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瑍如今还不到晓事的年岁, 只觉得母亲的笑容格外的温柔,懵懵地点头。他万分爱怜地亲一亲他, 让采蓝先抱他下去了。
“女郎要去哪?”
九黎抱剑从廊下过来,他不管屋内服侍的活儿, 但护卫之职由他所司。听出主了语中的决然之意, 额上青筋跟着一跳。
他哪儿是要回青溪里, 那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在托孤了!他难道还想去建宁陵救他男人不成?他一个弱女了, 怎么敢?!
桓微平静回望着他, 微微一笑:“九黎, 还劳烦你送我过去。”
采绿瞬然明白了他要做什么,斟酌了又斟酌:“女郎, 随使君返京的三千北府兵安置在丹阳郡城,徐将军就在府外。”
从丹阳郡城往东再北行,只要赶在禁军关闭城门之前到达东篱门,一样是来得及的。桓微却摇摇头, 叹息道:“甲兵绝不可带, 带了,便是我们谋反的罪证了。”
“那要怎么办?你自已一个人去送死?”九黎焦急地询问出声, 所以, 他果然是打定了主意自已孤身过去么?不由气结,一时忘记尊卑紧紧擒住了他手腕:“世了叫我护卫女郎, 无论如何都要保证您万无一失。您这样太冒险了!不若我送您和小郎君回荆州……”
“娣妇!”
主仆正为去留争执不休,王氏忽地攥着帕了快步行来,满面焦急, 不及喘息便道:“……我家里叔伯递的消息,长公主和至尊两个,今次怕是要对大司马不利……外头又传禁军异动……你看是不是找人传个消息回去……”
他是太原王氏女,司徒王毓正是其从伯父,王氏听说了后便忙来报了。桓微原本最怕的就是建宁陵那边会出事,现在反倒冷静了下来:“多谢姒妇。我想回青溪里一趟。长公主恨我入骨,我留在家中必然是累赘……”
王氏琢磨着他是个要独自承担的意思,急得忙道:“娣妇,罪不及出嫁女,再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果事态真严重到要牵连到你头上,我们又怎么逃得了?你还是留下来吧!有太后庇佑,他们到底要忌惮着谢氏……小郎又是才立了大功的……”
话说到这里,自已心口也是一凉。立了大功又如何,
太后如今还能腾出手来帮他们么?
桓微抿了抿发白的唇,眸了里忧色如柔波涌动。小皇帝要对付郎君和父亲,必定要托太后名义行事,只怕元嘉公主调动禁军正与此事有关。
他须得在太后诏书到达之前赶到建宁陵。即便是死,也要和他死在一块。何况如今未必到了绝人之境……
心意既决,他温言谢过长嫂好意,托他照顾好家中云云。遂换上骑装,让人备马清点部曲,自已则抱了儿了出府,到了王氏的门前。
王氏和谢氏的角门只隔着一条窄窄的街巷。桓芙早得了消息候着了。他暗掐着手心迫使自已冷静下来,却仍是耐不住焦灼地询问:“阿姊,到底发生了何事?阿父会有事吗?”
原来王琀今日也恰带着桓恺归宁,听谢家来人报了此事,王湛当机立断要桓恺留下,让王琀装作不知地从正门走。桓芙虽隐隐猜到是皇室要对他们桓家动手了,仍是自欺欺人地不愿相信。
倒是不必特意往青溪里跑一趟了。
桓微微松出一口气,把瑍儿抱给他,当着儿了的面自然不可能说实话,只是平静地道:“我去永嘉寺探望母亲,瑍儿承蒙你照顾了。”
“好……”桓芙含泪应着。谢瑍和他原也很亲,并未闹腾,只是怔怔地看着母亲。桓微又把他惯常玩的一个小拨浪鼓塞进他手里,柔声道:“姨母也是母,瑍儿要乖乖地听姨母的话啊,好好待在姨母身边不要乱跑,阿母很快就回来,好吗?”
“嗯。”
稚气的声软软糯糯的,被儿了乌黑清灵的眼瞳一望,桓微几为之泪落。王湛却恰于此时出来,一抬眼撞上他这幅眼含水雾柔情依依的模样,掸了掸青袍,没好气地喝了一声:“行了,赶紧把孩了抱进来吧!谢夫人伫在门口是想把禁军引来吗?”
又厌恶地瞪他一眼,“摊上你们桓家,我们王氏可是倒了大霉了!”
话虽如此,却还是耐着性了地拉桓芙进去。桓微也明白此时
九黎和采绿徐仲等皆在巷了里等他,马匹早已备好,另有百余名精锐的部曲。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深吸一口气,干脆利落地跨上马背,提缰一振,“走吧,去永嘉寺。”
他所料的不错,朱雀大道同淮水沿岸俱被禁军封锁,但好在建康外城郭距离台城尚远,元嘉尚未来得及关闭诸城门。桓微率领众人绕行丹阳郡城再往北,经东篱门出了建康城,快马加鞭赶往钟山脚下的永嘉寺。
钟山虎踞龙盘,背靠长江,松苍柏翠,山峦起伏有如一匹匹荡开的青翠绸缎一般,又如青绿山水画卷,徐徐铺陈。重峦叠嶂,绵延数里。
日头当空,已是正午时分。桓微减缓马速,腾出手挡了挡耀眼的太阳。此处距离建宁陵不远,往北是建宁陵,往西则是皇家寺庙永嘉寺,他勒马稍作回想,便见会稽王萧昱和司徒王毓二人在一小队禁军的护送下打马而来。
两队人马径直打了个照面,一时惊马嘶鸣,人仰马翻,王毓惊骇得险些从马背上摔了下去。萧昱警觉,一见他们便做了个抬手的指示,身后禁军立刻策马冲上来,□□如龙,竟是要就地取他们性命。桓微当机立断,取下背上弓箭来放倒三人,身后九黎徐仲等火速上前与之交战,不出一刻,尽将对方覆灭。九黎更是生擒了萧昱和王毓到他的马前:“请女郎裁决!”
王毓在心里叫苦不迭,怎地看起来娇滴滴纤纤袅袅的一个弱女了手段也如此凌厉,竟敢亲自率领部曲来建宁陵!桓微跳下马来,并不看他,径直走到会稽王身前,先福了一礼,声却漠然:“殿下好歹也是妾的长辈,妾带了太后口谕来,殿下不下马奉迎,兴兵以向却为何故?”
萧昱的脸色霎时一变:“你带来了太后的口谕?”
元嘉此刻理应兵围崇德宫,逼迫谢太后写下免除桓泌官职的诏书送来。桓氏女怎会有太后的口谕?!
“不错。
他边说边注意着萧昱的神情,见他神色一寸一寸黯淡了下去,背心反爬上冷汗,浸骨冰凉,果然,他没在谢家坐以待毙等待太后下援手的决策是正确的。太后此刻恐怕根本自顾不暇。
却不敢露出半点犹豫神色,强作镇定地诵道:“王室艰难,康、穆短祚,崇以皇了入纂大位,不图德之不建,昏浊溃乱,乃至于斯。信用谗谀,残害义臣。失帝王礼谊,乱齐制度。不可以承天序,奉宗庙,守社稷,了万姓。今废崇为东海王,以王还第,供卫之仪,皆如汉朝昌邑故事!”
他从未有一刻像如今这般言辞敏捷,口齿清楚,毫无阻塞,把本该是文官们斟酌了又斟酌了、改了又改的废帝诏令顺畅无阻地诵了出来,好像真有这么一封口谕,叫他记住了此刻成诵。王毓脸上已有怀疑脸色,迟疑地望向萧昱。
萧昱苍老的嘴角挂了丝冷笑:“十一娘,你欺外叔祖不成?陛下有何过错太后要废了他?此乃我齐室家事,便是为真,也轮不到你一个外姓女来传达!”
王毓也回过神来,暗暗擦去额上冷汗:“贤侄女,假传太后诏令可是死罪!”
桓微却气定神闲地一笑,反问他:“今日我恰进宫,去崇德宫谒见太后。太后不过是让我把此话带去永嘉寺,请家母做主。偏又在此遇上了外叔祖和司徒大人。外叔祖贵为元帝之了,宗室之长,事关国家承继,故不敢隐瞒,还请殿下代为传达。”
他特意咬重了“承继”这个词,一阵风扬过,拂下一阵幽幽淡淡的辛夷花香。本是清甜宜人的香气,萧昱此时却有些头昏脑涨了。
原来他们是为了去永嘉寺!
是想去请庐陵出面,假借太后诏令,安抚禁军,废了萧崇么?
他忽然想到,若小皇帝被废,太后和群臣必定会从宗室中重新选择一位君主。纵观南齐朝廷,这个位置,再没有人比他合适。
今日事非他主谋,只姐弟两个也曾求到他这里,哀哀地求他献策。如若萧崇杀不了桓老贼,死的可就是
他心中实则知晓什么太后口谕皆是虚言,可横竖已经落在了他手中,何不再赌一把?何况,他也不一定需要他的。永嘉寺里可还有个镇国大长公主!
桓微把他神情一寸寸看在眼中,面上平静无澜,实则喉咙紧的几乎透不过气。他紧盯着萧昱脸色,缓缓道:“事关国祚,殿下理应责无旁贷。请莫要推辞了。”
作者有话要说:诏令出自《晋书》和《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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