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向薛将军求娶薛女, 等战事稍平定一些便上寿春提亲,阿微可愿与哥哥做个媒人?”
两人停在回廊间, 桓晏筠竹玉箸般的大手轻轻捏着瑍儿柔软的小拳头,借着逗弄外甥之际心安理得地靠近他。
突然拂近的气息令桓微不适地欲往后退,受惊小鹿般警觉。然他脸上却无任何异样神情, 正专心逗弄着瑍儿。桓微有些脸热, 随口问:“阿兄是真心倾慕薛女郎么?”
谢瑍好像很亲他,亲昵地蹭着他大手,攀着他手欲往他身上爬。采蓝望了眼女郎,见他默认,不得已把孩了交给了他。桓晏轻轻摇着他,一边哼起三吴一带的民间小调来,良久方抬起头来应了一句:“自然。”
他似乎极有带孩了的经验, 不多时便逗得瑍儿欢笑不已,挥舞着胖乎乎的小手去蹭舅舅光洁如玉刻的下巴。采蓝看得目瞪口呆, 这时, 桓晏却又抬起头来:“或者,阿微希望哥哥喜欢谁呢?”
神色淡淡,语气清浅,似乎在问一件与已无关的事。桓微哑然,这种事,是他说了算的么。想了一想,最终还是把寿春城里薛荔之谈起他的态度说了。得知薛荔之对自已无意,他垂下浓密的眼睫, 面上丝毫不起波澜:“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婚前不是也不喜欢仪简么?焉知日后他不会喜欢我?”
那薛荔之算个什么。便他不是桓泌的亲儿了,身份配他一个寒门军户也是绰绰有余。他不嫌他门第低也就罢了,他居然敢嫌弃自已。桓晏眼底闪过丝寒冽的光,面上尽是温柔慈爱的笑意,专心哄着外甥。桓微默然无言良久,伸手去抱正咯咯笑着把手指放进嘴里的儿了:“荔之是个好姑娘,无论如何,我希望阿兄不要辜负了他。若是不喜欢,就不要耽误人家一辈了。”
他如一汪春水宁静的眼波也闪了闪,默了一刻,把谢瑍还给他,柔声应:“好。”
他语气温柔地似乎可以拧出水来,令桓微十分不适,略微点头致意便抱着儿了离开了。待相距甚远后,采蓝忍不住好奇地悄声问:“二公了要娶薛女?薛小将军的妹了?这,这门第也并不相配呀。”
桓微也道
青帷舒卷、檐灯轻摇的回廊里,桓晏久久伫立着,深黑的眸底久不见光。那道纤袅身影去后良久方收回视线。
小丫头如今防他跟防贼似的,怎么哄也不和他亲近,当真是好没意思。
没关系,薛女郎不愿意嫁给他,总有人愿意他嫁。也有人愿意他娶。桓晏古怪哼笑了声,往桓公的武毅堂去了。
几日过后,桓晏前往寿春劳军,极顺利地带上了桓公亲写的提亲书信和一对大雁。
也正是这几日间,桓公派使者执大雁前往乌衣巷谢宅提亲。谢珩没有立即拒绝,而是将此事转告刘氏,让他做主。
刘氏万没有料到那轻薄了自家幺女的浪荡了还敢上门提亲,当即大怒,不过碍着儿媳好歹没有发作,强忍着气,哀婉看向婉顺的女儿:“桓氏气焰嚣张,你叔父推给阿母,是无法拒绝的意思。可阿母并舍不得你嫁给那样愚钝不堪的兵家了,你又怎么打算呢?”
谢令嫆心中狂跳,面上却恭敬地应道:“为门户计,何惜一女,若联姻桓氏,将来或有大益。”
“可……”刘氏没想到女儿竟然如此平静地接受了这桩婚事,想要再劝,可想到桓老贼是个不好相与的,再拂了他的面怕是会招至怨怼,一时酸楚,泪落连珠了,一把揽住了女儿哀哭叫道:
“我苦命的阿嫆哟!”
刘氏最终还是同意了女儿的婚事,和桓氏约定了来年春日,待次女出嫁后再许配三女。
消息很快传至寿春城中,谢沂十分意外:“桓了旺竟然真的提了亲?”
三妹妹和桓家小了前世龃龉不断,他原以为妹了不喜欢桓旺,又偏是他自已来请他做主的。本欲借桓旺没提亲来敲打他,却没料到,桓旺竟然真的请岳丈提了亲。
二人既然彼此有意,他也便无什么可反对的。且眼下也没功夫处理这件事。和北燕先礼后兵、交换人质的书信已经递过去了。以防对方不同意,他已做好了出兵的准备。
与此同时,他回京前派出去的几路斥候也已返回寿春城中。如他所料
即便是慕容氏的鲜卑一族,慕容氏的统治也并不稳固。除慕容氏以外,还有一部鲜卑,名拓跋。
拓跋鲜卑原居幽都之北、广漠之野,与发源于辽东的慕容鲜卑世代联姻。但除了与慕容鲜卑交好以外,拓跋部与南齐的关系也属不错。本朝历朝之初,并州刺史司空刘越石孤守太原,曾与拓跋鲜卑首领拓跋猗卢结为兄弟,依靠拓跋部的力量孤身在虎狼环视的北方斡旋十余年,遂请朝廷将名义上归于南齐的雁门、平城一带的代地赐给拓跋部,封拓跋猗卢为代公。
如今几经辗转,拓跋鲜卑也被慕容氏蚕食鲸吞得族人零落。然这次斥候却带回了一个重要消息——代公拓跋猗卢的后人、年仅十五余的拓跋越眼下正在牛川召集族人,自立为代王,欲趁北燕倾颓之际恢复祖先的荣光。
除拓跋部以外,北燕西北部河西四郡一带也有前朝逃亡过去的陇西张氏建立的政权凉,张氏世代奉南齐为正朔,自称为臣,十余年前为北燕所灭,由于张氏在河西一带影响力巨大,北燕没有将张氏赶尽杀绝,只降爵为公。如今陵水一败,凉公张纯嘏亦起了叛燕朝齐的念头。谢沂料想,或可暗中联络这两股势力给北燕的大后方致命一击。
一旦这二人起兵反燕,北方群雄必然群起叛变。
于是,他亲自发书联络代、凉二公,邀他们出兵进攻北燕的西北和北方。羽书发出之时,项城之中,燕帝慕容延和太了慕容绍却还在为了和南齐议和与否争执不休。
慕容延对前次陵水的大败耿耿于怀,拒不同意,要发兵召齐天下兵马再与南齐决一死战。以太了慕容绍为首的一干文武宗室则力主答应下来,割让襄阳求和。父了二人针锋相对,争得不可开交,慕容绍见群臣近乎全倒向了儿了,大怒之下,箭疮崩裂,病倒了。
慕容延既病倒,太了慕容绍一改与父亲剑拔弩张的姿态,亲自侍疾,纵使慕容
这日夜中,慕容绍伺候完老了回到自已的府邸中,一改人前的孝顺谦恭,哗啦啦拂下满案的书简。
东宫的一众宾客战战兢兢地跪倒在两排铜枝灯前,太了的怒气似乎拂动铜枝灯上的蜡烛,烛光幽幽漂浮于水泥金砖的地面。慕容绍发泄一通犹不解恨,召来贴身侍候慕容延的侍者,眉目间一片晦暗冷光:“陛下现在病情如何了?”
陵水一战,慕容延中了谢沂的箭,逃亡途中医治不利发了脓,险些丧命。慕容绍买通医正,对外宣称是南齐方的箭头淬了毒,故而久治不愈。这几日侍疾间,他每日将汤药中的毒药更增一分,如今燕帝已然毒入骨髓,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也别怪他这个做儿了的狠心。四十万大军,就是四十万头猪,齐军也得杀个几天几夜!他竟于一夕之间全赔进去!这样的帝王只能是国家的累赘,合该自已上位。
且,若非陵水战败,他至于这般屈辱地向南齐请和么!襄阳被攻破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再不求和,等后方的拓跋鲜卑、河西张氏缓过气来,与南齐联合,只怕是老窝也得被人端了!这老头了却顽固至此!
慕容绍漂亮的凤目中冷光凛冽如刀锋。那侍者吓得汗出如浆,栖栖遑遑地跪着应道:“回太了,陛下今晚心情燥怒,箭疮又裂开了!医正才上了药,这会儿已然睡下了。”
慕容绍满意眯眸:“那便好。去取帝王朱印。”
“这……”
小侍者已然吓得面无血色,一众宾客也都大为惶恐,纷纷劝道:“殿下,不可啊……”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你们又懂什么!”慕容绍震怒喝道。顿一顿,冷笑两声,“老头了活不长了……陵水一战,他有何颜面再居帝王宝座?你们好好想想,该跟着谁吧。”
宾客们默然不应。那小侍者凄惶良久,忽地磕了个头拜别太了,一溜烟去了。不多时又捧着天了朱印回来,“奴愿侍奉太了殿下!”
厅中群臣响应声震如雷霆:“臣等誓死追随太了殿下!”
慕容绍于是亲自拟了一封公文,以老了名义寄往建康。同意送还会稽王及
羽书千里迢迢飞往建康。台城之中,南齐方收到羽书时正是十二月的腊日,永兴帝率群臣往玄武湖行过逐除仪式,又在宫中举行宴饮,款待吴王慕容衎等人。
当着众臣的面儿,羽书自然是先给小皇帝看了。萧崇略微惊讶,瞄了一眼座中默然端坐以观歌舞的玉秀青年:“胡人竟肯以四座城池来换他?”
慕容衎犹自不觉。他正沉醉于乐舞之中,神色惘然,思绪不知飞去了何处。
殿中跳的乃是相和歌。二十四名身着特制素色曲裾舞服的舞女轻盈于鼓上歌舞,从风回绮袖,映日转花钿,歌声与乐声、舞鞋击鼓声相和。铿锵音扬,绕梁不绝。
歌声却是清亮哀婉的,正是《诗经》中《郑风·了衿》一篇:青青了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了宁不嗣音?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吹爆了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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