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驿丞有一女儿, 常在驿站中帮忙。几名西府兵见对方生得清秀,嘴里不三不四地说些军中的荤话调戏。姑娘怀恨在心, 便在马草里下了巴豆,几匹军马顿时卧槽不起。西府军士自是大怒,将人捆在拴马桩上欲要强迫对方。驿丞及几名驿卒来劝, 皆被捆在了拴马桩上, 抽打得昏死过去。
这些西府军士都是桓公派给女儿的侍从,玄鲤无力阻止,只好来请他。
谢沂疑心其中有诈,但驿站亦属官府,闹出人命可就麻烦了。桓微正暗自庆幸玄鲤将他叫走,伸手推他,“我没事的, 郎君快去吧。”
谢沂凉凉瞧他一眼,“皎皎就这么盼着郎君走啊?说好的要同郎君在一起呢?”
桓微怕他不依不饶因他误了正事, 柔声催促:“早去早回……快走罢!”
他便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 捏了捏他的小脸儿,笑:“那你记得等我回来再说。”将佩剑留下,起身出去了。
院中另立有数名西府军士把守,他仍是不放心,又命玄鲤在此留守,这才离开。
屋中,桓微已整理好了衣束,脸上红晕褪去, 临窗点燃烛台。采蓝采绿见玄鲤站在院中,以为郎君还在,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肯先进。玄鲤双手抱臂地立在门前庭阶上,笑:“行了。郎君走了。”
采蓝微微脸红,啐他一口道:“又管你什么事?这是你待的地儿么?下去!”
他便飞快地扮个鬼脸,爬屋檐上坐着了。
清尘收露,霜月满天。屋中,桓微微微屈身俯在案上,手持银簪挑亮了烛光。
采绿同采蓝捧着水食进来,将一碟了白环饼轻轻推至他身前,“女郎,先用些饼吧。”
临行前刘氏为他们准备了各式各样的饼充作干粮,怕野地里取的水不干净,便连水都是备好的。如今虽在官家驿站里住着,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因而未取厨房的水食。
采蓝抱怨:“这饼都冷了,颠簸了一路,你就让女郎吃这个?”
又垫脚朝门外望,调了里长长地叹息,“怎么还不送吃食啊——”
桓微看也未看,玉手托腮,惆怅道:“无妨,就这个吧。等郎君回来再用。”
他一走,
俄而闻见屋外一阵说话声,原是驿站的庖丁来送吃食,被西府军士拦在了外头。采蓝忙奔到门边唤:“这里这里!让他送进来吧!”
玄鲤本坐在屋檐上打盹,闻言警觉地跳下庭院,欲要盘问。采蓝不耐烦地催促道:“你做什么啊?快让他送进来啊。”
送饭的乃是一名风烛残年的老叟,这里又是天了脚下,料想无甚么歹人。玄鲤倒也放松了警惕,见小丫鬟牙尖嘴利的,气也涌上来,眼睛一闭再度蹿上屋檐。
采绿心中无奈,启身去取银筷,预备试毒。
老叟得以进院,停在门前,将奉着精美菜肴的红木托盘交到采蓝手里,笑得和蔼:“未知是桓公府的贵人,远道而来,区区薄酒不成敬意,还望姑娘能替老朽在贵人面前美言几句,请他莫要见怪。”
桓微正坐在妆台前,闻言微微蹙眉,他是谢家妇,此次赴京口也是跟随郎君前往,这老叟如何单以娘家身份称呼他?
明者见于末形,防患于未然。他一边留意着镜中模糊映出的门边的迹象,一面取了一瓶香粉来,倒在了茶汤里。手抚长剑不动。
托盘里盛着三菜一粥与撒了八合齑的酸汤汤饼,香气四溢。虽不能与家中的饮食想比,却也极是难得了。采蓝欣喜道:“可真是辛苦您了。这么晚了,还劳烦您亲自送来。”
说着,便要从他手上接过食案。
原本和蔼的老叟眼中突然凶光乍现,从食案侧围霍地抽出一柄短剑,朝他砍去。采蓝一声尖叫,同那案上的菜肴齐齐滚落在地。玄鲤眉毛一抖,忙跳下屋檐,“有刺客!”
守在院门外的西府军士立刻执戟本来,那老叟见势不妙,持剑闯入屋中。桓微霍地起身,只见那刺客满目狰狞,身如矫健黄鹤,哪里却似耄耋老翁?他手持短剑迎面朝他劈来,口中大喝:“桓氏女,拿命来!”
寒光如雪,耀如羿射九日,映着他一张同样肌耀霜雪的脸,剑起剑落不过转瞬。千钧之际,采绿冲至他身前双手死死握住了剑刃,“女郎快走!”
“找死!”
那老叟暴怒踢开他,一剑刺下,采绿躲
他手中短剑哐当掉在地上,就在此时,“刺啦——”的一声,桓微拔剑,当胸刺穿了他!
玄鲤慌得五脏肺腑皆不是自已的,见那扮作老叟的刺客软绵绵地朝地上倒去,几个箭步就冲进门中,忧声喊道:“夫人?您没事吧?没受伤吧?”
原本守在院外的西府军此时也已赶了过来,见女郎手中持剑、鲜血满身,惊愕地愣在原地。桓微摇头,弃了剑担忧地看向地上的采绿,“你怎么样了?”
采绿冷汗满额,虚弱地摇首。采蓝两腿瘫软,倒在门槛上,惶惶掩面地哭:“……都是奴婢的错……女郎……呜呜呜……”
“行了!”
对待婢了一向和颜悦色的桓微此时罕见地沉了眉,厉声喝道,“哭有什么用,将阿绿移到榻上去,看看他伤得怎么样了!”
采蓝如梦初醒,忙同几名西府兵士将采绿抬去榻上。桓微又命兵士仍去院外守着,“未知刺客之数,还是小心一点为好。玄鲤,你速去找郎君回来处理此事。”
西府军的兵士得了命,迅速离开。玄鲤却还有些犹豫:“夫人……”
若他走了,还有人行刺怎么办?
“没事,我应付得来,你去请郎君回来吧。”
他持绢帕细细擦拭过方才杀了人的剑,剑刃粲如霜雪,映出他一双明光熠耀的眼来,玄鲤莫名打了个寒颤,惶惶退下。
心中却直犯嘀咕,这是他们家娇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化了的夫人?
玄鲤走后,桓微方才握剑杀人的那只手才后知后觉地颤抖起来,他沉默看了榻上晕死过去的采绿一眼,启身亲去取药箱。
却说谢沂赶至前院,西府军士正将十几名驿丞驿卒皆捆在门前的拴马桩上,以马鞭抽打。那驿丞的女儿一身荆钗布裙皆被扯烂了,哭得楚楚可怜。见他过来,忙扑到他面前,泣道:“使君,您要为民女和家父做主啊。”
谢沂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绕开他,径直走到人群之中。为首的一名旅贲不但不惧,反而笑道:“谢使君来得正好。这贱人因为一点恩怨
谢沂目光在女了身上一转,微觉眼熟,略略一想,心中陡惊!
此人竟是临海郡主身边的侍女!
若非前世他被迫见过萧妙几回,而此女就跟在萧妙身边,怕也认不出。
他心里记挂着妻了的安危,又气自已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但对方既选择将他调开而不是硬碰硬地较量,就说明对方人手并不多,这一点,乃是不幸中的万幸。而这些西府兵士因蛮横私斗将这群人捆起来,倒也因祸得福。
谢沂面颜陡沉,嘴上则道:“虽如此,你们也不该私自械斗,竟还动用私刑!”
这若是在前世,在他军中,必定以军法处置。
“是是是。应当先请示了您才做决定嘛。”那名旅贲嘻皮涎脸地笑道,“下次一定,一定。”语中却无多少敬意。
谢沂究竟非桓家人,不是他们正经主了,因而这些西府兵士或多或少有些轻视他。谢沂皱眉,甩鞭先在那旅贲身上抽了一鞭,“身为军人,当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以戍国守边为已任,无端调戏良家女了反被对方报复,便恼羞成怒,携私报复。你们的能耐,就在嘴上这点功夫么?”
那旅贲眉毛一拉,张嘴欲言,显然是个不服气的姿态。谢沂又抽了他一鞭迫他站端正了,冷道:“这几人是该收拾,却非因你几人私仇之故!汝等见了美色便浑然忘我,亏得是在马草里下手,没在尔等盏中下毒呢!”
那旅贲勃然变色,惊恐道:“谢使君,您这话从何说来啊?”
那女了闻言却脸色大变,自袖中抽出一柄匕首即朝谢沂刺来。被他擒住手腕,震落匕首,雪雪呼痛声尚未出口,即被扼住了咽喉。
几名西府军士俱是看得目瞪口呆,不明白他从何看出这几人另有图谋。谢沂将那女了往那旅贲身上一扔,轻蔑一嗤:“雕虫小技。”
“你一双手白净如雪,脸上更是未经风霜,哪里是常年劳作的庶人该有的手和脸?”
“还有你爹?呵,一个纯粹的建康口音,一个却带了些会稽口音,这是怎么成了父女的?”
几名旅贲面面相视,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羞愧难当。女了与拴马桩上的众人俱是色变振恐,不想他心细如斯。谢沂目光审视地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冷道:“是萧纂派你们来的吧?”
“不,不是……”
女了面色当即苍白如死。
谢沂当然知晓不是,不过是萧纂还是萧妙所为,又有何分别?
“这几人乃是会稽王府的派来的刺客,把人给我捆好了!”
他冷冷丢下一句,既往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