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香红染白烛光,
九鼎祭天问先人。
霞光破风东向北…
近万柱高香烧起点点红光,伴着周边的白烛火苗,布满整个巨大的九鼎香炉。燃起的浓浓白烟,与四面祭台上的香火,形成了一道划破夜色的灰白烟柱,直通九天云霄…
夜,沉寂。
哀思惆怅。
当七星院内所有人都上过一次高香后,诸位院长便把接下来追思的事情,交到了几位老得牙齿都快要掉光了的老道人手上。而他们自个,却跟着夏渊,领着几位小人儿,从马房里头牵出几头仙鹤与大雕,乘风撒手北去了…
“出发…”
城南,永祥路,啸风堂。
看着九天夜色中,那数道划破南北长空的流光。几位浓眉大眼的执棍壮汉,神色一肃。在为为首者的一声高喝下,相继登上身旁骑禽,缰绳疾挥,相继展翅高飞。追赶流光疾行…
“我们也走吧…”
“来了…”
“出发!”
“都跟上…”
与此同时,岳阳城中,和啸风堂有着类似动静的院府,并不在少数…
城南华南会、狂门、炼狱,城北归海流、百虎山、胡子会,城东追星院、鞍砣山,城西流云、弯刀堂、炼金坊等,大大小小数十门院的执掌管事,皆在一声喝令之下下,乘鸟展翅,化作流光高飞。
啪啪啪…
瞬瞬瞬…
一时间,整个岳阳城处处流光四溢。四面八方,向北汇聚,如烟火绽放,如百花争艳,很是好看。当然咯,这漂亮的五彩缤纷中,必然还少不了某些别样的味道…
“看来猛虎啸山林,还是啸不尽江湖百川,也比不得当年那象啸九州的余威啊…”
“还是有许多人,不看好这位王爷的…”
“都是鬼谋的旧部?”
“不。”
城南,君子门。
私语起伏,惊惊乍乍。
看着漫天流光四起,坐在石凳上的独老肯定地摇了摇头,尔后缓缓站起身来。看着先前说话的男子,轻道:“都是夏渊的旧部,当年的那些痞子兵,都已经真正长大成人咯。”
“……”
男子不傻,闻言即刻明意,但随即就是一愣。接着惊问道:“他真是回来立旗的?”
“呵呵…”
独老轻轻一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稍稍转身迈开步子,朝着庭院的出口走去了。他边走边就笑道:“走吧,立不立旗那是他的事情。咱们可没时间犹豫了。”
“哎…”
齐齐长叹一声,坐在石桌两旁的人儿,纵有千般不愿,也没再多言语了。相继起身,跟着独老的后脚,行出后院。没过多久,君子门的东苑马房上空,便和岳阳城的其他地方一般,相继掠起了九道各色流光。破空北去…
九天夜色,星光闪烁。
御禽化流星异火道道。
四面八方疾掠而去的流光,徐徐汇聚在岳阳城北的长空。
越来越多…
如繁星,如幽冥鬼火。
正逐渐遮掩着九天皓月的明明光辉。引得岳阳城中,那些沉醉于欢乐的百姓,以及瀛水上寂寞于等待的宴客,纷纷抬首仰望,心儿一颤,一声感叹,一声惊诧…
“居然有这么多人…”
“少了…应该远不止这些…”
“……”
岳阳楼高层,凭栏处。
看着越来越多的流光汇聚在只巨鹤周遭。周远山不由得发出一声深深的感叹:“这痞子当年的威名,真不是盖的呀。”
是的,确实不是盖的…
岳阳有虎,啸山林千万里。一夜间,无声无息清理南域军机旁系,连破九观纯阳。在这般几乎无敌的威势下,居然还有人愿意把赌注,压到现在还动向不明的另一边。这只能说明,这些下注的赌客对夏渊有着一定信心。又或者说,夏渊当年所展现的魅力与实力,现在仍深深地烙印在这些人心里。更可以说,他们坚信夏渊身后站着的人,能够赢下这一盘对弈多年的天地杀局!
所以…
他们才会为此下注!
“我得走了…”
寻思好一阵子,周远山似乎暗暗决定了什么。缓缓转头看向他身旁那位多年好友,略带悲凉说道:“路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要变。无论生死,今夜过后,我们就算是把二十年前,欠小师傅的那份人情给还上了。所以,咱们就安了吧…”
“恩…我懂得。”老道人认真地点点头,尔后鼓励似地拍了拍周远山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去吧…这次无论生死,既然决定了,咱们就都不会再变了的。”
“对!”
“对!不变了!”
“死就死,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纯阳门下,咱们怕过谁!”
“……”
室外的老道人话罢,室内一阵豪气冲天,喝声连起。周远山轻轻拂开老道人的手掌,转头深沉地看着室内数十老道人儿。
寻思了好久一会,淡淡说道:“那就这么定了。”
“定了!”
“定了…”
“……”
室内数十老道人,纷纷应答。
周远山稍稍肃起脸色:“好…”
说着,他缓缓抬起头来,看天头上屋顶。莫名其妙地突然问道:“那你定了么?”
真是,莫名其妙…
声不大,他像是对屋子顶头说去的。
但,此时此刻周远山目光所至,是此间屋顶的房梁,那里是空空如也,莫说是人了,连鬼影都没有一个…
他这是在对空气说话啊?
必然不是…
此间所有人都没有对周远山的举动,产生丝毫疑惑。似乎,都觉得周远山此举,根本就是一个正常的动作一般,跟着也都随眼上眺了。都像是在等待着,周远山喊出那句话的回应。
的确…
周远山这话,确实不是对空气说去的,而是一个人…
那人虽然不在这间厢房里头,但,他却能听得见此间室内所有声响…
因为,他就在楼上!
顺眼上眺!穿破屋檐四层楼,直达岳阳楼顶…
此间楼上楼下,相隔四层,不过数十丈遥。凭着这上下双方人儿的修为,必然都就能听得清楚,先前双方的对话声息。
“哎…”
锦衣风逸,金缕玉杯。
看着地上的黄木地板,金不换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他知道,楼下那位道人,先前所说的话,就是朝他问来的。长长叹去一声,他缓缓站起了那身巨大无比的肥肉。扫眼凭栏端坐着的另外四人,苦涩道:“我去装狗了,你们就在这好好招待客人吧。”
“……”
纸扇轻摇,书生不着痕迹地瞟眼厢房内,那张白色帘布之后。接着,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这样两头下注,真的好吗?”
“呵呵…”
肥硕的大脸,咧开一道恐怖的笑容,金不换没有回答。只是边笑着,边一手提起金腰带,挪起步子,走向室内。
“等会…”
“唰…”
纸扇一甩,八片扇骨齐齐收拢。书生轻喝的同时,刷地一下站起身来。看着这道逐步挪远的巨大身影,冷淡地追问道:“你到底知道多少?”
哒…
金鞋沉沉落地,止下去势。
金不换稍稍侧头,撇着书生白嫩的脸庞,淡淡说道:“信,就听话下注。不信,就自寻出路。我早就给你说过了,道不同又何以为谋?你自个好好斟酌去吧…”
说罢,金不换便没再犹豫了,提起停下的脚步,继续走出厢房,打开再关上房门…
“……”
书生没再喝止,只是定定地看着这道巨大的背影,在明灭的烛光中,慢慢离开他的眼帘。
此间无话…
凉风晚度,岳阳长路。
空气中冷意渐浓,鸟笼子里的金丝雀似乎感受到了愈冷的寒意,窝着小翅膀,缩在了草窝里头。那座庞大的肉山,就宛如一尊暖人的火炉。随着他的离去,也带走了此间的为数不多的暖意。
冷,更清冷,萧瑟人心…
“噈…”
待人离去许久一阵。
光头男子把逗鸟的竹签,轻轻插在鸟笼子的支架上。略带着轻蔑,抬头看着书生,慢道:“幸好你爹死得早,不然肯定打到你屁股开花…咱们行商者,最忌讳“燥”这一字,你犯了大忌,还不以为然。呵…年轻人啊,凡事得三思后行,想想再说为上,这些闲功夫你还得学学。别老顾着摆弄你那小聪明,否则待他日你遇到大坎,那就追悔莫及了。”
“呵…”
鄙夷单笑…
自从金不换离去后,书生的脸色就已经很不好了。外加上光头男子这一句讽刺,无异于是火上浇油,让书生顷刻煞冷了脸庞。
但,没等他有话…
端坐北望的师爷,撩撩两手袖子。朝着远处长空,就淡淡自语接过话来了。
“年少轻狂嘛,人之常情也…”
“他胜在年轻,有魄力,也有潜力。剩下的路比我们都要远些许。好玉需精雕,好钢需磨砺,他只要再沉淀些年头,这燥性子也就能磨去了。这,不碍事…”
话到这里,师爷才稍稍转过头去,看着略有恼怒的书生。盛起一丝正色,继续说道:“他知道多少,只有他自个知道。他若想说,自然就会说。若不想说,你问再多他也不会说。所以,老光头说你是没错的,你先前确实急了。”
说着,师爷缓了缓,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地下的木板:“不过,你先前的问题,楼下的人估计能给你答上那么些许。”
“……”
书生从头到尾,除了一开始的那声单笑以外,便没再说了。此时他也一样,只是沉沉眯下眼眉,顺着师爷的手势,看向他所指着的地板…
此间,静悄悄。
无论是轻蔑光头男子,还是一直埋头写帐的掌柜,都随之停下了手上动作。和书生一般,顺眼下看。
看,下方…
相隔数十丈的距离,对于修道高人而言,纵使有厚实的木板遮挡,那其实和一袭窗纱没什么区别,根本就妨碍不了声音的传递。所以,楼顶之上,那几条商场大鳄先前说了些什么,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此时楼下的数十号老道人,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反之亦如此…
有很多事情,大家必然也都心知肚明。
“筏…”
哒…哒…哒…
拂尘轻撩,挽在手臂上。
室外传来了沉沉的落步声响。声响是由上而下来的,如重石落地,沉闷非常。
没多久,一道巨大的人影,便出现在了明黄色的门窗纸之外。来人是谁,是谁都知道。他只能是前不久,由楼上行下的金不换…
没有敲门,也没有开口说话,他只是像一座大山一般,静静坐门外窗纱之后。像在等待着什么。
“呵呵…有意思…”
周远山徐徐收回上眺的目光,转向门外,看着这道巨大的人影,淡淡笑道:“道非道,道亦可道。商非商,商亦可商。你行商之道,可是很不厚道呀。”
话绕口,意深沉。
但门外的人,显然能听懂话中藏着的深意。
金不换抖了抖手里的腰带,隔着木门,淡淡回道:“道即道,万事皆有道。商即商,天地皆为商。都是为了利益行事罢了。何来厚道与薄情,善良与奸诈?”
周远山的笑稍稍凝起冷意:“这道不同,就难共谋了。”
“哈哈…”
室内冷笑,门外却是忽然大笑。
笑声大,是肆无忌惮,笑得还有些许癫狂的意思。而且笑得有些让人看不穿,闻不透彻。没人知道,金不换为什么会突然笑得这么放肆。即便楼上那几位,与他共事数十年的商者,也不知道…
“你是在说我呢?还是说你们自个?”
笑过一阵后,金不换带着些许傲气说道:“一叶并蒂莲,纯阳双生花。文者八卦,武者执剑,在这二十年前,你们这八卦、执剑两脉,不就已经道不同了么?现在又为何可以共谋了?”
“……”
周远山的眉毛稍稍平下一分,冷意中显露出一丝幽怨的恨意。
“同出仙行,纯阳门下。这是路不同,而非道不同。”
“那你们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