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柳家大宅的时候,尚可喜的内心里,沮丧要远远大于欣喜——虽然他提的所有要求几乎楚凡都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米行自不待言,鲁密铳乃至牛岛即将打造出来的新型火铳、流线型的米尼弹、能轻松上弦的八牛弩以及会爆炸的弩炮炮弹、克制骑兵的利器铁丝网、轻易撕开城墙的黑火*药炸*弹……但凡他在这场战斗中看到的、想要的所有武器和装备,楚凡都愿意卖给他。
唯一的障碍只有一个字——钱!
身为广鹿岛副将,尚可喜手下可战之士有三千七百余人,可每年能拿到手的饷银从两万两到五万两不等——这得看毛文龙和登莱那帮文官甚至兵部、户部扯皮下来的结果。
即便是以五万两计算,全换成楚凡提供的平价米粮,也不过就是12500石粮食,摊到每个战士身上,不过3石多一些——一人一年正好三四百斤。
再加上兵部拨给的兵仗器械,以及毛文龙组织的各营头都参与的挖参伐木,这些都能换点钱,按理说尚可喜手上是能挤出点银子的。
可尚可喜很清楚,帐不能这么算,因为广鹿岛上,不仅只有三千七百战兵,更有多达八千余人的妇孺、老弱、残疾!
这些人要么是战兵们的家属;要么是亲朋故旧;要么是搭伙过日子的;甚至有些干脆就是半掩门暗娼……无论他们是什么身份,也不管他们通过什么形式,最终他们的口粮都要通过战兵们获得——广鹿岛就那么大点儿,可没地方种粮!
这就使得发到广鹿岛的饷银,甚至包括变卖物资以及挖参所得,最后通通变成了岛上众人的口中之食!
而且还不够!
每年因饥馑而填了沟壑的,没有上千也有好几百人——这也是尚可喜放下身段面子来求楚凡开设米行的原因,他实在是希望通过平价粮食让岛上军民至少能活得下来!
也就仅仅是能活下来而已,楚凡板着指头给他把帐一算,他就只能望着这些杀鞑子的利器兴叹了——没钱,买不了!
最后还是楚凡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眼前一亮。
那就是拿人换钱!
楚凡答应他,只要他能说动岛上流民来济州岛,东印度公司就会按人头付钱给他——战兵每人20两;无残疾能劳作的成丁、包括女人在内每人10两;50岁以上的老人如果有手艺在身,每人5两,14岁以下的孩子无论男女也是这个价;至于残疾或是没手艺的老人也收,只是不再额外付钱了。
为了打消尚可喜贩卖人口的顾虑,楚凡还耐心地跟他说了许多道理。
首先让尚可喜挣钱买武器装备这无需多言。
其次把这些非战斗人员从广鹿岛撤出来,将大大减轻他的负担——喂饱3700人和喂饱12000人绝对是两个概念。
然后楚凡一再强调的是,自己绝不会苛待这些流民——花了钱千里迢迢把人运来,再坐等他们饿死?除非楚凡脑袋被驴踢了!
最后楚凡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为这些人付的银子绝不是卖身钱,不过是给尚可喜的“中介费”而已;这“中介费”是什么尚可喜搞不懂,不过他倒是相信楚凡的承诺——楚凡连朝鲜牧奴都能放过,没道理还要奴役自己同胞吧。
饶是楚凡如此苦口婆心,尚可喜心中还是难免惴惴——这些流民大多是响应东江镇的号召才从辽东逃出来的,自己就这么转手卖到济州岛,要说他心里没疙瘩才怪了。
所幸楚凡也没逼他,只是让他回广鹿岛以后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就通过米行告诉自己——这次到广鹿岛开米行,楚凡准备自己派人去,而且还要建立鸽站,以便加强联系。
从柳家大宅到九贤碑营寨,一路上尚可喜翻来覆去的想这事儿,终于在远远望见营寨大门时,他想通了——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把岛上老人小孩以及伤残的人送过来再说,钱不钱的不说,这些人要还留在广鹿岛,明年还不知能剩下多少呢!
想通之后,尚可喜心里一下轻快了许多,可当他进了营寨见到朱良臣后却不禁吓了一大跳。
只见这位东江镇“副总兵”脑袋上缠满了细麻布,只剩两只乌青的眼睛和肿了半边的嘴唇在外面,一见他便咧嘴笑道,“元吉兄,你来得正好……此番回去,毛军门若是问起我来,你就跟他说,我在这济州岛盘桓几日……要不你就说我在此筹措军需也成,总之我就不跟你回去了!”
尚可喜听得两眼发直,心说这楚凡和他的手下该不会是拍花子出身吧,这刚说完就拐走了俺们东江镇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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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岛,码头东面的海岸台地。
一张矮几,矮几上一壶酒,三碟小菜。
矮几两侧,两人相对而坐。
虽同穿胸前有着太极鱼的道袍,一样是三缕长须,可两人看上去却大相径庭:左侧身形长大的这位,道袍污秽不堪,袖子上到处是斑斑点点的破洞,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烧蚀而成,脸上也不知多久未洗过了,眼屎都糊到了额头上了,他似乎心绪不宁,以致于洒落到长须上的酒液都没注意到,任其缓缓滴落;右侧身形矮小的这位却极为整洁,一身灰色道袍看不到半点污渍,就连脚下布鞋里的袜子,都白得刺人眼睛,三缕长须更是打理地极为顺溜,也不知用梳子梳过了多少次。
此刻矮道人朝邋遢道人举杯道,“灵虚师兄,听你所言,这牛岛之上,乃是打制各类商货器械……种类之杂、构思之巧,当浮一大白!”
邋遢道人当然便是灵虚子了——他到了牛岛后,便一头扎进了绿矾水的制备和研究之中,更加没有形象了。
灵虚子心里记挂着绿矾水,但矮道算是他师弟,不远千里前来探望,他只得放下手中事务,尽地主之谊相陪,此刻懵懵懂懂地跟着举杯啜了一口。
“据某这两日与岛上之人相谈,如今牛岛所产,以仙草烟卷为贵……听闻在倭国可售出天价,此乃滚滚财源……整军经武,财货先行,高明!当浮一大白!”矮个道士捋着长须点头赞叹道,自顾自又喝了一杯。
灵虚子却越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茫然看着矮道默不作声。
这杯下肚后,矮道似乎更加逸兴横飞,站了起来,负手向西,看着码头上正吵吵嚷嚷下船的第三批流民,自言自语道,“以辽民为根基,以复辽为号召,尽收其心,尽取其力……顺势而为,暗合天道,心机之深沉,神鬼莫测……逆而夺取何如顺势摘桃?设若东虏成擒,尽收辽东,取天下岂非探囊取物耶?”
说到这里,他兴奋得拍了拍手,转了两个圈后,再次坐下,敲着桌子思忖道,“其间尚有三大关节,不知我主何以自处,其一曰倭国、其二曰朝鲜、其三曰朝廷……”
说完他陷入了沉思,而对面的灵虚子因听不懂他说些什么,心思早飞回他那些坛坛罐罐去了。
就在两人各自发呆时,一点白帆出现在了视野里,朝着码头快速而来,低沉的海螺声惊醒了二人。
那矮道扫了一眼这艘插了翅膀的网梭船后,皱眉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难矣!”
刚刚说完他便释然一笑,“天生此子,必有其法……某亦是痴愚,代天操这心作甚?”
哈哈一笑后,他起身对灵虚子道,“灵虚师兄,吾主来也,可为某引荐否?”
灵虚子神思不属,懵懵懂懂带着他径往码头而来,迎面撞上了刚刚下船的楚凡,他还没来得及向后者介绍,却见矮道径直走到楚凡面前,正容理了理衣冠,肃然拜倒在地朗声道。
“山人宋献策,叩见吾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