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中,张相府。
张风凌、张天下正侍候在张相榻前。
张风凌强挤笑颜,道:“爹,你不用哎声叹气的,你这身子骨儿好着呢。
都是这些郎中,想要多赚钱,可不就愿意把病说重一些吓唬人么?
来,爹你快把这药喝了,喝了咱就好了。”
张天下连连点头:“就是就是,我大哥说的对。
孩儿已经派人去外地请名医去了,可不是爹你病情重啊,我是觉得,我爹可是堂堂丞相,光治好了不成,还得精精神神,比以前更好才是,请个名医来,治的更好一些。”
张相淡淡一笑,哪有郎中敢在他面前把病说重了?
那些人,是巴不得把病说轻一些,唯恐惹他不高兴啊。
其实,张相早就知道自己身子骨儿快不行了,要不然也不会放弃培养儿子,全力扶持御史大夫酒徒上位了。
只是,终究还差了些火候,现在酒御史还没有树立起完全的威望。
失算了啊,应该早早退位,把酒徒史扶上马再送一程的,那样的话,文官集团铁板一块,尝太尉便无机可乘。
也是判断有误,觉得自己再撑几年,总是没有问题的,没舍得把大权一下子就全部移交出去。
而外部来说,太卜寺竟公然举兵与之对抗,无法形成之间的牵制作用,反而成了尝太尉掌权的外部促成力。
与此同时,尝太尉又出了一个妙招,这绝不是那个纠纠武夫能想出来的主意,一定是有人给他出谋划策,他竟想出分设左中右三相的主意。
文官集团本来铁板一块,可是地位、威望,不逊于酒御史的,还是有几位的。
有机会和酒御史平起平坐,分享一国丞相的尊荣,与保证文官集团始终能压尝太尉代表的军方一头,这个诱惑,那几位能抗拒么?
张相已经分别找他们来谈话了,每个人在张相面前都是赌咒发誓,一副一心为公的模样。
张相一双老眼虽花,看人却仍然犀利的很,他能感觉到,这些人的言不由衷,但他已经没有精力去干预了。
何况,他们现在也不可能做什么,他们就算有什么狐狸尾巴,也是等我死了才会露出来吧?
想到这里,张相心中便一片悲凉。
国事,已经操心不了那么多了,现在只能为自己的儿子做些打算了。
想到这里,张相推开了送到嘴边的汤匙,对两个儿子肃然道:“为父,今有一番嘱咐,你兄弟二人,须牢牢记住了。”
张风凌忙道:“爹,你说,孩儿听着呢。”
张天下也是连连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
张相喘息了几下,才鼓足力气,缓缓地说道:“为父,天年已尽!为父死后,你二人,要为为父守孝,丁忧三年。
只要……只要为父咽了气,立即扶灵还乡,丧事,要回乡再办,不受京中百官拜祭。
你们,听清了么?”
张相说到这里,一双浑浊的老眼,陡然清明了起来,严厉地看向他的两个儿子。
张风凌听得呆了,一见父亲瞪眼望来,吓得一个哆嗦,连连点头。
张相又看向张天下,道:“你也听到了?
你兄弟二人,要互相监督,谁敢不听为父遗训,就是……就是张家的逆子,要请出家法来,逐……出……门户!”
这句话说的相当重了,张风凌、张天下两兄弟慌忙一起跪下,叩首道:“父亲大人放心,我兄弟二人都牢牢记在心里了。”
二人叩头半晌,不闻张相说话,偷偷抬眼一看,就见张相双目不合,一手仍然指在身前,竟是已然气绝了。
两兄弟不由得一声悲嚎:“爹啊~~~”……酒徒史这几天有点心火上升,虽然没喝酒,可两颊颧骨位置,总是带着两酡病态的嫣红。
他的嘴角都起了几个水泡,吃了降火的药,眼看快要结痂了。
大厅里,还坐着四五个官,都是这些年来,酒御史已经培养的亲信。
酒御使一派的官当然不只这几个,维持如此庞大的一个帝国运转,京城的高级文官不下数百人。
不过,现在情况有些微妙,自从尝太尉公开提出,张相若有不测,当立左中右三位宰相共治国家的意见之后,文官集团立即暗流汹涌,大有分离成几派的架势。
左中右三个宰相啊,现在朝中渐渐拉帮结伙的不只三派,足有六七个山头。
都是觉得自己有机会争一个宰相之位的。
而依附于他们的,有出手招揽的,也有主动投靠的。
虽然同属文官集团,官吏们当然因为同籍、同乡、同一位上司提拔、曾为同事或者情投相投等各种原因,使得彼此亲疏不同。
亲近的人上了位,和关系较远的人上位,使他获得的好处也当然不同,因此朝中现在是山头林立,保持中立的也不过是在看风色,还没确定投到谁的阵营里去,因此不是绝对信任的人,酒御史也不敢叫到家中,商量如此大事。
“尝谕那老匹夫,怎么可能想出如此诛心之策!”
酒御史愤愤然:“这一招好毒啊!攻心,莫过于此,根本就是无解的。”
内史石章鱼道:“可惜了,张相若是早两年便开始扶酒大夫上马,也不致今日被尝太尉所乘。
哎!”
曲客魏岳不耐烦地道:“如今懊悔又有何用。
陈廷尉,你可有办法,解当下之危?”
廷尉陈彬默默摇头:“我等为官,所求者何?
尝太尉直击要害,根本无解。
如今,只有出现两种情况,才能确保酒大夫完全接掌张相权力。”
酒徒一喜,道:“什么情况?”
陈彬道:“其一,张相转危为安,身体康健,还能再活个三五年。”
酒御史眼神儿一黯,幽幽地道:“若能做得到,便是酒某借几年寿给张相都行啊,只是……”魏岳道:“第二个情况是什么?”
陈彬苦笑道:“这第二么,就是尝太尉突然一个雷被天劈死了!”
众人听了,不由大感沮丧。
默默无语半晌,酒大夫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陈廷尉此言……未必不可行。”
众人都愕然看向酒徒,酒徒道:“尝太尉手握天下兵马大权,决然想不到我们一班文人敢打他的主意。
他虽执掌天下兵马,却也只有双手双脚,只消几个力大善搏之士,还怕不能取他性命?”
魏岳、石章鱼等人大骇,陈廷尉却是目光陡然闪烁了一下,道:“大夫此计,未必行不通。”
石章鱼汗都下来了,连忙抹一把额头汗水,道:“酒大夫,陈廷尉,莫急,莫急,我们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这时,一个门子噔噔噔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御史老爷,大事不好啦。
张相府上传来消息,张相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了!”
厅中众人一听,骇得一起站了起来。
酒御史呆若木鸡地道:“什么?
张相过世了?”
陈廷尉道:“酒大夫,恐怕……我们不能从长计议了,须得当机立断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