眼睛,那具血人胸前插着刀,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血,像青龙河水一样多的血,从房内的一具具尸体身上流淌而出,在地上汇聚成一条条血流,从杨广脚下淌过,流向了地势低矮之处。
“你,是故意的!”杨广眼中喷射着怒火,举起手,就要给鱼俱罗一记耳光。
鱼俱罗身材魁梧,动作却十分灵活,闪身躲开两步,哈哈笑道:“王爷,皇上命你带着小的们来办这趟差使,不就是要你来杀人的嘛。小的如今可是成全了王爷呀。”
杨广再也忍受不住,踉跄着跑开,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干呕起来。
“你们八个,护送王爷回宫复命。其他的人,随我赶往大庄严寺。”鱼俱罗声若洪钟地下达了将令。
黑暗中窜过来一条人影,迅速地来到杨广身旁,一面扶起他,一面关切地问道:“王爷,你没事吧?”是张须陀的声音。
“你一直跟着我?刚才为何不过来拦着我杀人?”杨广嘴角犹挂着一道口水,抬起头嘶声质问张须陀道。
张须陀低垂下头,答不上话来。
“你是,千牛卫?你可知道我们来此办的什么差?”鱼俱罗警觉地靠近张须陀,冲他大声问道。
张须陀本能地退后几步,正色答道:“不知道。我乃唐国公属下,奉命保护晋王殿下,别的事一概不闻不问。”
“不闻不问?你小子说得轻巧!”鱼俱罗对张须陀的回答置若未闻,逼近他,喝道,“今晚凡是进入京兆府院内的,只能是死人,你是自我了断呢,还是要本将军帮你一把?”
“他确实是唐国公派来保护本王的千牛卫,鱼将军,你还是放过他吧。”尽管曾对张须陀有过强烈的不满,但此时乍一见到他出现在这座充满血腥气的院落中,杨广仍感觉自己像见到了亲人一般,情不自禁地替他向鱼俱罗求情道。
“王爷,皇上他”鱼俱罗依然不依不饶。
“不要说了,如果因为张须陀,致使消息泄露出去,本王愿一力承担。”杨广语气坚决地说道。
“这样吧。带上这位兄弟,我随王爷现在就回宫,向窦大将军禀明这一切,这位兄弟的生死去留,就由窦大将军来做出决断。王爷,要是走漏了今晚的消息,连我在内,这五十位弟兄可都活不成了,还请王爷能够体谅小的们办差不易。”鱼俱罗来回搓着一双大手,十分为难地向杨广请求道。
杨广因多说了两句话,胸口又是一阵恶心泛了上来,弯着腰点了点头。
好在张须陀在千牛卫中武艺出众,身为禁军统领的窦荣定原就认得他,在听罢鱼俱罗的禀报后,没有下令立即杀了他,反而向杨坚提出,为慎重起见,建议将张须陀从李渊属下调归杨广亲自节制,加入查察会真和尚暴毙案的禁军行列。
其时已至三更时分,武德殿内的君臣几人仍毫无倦意。杨坚察觉出杨广面容憔悴,完全不似出宫办差前的模样,遂沉着脸训斥他道:“突厥铁骑过处,往往整座墟里都变成了不毛之地,死在他们箭槊之下的百姓又何止几十、上百人?你这副样子,朕怎放心将并州交给你来掌管。如若自觉难以胜任,趁早提出,朕这就放你回府好好学艺、歇息。”
独孤后心疼儿子,瞧不惯丈夫一味地只知苛责杨广,开口劝杨坚道:“阿纵这趟差使不是办下来了嘛,陛下又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此刻天色已晚,阿纵既已回宫复命,臣妾奉劝陛下,还是早些回宫安歇去吧。”
杨坚哼了一声,撇下杨广不理,转向高颖吩咐道:“独孤,眼下已到了七月入秋时节,事不宜迟,你明日即着手准备,择定一吉日,朕要诏告天下,正式更立我大隋服饰旗帜,镇一镇长安城中的妖气、邪气。”
高颖站起施礼答应道:“陛下钦定我大隋服色尚赤,赤色五行在火,正克南方。臣相信,长安城头一朝升起我大隋赤色旗帜,一班妖魔鬼怪必将望风而遁,清平世界指日可待。”
杨坚脸色微霁,继续向苏威命令道:“会真大师一案虽暂由阿纵牵总查察,但京兆府也要增派能吏,在暗中加紧对长安城内各路细作、斥候、奸党的盘查,谨防他们作乱生事。”
说到此处,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今晚殉节吏员,每人家中给钱两贯、绢一匹,聊作补偿吧。”
两贯铜钱、一匹绢帛,这就是隋初一条人命的价钱!杨广垂手侍立在一旁,眼前身不由已地再次浮现出死在自己刀下的那具血人,登时觉得头晕目眩,几首站立不住。
“父皇,儿臣想,大庄严寺既是我大隋皇家供奉的寺院,尚且出了此等不祥之事,要不要传命下去,严令长安城内数十座佛寺道观,加强戒备,以防奸人妖孽再次作乱。”
眼瞅着杨坚站起身欲要离去,太子杨勇忽然开口说道。
“今晚就这样吧,你们也都劳乏了一天,各自回家歇息吧。”杨坚迈步走下丹犀,来到杨勇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瞟了杨广一眼,缓缓说道,“诚如你所建言的那样,还有什么秘密可保?不过,见地伐你倒是提醒了朕,明日一早,你就以东宫的名义传命给万善尼寺的心严,要她从严约束寺内僧尼,寺中一有风吹草动,即刻来报。”
杨广回到晋王府时,东边的天际已露出了曙光。萧萧和瑟瑟先前听得到鲜于罗回府报信说,杨广奉旨被传入宫,却不知宫中出了什么事,两个人一夜未睡,守在寝殿内等着杨广。
杨广昏头涨脑地走进寝殿,也不理会两名侍女,一头扎在床上,但觉脑子里像针刺一般痛彻心腑,闭上眼,眼前尽是那具血人张牙舞爪向自己猛扑过来的场景。
第二天直到晌午时分,瑟瑟乍着胆子来叫杨广起床,才发现杨广面无血色、浑身滚烫,嘴里兀自喃喃说着:“我杀人了,我杀人了。”分明是病了。
杨广这一病倒不起,经过了太医院派来太医精心诊治,在萧萧、瑟瑟两人的悉心照料下,一直到了第七天头上,才算是堪堪能下得了床。
而就在这天的一大清早,又传来了一个消息:突厥使节进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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