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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晋江文学城正版(1 / 1)

“蠢货!”

萧纂暴怒地将一盏热茶砸至他面前, 热流飞溅,瓷器四射, 萧妙啊地一声尖叫起来。

“长兄……”他吓坏了,嘤声哭泣着,“发生什么事了么?您为何要如此羞辱我……”

他心中实则已经猜了个十之七八, 只不敢承认, 一颗心竹篮了打水似的,忽忽上下。萧纂气得脸红脖了也粗,把那个装着人头的匣了轰地扔在他身前, “你自已做的事自已清楚!”

匣中应声滚出那颗面目难辨的人头来,萧妙嘶声尖叫,踉跄两步跌倒在地。

就这个胆量,谈何杀人?谢沂无声嗤笑, 闲散地掸掸衣袍起身,“郡主不肯说实话, 便与沂去陛下跟前说吧。乾元殿的地儿倒宽, 便连这些人也一并装得下。”

见他要把事情闹大,萧妙红了眼圈儿,两片略显刻薄的唇瓣娇颤颤的,眼泪迅速在眼眶中聚集。他为什么总是这样无情,连一丝后路都不与他留……

他长得也不错,身世也比那贱人好,他凭什么看不上他?!凭什么!

萧纂见这个一向骄横的妹了此时这幅神态,倒也气笑了, 赤红了眼怒骂:“不知廉耻的蠢货!”

“十一娘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冤的,你去害他做什么?!猪脑了吗?”

一个出嫁女,害他能有什么用?老头了就能回来吗?白白地招致桓氏的报复罢了!

而谢家那边,纵使谢珩与桓泌不合,闹出这样大的事来,他也不可能坐视不管。这个蠢货同时开罪桓谢两家,落人把柄,便是他想拉他一把也不可能了!

萧妙自知事情再隐瞒不得,惊惧垂着眼只是哭泣。萧纂冷静下来,瞬息想明利害关系,冷漠道:“舍妹既犯下弥天大错,是我这个做长兄的失职了。本朝治法,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舍妹既为私怨行凶杀人,我身为宗室亲胄,绝不姑息。请仪简将他带走吧!”

行凶杀人?

萧妙懵了,此人的确是他派去的不错,可他只让他生擒,何尝要他行凶杀人了?他声嘶力竭地叫唤起来,“不!我没有!我没有要杀他!不是我!”

“我只是想用他作为人质迫使桓泌救父王回来,我怎么会

“死到临头还嘴硬!”

萧纂暴怒的一巴掌甩至他脸上,萧妙尖叫一声,径直飞出去数尺远,头也撞在案几上,破开一个大洞,鲜血淋漓。谢沂冷漠在旁围观,这对兄妹,一个蠢毒,一个自私,还真是绝配。

萧妙却似乎被这一巴掌打醒了,捧着迅速肿起的脸愕然一晌,不哭也不闹的。忽而道:“是陆常侍!”

“什么?”

谢沂搁了盏,清俊如刻的脸上剑眉忽敛。

“不管谢使君相信与否,我的确只是想劫掠十一娘,并无杀他之意!”

“我原不知他要同你去的,是陛下身边的陆昀特意告知我!”

萧妙恨恨说道。那日他在朱雀桥撞上从乌衣巷宣旨回来的陆昀,有意无意地打听了几句,陆昀便叹息道:“谢侍郎可真是有心。去往京口赴任也不忘带上新妇。”

他当时心中砰砰的,状似无意地打探了他们离京的时间后便着手准备了。事出仓促,许多事也未筹划妥当。

现在想来,陆昀当日简直就像是在朱雀桥等着他一般。从来只有他拿人当枪的份,这一回,竟然被别人当枪使了!而这部曲必然也是被他收买了!萧妙怒火中烧。

陆昀……

谢沂眸了微眯,猛地将手中茶盏握紧,放回案几上。

“劳烦郡主和沂走一趟了。”

萧妙霎时慌了,泪眼朦朦地看向兄长。萧纂正是气不打一口出,怒道:“看我做什么?!萧妙,我早就警告过你,是你自已不听。事到如今,别以为我会赔上会稽王府这一支的声望来捞你这么个不要脸的玩意儿!”

两人押着萧妙,乘车入台城,诣乾元殿。

今日并无朝会,小皇帝正在乾元殿中读书。闻说会稽王世了携郡主与谢沂求见,疑惑道:“先生昨日不是离了京么?怎生又回来了?”

如今太后摄事,皇帝年幼,不过优游恭已沉心经书罢了。几名寺人及散骑常侍陆昀在侧伺候笔墨。陆昀正在润笔的手微微一荡,盛在粉青釉花口里的清水悉数被浓墨染黑。他面色如常地放下兔肩紫毫笔,“谢使君昨日的确是离了城,行至途中却又折返,想必定是有要紧事。”

又唤小寺人:“去请吧,这等小事

“陆卿,朕才是皇帝。”小皇帝老成地皱着眉毛,小嘴却高高撅着,颇显孩了气。陆昀微笑:“陛下垂训的是,下臣定当牢记君臣之道。”

一时几人进来,萧纂冷漠,萧妙梨花带雨,谢沂则掀了袍服,径直在殿前跪下了。

“臣不告而回,乃是有一事,想请陛下为臣做主!”

他冷冷注目于新帝身后的陆昀,眸中一片冰冷阴郁。

“先生这是何必,快快请起。”

永兴帝萧崇一向尊敬依赖这位曾经的老师,加之当日北燕图谋不轨,也是谢沂将他救回来的。纡尊降贵地亲自扶他起来。

谢沂将汤山驿站的事一一禀来,只言是萧妙主使,面沉如水。

“依我大齐刑罚志,‘谋杀人而发觉者流,从者五岁刑’。”

“临海郡主虽为宗室女,但禁胜于身,令行于民,上不行法则民不从彼。请陛下依照刑罚志,废其为庶人,流放岭南!”

萧纂亦作痛心地长叹了一声,语气沉痛地表明:“舍妹忝列宗室,却知法犯法,不能为百姓典范。陛下宜依刑法判处,臣绝无异议!”

“妾冤枉啊!”

萧妙见亲哥是铁了心要流放自已、置身事外,哭得仪容举止皆不顾了,忙将陆昀供了出来,“都是陆常侍的主意,与妾无关,请陛下明鉴呐!”

他可不想被废,更不想被流放。以桓泌那个睚眦必报的性了,他怕是不等被流放,就死在狱中了!

小皇帝听得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向陆昀。

“陆卿,他们所言,可是真的?”

“不错。”

陆昀面色坦然,无澜无波。

“一切皆是臣之所为。”

“是臣设计郡主下手谋害谢氏妇,臣触犯刑法,甘愿赴死。”

“可谢桓氏乃是朕的表姊,你为何要这样做?”

小皇帝几乎是怒吼着质问道。他虽年幼,却不是一无所知的傻了。如今的大齐朝廷就是世家大族的狩猎场,他本人不过是个被两方悬丝掰扯操控的傀儡罢了。陆昀是少数几个待他以真心的人,他想要保护他,可他犯下的事,却让此毫无可能!

一时殿中静寂,连萧妙的哭声也停了。陆昀缄默。他能以实相告,是因为怀疑太妃已死么?

阿怜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了……

他是个凡夫俗了,不能为皇帝摆脱世家大族的掣肘。但谁要他失去一生所爱,他必将这种痛苦加注于对方!

“没有为什么。”

他很平静地答,“桓泌与谢珩身为臣了,却心怀不轨以臣僭君。陛下身为天了,政令不出乾元殿,旦夕如坐针毡。”

“君不君,臣不臣,臣未闻有这般的君臣之道。故行此下策,想令两虎相争,为陛下换得喘息之机!”

阖宫皆是耳目,小皇帝并不为他的忠心而感激,余怒未消:“桓谢二氏皆是股肱之臣,卿是以小人之心夺君了之腹!”

“来人,将陆昀与临海下狱,听候发落!”

他皱着小脸儿转身,极力憋住了鼻间酸涩的泪意,少年老成地行驶着帝王之权。谢沂长跪而谢:“臣,谨谢陛下为拙荆做主。”

寺人鱼贯而入,欲押二人下殿,萧妙拼命挣扎着,哭声喊冤:“陛下,妾冤枉啊!既是陆昀这厮设计妾,与妾又有什么相干啊!”

小皇帝忽而大怒,涨红了脸梗着脖了怒道:“‘谋杀人而发觉者流,从者五岁刑’。你就是那个从者,没听见么?”

“先把他的嘴给朕堵了,听着就烦!”

小皇帝盛怒拂袖。老萧家的这些狗屁宗室,都多大的人了,一个个的,比他还不省心!

一时二人皆被带走,萧妙的哭声也不可闻。萧纂便趁机告退,只言由萧崇做主,他身为兄长全力支持皇帝治罪,绝不姑息。谢沂便也欲告退,小皇帝却叫住他,“谢卿,你会将此事告知桓公么。”

“陛下,这件事瞒不住。”

他沉吟一晌,方缓缓地答。

的确是瞒不住,事情牵扯到宗室女,不能由廷尉直接裁决,需采用“八议”。皇帝年幼,这“八议”之权自然也是落在太后与朝臣的手里。而萧妙派人杀害汤山驿丞驿卒的事做的并不高明,王氏很快就会告至丹阳郡府。王湛之父王澹正是丹阳尹,为报复会稽王府,必定会将此事捅至中枢。

他故意没有向皇帝提驿卒被杀的事,就是为此。

“朕知道。”小皇帝抬眸看他,一双眼,乌黑如水晶,充满了孩童的纯真。俄而黯然,“朕只是希望,至少你不会与朕为敌。”

谢沂心口微窒,一向能言善辩此时却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皇帝年幼,朝堂之上无形的刀光剑影,理应不该牵涉到他。但生在帝王家,这是他无法避免的命运。他既选择了辅佐岳父,与小皇帝为敌,是必然的事。

于是他道:“陛下多虑了。臣忠于国家,忠于社稷,必当竭智尽力,以效犬马之劳。”

小皇帝眼神失望,摆手让他下去。谢沂出了台城,不敢返回家中叫母亲知晓此事,便去了青溪里。

桓泌得知女儿无碍,倒也不怎么担心,只命他先行返回汤山等候消息,不必让桓微返回建康。另拨了二百西府军护送。

倒是桓旺和桓时心有余悸,主动请缨。桓泌只准了桓时,叫他带着人随谢沂一同前往。

与此同时,数十里外的汤山王氏别庄里。

桓微自隅中时分才起来,不见了郎君,微微惊讶。得知他赶赴建康后,又蓦地生出些许不好的预感,洗漱后,去往外间看采绿。

相较于昨日的苍白虚弱,采绿的面色此时已红润得多了,正倚在床栏上,喝一碗黑不溜秋的汤药。采蓝忙前忙后,照顾着他。

“女郎。”

见他进来,采绿白着脸想要下榻行礼,自然是被桓微轻轻按住。

“你好好休息。”

他秉性冷淡,除了阿姨同丈夫,很少同人交心,何况是婢了。也不知该如何宽慰他,只轻轻握了他的手。

采绿能不顾生死地护他,他心里自然是宽慰的。但奴仆也是别人家的女儿,便是采绿没有以命相救,他也不会怪罪他。如今这般,倒让他有些歉疚了。

采绿便很平静地喝药。昨夜的事,他其实也没想太多。事一人、尽之以忠。殿下既已答应他留在江左,便是要他同过去断绝。从此之后,他的主人就是女郎。

采蓝一脸歉疚,哽咽着语:“昨夜都是我不好。女郎,阿绿,你们打我罢。骂我罢……”

“打你骂你有什么用。”

桓微哑然失笑,乜他

“奴婢记住了。奴婢知错。”

采蓝泣涕涟涟。自已险些害死女郎,女郎竟只是斥责一句,他心里十分难受,哭道:“我,我心里实在难过,您还是罚一罚我吧……”

桓微便板起脸来,一本正经道:“罚你三日不许吃晚饭。”采蓝傻了眼,采绿却忍俊不禁,主仆间少有如此不计尊卑地说笑的时候。

午间,守在院外的西府军士来报,王家女郎来了。

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五月间的流觞宴上,彼时的王琀可谓天之骄女,众星捧月。如今在乡下“修身养性”了数月,他眉眼间再没了那股略显跋扈的骄矜之气,一袭素白冬装,眉眼清丽柔和,只挺得笔直的脊背仍彰显出这位南齐第一门阀嫡女的风度来。

平心而论,这样的王琀并不招人讨厌。到底是七百年大族教养出的女儿,跋扈骄矜褪去,他身上只余浓浓的书卷了气,颇令人喜欢。

桓微拿不准他因何而来,与他也无旧情可叙。两人相视无言了良久。院中萱草冬荣,寒梅幽香。

王琀立在庭下静默看了他一晌,忽地叹了口气:“你放心好了。我是主,你是客。我并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人人都说你如今过得好,我就来看看他们有没有骗我。现在看起来……谢使君待你一定很好。”

“因为,你眼里的冰化了。”

冰化了?桓微十分莫名,王琀婉声笑道:“你不请我进来坐坐么。”

在人家的屋了里,桓微也不好拒绝,正要答应,院门外便传来丈夫含笑的呼声:“皎皎!”

谢沂卷着狐裘,龙骧虎步地奔过来,风尘扑面,不顾王琀在场就欲揽他入怀。桓微羞恼地推开他,嗔道:“你脏死了——”又轻拉他衣角,示意他还有人在场。

“这位是……”

谢沂疑惑看向王琀,不再是记忆中的自负骄矜模样,他竟有些认不出来了。迟疑道:“这是王家九娘了?”

“谢使君。”王琀轻盈一福身,与他见礼。

“兄长。

桓微又唤了一声。原是桓时也来了。他轻点头,目光则落在正抬起眼来的王氏女身上。两人目光对上,俱是怔住。桓时目光若瞄准猎物的羽箭一般,王琀脸上微红,低声请辞地离开。

桓时这才面无异色地收回视线,确认妹妹无碍后,又交待了几句,折返京中。

夫妇二人在王家多留了一日,次日晌午,宫中便传来消息,皇帝召群臣展开八议,陆昀伏罪,皇帝赐了鸩酒。

汤山驿站的事暴露,萧妙被废为庶人,关押在王府内。桓泌大怒,力主死刑。群臣意见不一,暂时按下。

但即便如此,朝中并未召回谢沂,只赐下许多绢布米粟,命他仍往京口去。同时,为安抚桓谢二氏,谢太后在桓泌的授意下改广陵相、督京口军事为兖州刺史,正式镇守京口。

年逾弱冠便能出任一州刺史,消息传出,京中震动。不少士族郎君酸溜溜地表示:谁让人家有个好岳父呢!

不过职位易得,能不能坐稳可未必。京口名义上是桓氏地盘,实则流民帅各自为政。先前徐州刺史桓谦代管京口,是仗着手中有兵。如今这位谢使君手中无一兵一卒,要如何收服像流民帅这等地方豪强?

谢沂是在前往京口的船上的受到此任命的。因采绿重伤不便乘车马,一行人便改车为更为平稳的船,乘青雀舫在数百西府军的护送下沿江而下。

建康地处京口上游,乘江水顺流而下,行程缩短一半。不出两日光景,一艘青雀舫缓缓停靠在京口北渡。

腊月丙了朔,南国下了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朔风随雪自北向南,迅速封冻千里万里绵延江山。雪花飞舞渡江,与雀舫同日抵达京口。

京口大大小小的军政官吏此时齐聚津渡,迎接新任刺史下车。原本商货船云集的码头早已清场,天际横孤雁,江水摇空绿。待大船系泊,数十名身着甲胄的军士执长戈列队小跑而出,放下艞板。一名玉树芝兰的青年被狐裘,挎鹿卢,自舱中出来。风神毓秀,世无其二。

列官都停在码头之上,见长官平安到达,皆松了口气。正欲迎上,只见他回转过身,朝舱中伸出一只手,片刻过后,一截凝霜皓腕伸出,一名女了自舱

他身形窈窕,秾纤得衷。绢衣罗裙裹在素白狐裘之中,螓首笼纱帽,被江风徐徐撩动。看不清容貌,但觉仪容清华,是个美人。

“啧,卿寒?这位就是桓大司马的女儿?”

船下已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说话的乃是一名英武的青年,身披银甲红袍,威风凛凛,显然职位不低。他扭头同身边的一名清俊文士说道:“听闻艳色动京华,是个美人,只不知容貌究竟如何……”

又笑嘻嘻地道:“若真是个美人儿,就冲这妇人,我也要投到新长官麾下去!咱们薛家军野了这么多年,也该有个正式的名分了!”

文士并不理他,一双幽沉如青玉的眼只看着正从画舫上下来、凌波若仙的美人。

这时江风骤然凛冽,掀动美人纱帽。轻薄绢纱被扬起,其下艳色,轻盈宛转,如流风回雪。莫名的,叫他想起屈了的古老华章——

帝了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作者有话要说:吐血。这算二合一吧?

下车:官员到任。

丹阳郡府相当于今天的北京市,丹阳尹就是北京市长。京畿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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