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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出了多大的事,人们的生活总是一天天在过。
寝宫阁楼之上,刘威扬正仰着头,看着晚霞浸染了天空,两排鸿雁飞过如血残阳,心中的万千思绪又被雁鸣激起。那些刻骨铭心的耻辱,刘威扬绝对不会忘记。但此刻的帝王,心中所想的,却并不是那些国仇家恨。刘威扬长叹一声,他的计划正在被按部就班的执行,这苦命的父亲,
才终于有喘息的空档,思念自己那还不知身在何处的骨肉。
“皇上。”
身后传来赤忠的声音,刘威扬并未回头,依旧保持姿态不变。看着皇上笼罩在残阳下的背影,赤忠跪倒在地:“皇上,邺锋寒已经答应了莫国丈,此刻正在莫家议事。”
赤忠说完,抬头偷眼看着皇上,可皇上身形毫无变化也没有反应,不知是喜是忧,只好低下头跪好。过了片刻才试探询问:“皇上,是否要起驾去国丈府——”
刘威扬视线追着鸿雁,直到雁群消逝在远方,才悠然开口:“赤忠,朕的燕郊猎场,可还有人打理?”
“回禀皇上,燕郊的猎场一直有苑令照料,未曾荒芜。”
“好,明日陪朕去猎场散散心吧。”
“奴婢遵旨。只是不知皇上要带多少人马?”
“散心而已,何必兴师动众。”刘威扬回过头,满是疲意。
赤忠点头,心里明白得很,那燕郊猎场,是皇上为搏红颜一笑,专门为草原出身的荼妃准备的场所。既然皇上这么说,想必又是思念荼妃了。
“邺锋寒的事,就交给国丈办吧。”刘威扬再度背过身,面对窗外。秋风凛冽,袖摆拂动,身形竟似是消瘦了许多,“莫如晦是个明白人,知道怎么做事,不用事事禀报。”
“奴婢明白。”言罢,刘威扬挥了挥手,赤忠起身离去。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刘威扬一人,殿内安静的有些寂寞。刘威扬的背影,在夕阳下越来越长。看着晚霞披在山头,红枫漫山遍野
,整个天京城朦胧在一片哀伤的色调中,如诗如画。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夜幕降临,那燕郊猎场之中,一片葱郁山林。一只乌鸦落在枝头,四处张望。山林之中,只见明月高悬,万籁俱寂,偶有鸟鸣。
一阵阴风掠过猎场,树影婆娑,那乌鸦像是突然看见了什么,不安的瞳孔中满是本能的畏惧。又是一阵异动,群鸦惊起,逃也似的飞向猎场的另一边。一袭黑影,如鬼魅般浮现。一只漆黑的布靴踩在地上,片刻之后,传来几声婴儿的哭啼。破军带着王景,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猎场的山林之中。月色下,破军的面具散发着冰冷的光泽,看着这周遭的景色,冷笑连连:“这么一块风水宝地,就给荼妃当了玩乐的猎场。燕皇可还真是宠爱那胡妃!只可惜比起无定原的茫茫草原,这猎场还是
寒酸了一点。”
王景惊魂不定地站在破军的身后,安抚着哭闹着的孩子。环顾四周,阴森恐怖,跟紧了破军两步:“皇上何时会来这里?”
破军思考片刻,尚未回答,却只听背后传来另一个声音。“燕皇决意建立新军,名为神策,早晚要取代无定军,成为自己手中利刃。”贪狼的身影渐渐在一片漆黑中定型,简直像是凭空出现在二人的面前,“这片猎场,被燕皇划给
了神策军,建立练兵场。”
“新军?”王景一惊,“那皇上还会来这儿吗?”
“唔。当然会来。”贪狼踏进一步,看向天空,“日出之时,燕皇就会到这里。到时候,就看你的了。记住,要激起燕皇的舐犊之情!”
王景心中一颤,随即坚定下来。以后,自己的孩子,就是皇子!王佑这个名字,除了在自己的心底里提起,其余的时候,想都不能想!
他半信半疑地看向远方,夜幕浓厚:“那我们现在?”
“你等在这里便是。”贪狼冷声道“天命有恒,绝非一朝一夕。我等还有很多事情要安排,先行告辞。”
“等……”
“记住。天命不可违,”王景被贪狼盯着,像是被一只饿狼咬住了咽喉,“天命的因果,已成定数。你我只需顺应天命,迎接新的君王就好。”还不等王景出声,只见贪狼与破军双脚点地,卷起一阵落叶,便消失在了夜幕之中。秋夜寒冷,王景抱紧了怀里的孩子,无奈之下,也一头扎进夜色之中,披荆斩棘,摸
索着向着猎场正中前进。次日天明,碧空万里,刘威扬带着一支小队,策马而至。刘威扬身着紧身武弁,策马于前,背负挽弓,箭袋里却不见一支箭矢。赤忠与苑令侍奉其侧,侍卫不过十数,跟
在三人后方。苑令心里嘀咕,自从荼妃娘娘怀了身孕,这燕郊猎场便一直无人问津。自己兢兢业业地照看了一个春秋,等到的却是荼盈被废,猎场征收的消息。看向身侧的燕皇,弓弦
上的灰尘都还没有抖去,自己的这个官儿,恐怕也当不了多久了。而刘威扬沉默不语,一言不发的地环视着葱郁的猎场。目光所及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不合时宜的回忆涌入刘威扬的脑海。他茫然地行进在猎场之上,任由从骑来去追逐猎
物,无动于衷。
思绪,已经飞扬在虚无缥缈处。一望无际的北方草原之上,年轻的刘威扬跌坐在地上,仰视着那名身着晚霞的少女。刘威扬从未见过那样纯粹的眼眸,清澈的勾人心魂。还不等刘威扬狼狈地站起,就听
见对方孩童似的笑声:“什么呀,骑马的技术那么烂。”
只记得当时自己狼狈的起身,赌气地想要回敬几句,看着少女纯洁的笑,却也不自觉的笑了出来。那一笑,将刘威扬好不容易沉静下来的帝王心境,再度搅得天翻地覆。
荼盈那一笑救了刘威扬,让他日渐冷却坚硬的心,还能为人父与人夫,还能感受到普通的幸福。
可现在,燕皇却因为帝王的身份,眼睁睁看着荼盈身死,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被世人贬的一文不值。
“皇上。”刘威扬恍然间回到现实,不知何时,胯下的马已经停下步伐,正低头嚼草。赤忠毕恭毕敬地立于马下,正递上一条丝巾手帕。刘威扬摸了摸脸,满是泪痕,他接过丝巾,
握在手里,也不擦拭,还是呆呆地望着远方出神。
赤忠和苑令对视一眼,无奈摇头。赤忠只好重新翻身上马,等着皇上的座驾吃饱喝足,继续悠哉地走向其他地方。
突然间,灌木丛中传来一阵异动,苑令疑惑的转过头,却并没有发现异样。赤忠随口问道:“怎么了?”
“赤公公,没事,没事”苑令讪笑着,“臣刚才看见了只兔子——”
“唔哇——”一声婴儿的啼哭声,真真切切。赤忠和苑令同时顿了片刻,苑令只感到头皮发麻,立刻汗如雨下。赤忠紧张的环顾四周,燕皇仍然放着缰绳,仍由马匹行动。皇上的安危
是最要紧的,此刻也顾不上冒犯皇上追思荼妃了,赤忠便高声喝道:
“什么人!出来!”
燕皇听到赤忠这一声暴喝,才终于回过神来,疑惑地看着身后。赤忠匆忙来到刘威扬身边,护卫们将燕皇团团围住。“大胆贼人,还不现身!”随着赤忠的又一声暴喝,禁卫们纷纷摆出架势,将刘威扬保护得严实。那苑令被抛在阵外,惊慌失措,不管是刺客暴起发难,还是天子有何闪失
,自己只怕都难逃一死。
“哇——”
又是一声婴儿的哭声,苑令转过头,看向方才察觉到动静的灌木,连忙大喊:“在那儿!那儿有人!”
禁卫们闻言转身,其中几名禁卫一言不发地张弓搭箭。赤忠沉默了片刻,不见动静,咬了咬牙:“禁卫,放箭——”
“慢着,慢着!”
赤忠一惊,只见一名身形狼狈的太监,灰头土脸,破烂的衣服上沾满了树叶,正吃力地跨过灌木,要向刘威扬走来。
赤忠心切,只顾大喊:“保护皇上,放——”
“住手!”
刘威扬一声暴喝,带着点颤抖。赤忠吓了一跳,只看到燕皇嘴巴一张一合,浑身颤抖:“让,让他过来,让他过来——”
“可皇上——”
“朕说,带他过来见朕!”
赤忠只好下马,跌跌撞撞地跑向远处,和那狼狈的太监说着什么。燕皇也不耐烦地翻身下马,步履蹒跚地靠近二人。
赤忠见燕皇亲自下马前来,连忙回身几步,搀扶着燕皇:“禀皇上,那人自称是宫里的太监,名叫——”
“告诉朕,”刘威扬一把推开赤忠,站在那太监的面前,“你怀里的那个孩子,是谁?”
那太监看着燕皇,突然泪如泉涌,缓缓跪在燕皇的面前,双手将襁褓举过头顶,哭的撕心裂肺,口齿不清地回答道:
“皇上!奴婢王景,不负荼盈娘娘所托,将三皇子给皇上送回来了!”
一句话,如晴天霹雳。那襁褓中的孩子被王景的哭嚎吵醒,哭泣起来。赤忠一时也不知所措,却看见刘威扬摇摇晃晃地后退了几步,连忙上前搀扶。杨烈那天的言语赤忠记得非常清楚,三皇子被荼盈交给了一个内侍。眼前这个太监莫非就是
那个幸运儿?他真把皇子带回来了?“真的,真的是宸瑞?”刘威扬站稳了身形,颤抖着向着那孩子伸出手,王景见状,连忙将怀中的孩子小心翼翼地交给刘威扬,孩子胸前的玉飞燕叮当做响,与刘威扬腰间
的玉飞燕组成一首完美的旋律。
“玉飞燕,玉飞燕,真的是宸瑞,是朕的宸瑞!”
刘威扬张口在笑,泪水却如决堤一般流淌。他抱着那小小的襁褓,看着哭泣中的孩子,就仿佛抱着整个世界。“奴婢恭喜皇上,三皇子天生福气,从那无定原死里逃生,回到皇上的怀中!”赤忠抹了抹眼角,也面露喜色,转而对王景,“护送皇子,自然是大功一件,只是你带着皇子
殿下,去哪儿不好,非得来猎场,要是皇子殿下出了个三长两短,你可怎么交代?”“奴婢该死,奴婢无能,”王景闻言,跪着挪了几步,在燕皇的脚下连连叩首,“只是奴婢历经千辛万苦,刚一进京,就听说了百官逼宫的流言。荼妃娘娘对奴婢恩重如山,
万一皇子殿下被朝中奸人所害,奴婢掉几百个脑袋,也对不住荼妃娘娘在天之灵啊!”
听到百官逼宫几个字,赤忠脸色一变:“大胆奴婢,休要妄言!”
说罢,王景又缓缓叩首在地,泣不成声。赤忠还想再说什么,抱着三皇子的刘威扬却颤抖着发话:“他说的是实话,也是一片忠心。赤忠,你就不要再追问了。”
“奴婢明白。”
赤忠退于燕皇身侧,刘威扬上前一步,看着叩首不起的王景。
“你,刚才说叫什么名字?”
“禀皇上,奴婢姓王名景。”
“对,王景,朕记得,那晚,你就守在盈儿的宫门外……盈儿,她最后是怎么……”“回禀皇上,”王景抬起头,脸色肃穆,“奴婢一路护着荼妃娘娘与三皇子逃走,却还是被那神狸的巫师追上,荼妃娘娘将三皇子交托给奴婢,自己……独自与那些巫师斗法
,牺牲性命,缠住了那些巫师,奴婢……这才得以带着三皇子,逃过神狸的追杀。”
讲完,王景又狠狠磕头在地,血肉模糊。
“奴婢该死,奴婢无能!若是奴婢能保护好荼妃娘娘,皇上今日便能阖家团聚,可奴婢……奴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荼妃娘娘被那胡人所害,还请皇上降罪!”刘威扬握紧了拳头,心乱如麻。如果是刚回到天京城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就会将三皇子公诸于世,甚至直接立他为太子。可现在……朝中大权旁落,他的计划才慢慢展开
。这个时候,皇宫对这孩子,或许是个绝地!
“赤忠。”刘威扬再次开口,已没了适才的剧烈波动。
“奴婢在。”
刘威扬的目光落在王景的身上,抱着孩子的手,加重了力度。
“那定远侯的侯府,可还空着呢?”王景惶然抬头,那一瞬间他所见到的刘威扬的眼神,并没有父子重逢的喜悦,反倒是无穷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