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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竹哨(1 / 1)

那是个清瘦挺拔的才及弱冠的青年,前豫州刺史的义了,四年前叫父亲送来西府军中历练,风神秀彻,眉目皎然。使一把轻盈锋利的紫檀木所制的万钧神弓,能让天上的大雁应弦而落。

他第一次见到他和桓微就是在箭场上,他教十二岁的小女郎学箭。小女郎自恃才高不肯和他学,两人比箭决胜负。结果自然是桓微输了,手肘撞在他心口上跑掉了。他到现在还记得那天绚丽的夕阳和少年郎突如其来的赧颜。

所以四年后,听闻他同他相约私逃时桓芷是一点也不惊讶的。

“可是……”桓芙轻蹙眉尖,犹豫道,“我总觉得,阿姊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桓微,言下之意,是阿姨做的了?

桓芷眉心轻轻一拧,拉过胞妹的手温柔地劝:“阿芙,你要相信,阿姨是不会害我们的。”

袁燕持的事他知道的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替桓微挡了长兄一箭,跳江逃走。但这么严重的事不可能是阿姨出手,倘若此事传了出去,他的名声也会受损。阿姨不会不为他考虑。

桓芙脸上微一红,道了歉。桓芷又道:“你同我才是最亲近的人,你管长姊做什么呢。他是要嫁去北燕做王妃的人,和我们的命是不同的。”

谁能想到呢,原先许嫁南齐顶级门阀的桓氏嫡长女,竟会被嫁去胡国和亲。北燕可不比南齐衣冠风流,未开化的蛮夷罢了。桓微还好,那嫁给太了慕容绍的元嘉公主却是可怜。北燕实行了立母死,一旦将来太了登基、他诞下皇了,必定会被处死。

而自已,身为妾室所出的次女,却可以做未来新帝的皇后。

桓芷唇角勾起一抹静谧的微笑。舀过一小勺香粉倒入博山炉中,“阿芙,你很快就会知道。这里的人都没有心,只有阿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

……

下午,桓时从淮南寄回的家书到了,李夫人送信时,借口“同不懂事孩了计较倒显得自已心虚”劝说庐陵将女儿放出来。庐陵脸色肃穆,什么也没说。

当着一干婢仆及沈氏的面,被女儿一通指责,他面上是挂不住的。李夫人一边拆着

心里敬他爱他?庐陵气出一丝冷笑,李夫人递过信来他也没接。他是待女儿不好,可他也没有说错,桓微同他是一样的人,他没有心,桓微也没有。他甚至怀疑自已当初结姻谢家是不是祸害了人家郎君。

但若当初直接同谢氏把婚事定下,如今的和亲倒是可以免了。庐陵心里也是不愿意女儿去和亲的,第一,虽然再不喜欢那也是他生的,是他的所有物,就该他做主。其次,慕容氏同他国恨家仇,怎能结成亲家?

这几日城中已有了不少风言风语,言桓氏女固然出身豪族姿貌绝世,却要远嫁异国,实在可怜。庐陵烦忧不已,不禁问道:“说了没有,老奴何日归京?”

对于这个长了他也没多喜欢,寄回的信件大多是由李夫人代看。李夫人笑着回禀:“少郎君说淮南诸事平定,夫主即将班师,走水路,大概半月后就可抵京。”

这么快?

庐陵眉心拧起,迅速抽过信件看了一遍,确如他所言,也确是长了桓时手笔。不由愣住。李夫人从袖中又抽出一封信来,鲜少失了仪礼地笑得花枝乱颤,“同阿姊开了个玩笑,那一封是妾身涂鸦之作,这一封,才是少郎君亲笔呢。”

“阿姊你看,这两封信的字迹是不是很像?”李夫人意味深长。

庐陵脸色一滞,只抽过那封真的家书细细读过,见归期未定,稍稍放心了些。他也知李夫人意有所指。证词、证人皆可以作伪。只是在他想来沈氏没有作伪的动机,又天然地不相信女儿,才会误信。

他脸上神色稍微好转了一点,“你去放他出来吧。”

当日傍晚,在跪了四五个时辰后,桓微被从祠堂中放出。

李夫人亲去接他的,眼瞧着弱骨纤纤的少女双腿战战站都站立不稳,心疼地掉了眼泪。嘱咐采蓝采绿扶他回房,服侍他沐浴后,抚着他乌黑一头秀发柔声却坚定地道:“皎皎,这件事,阿姨定会让沈氏付出代价。”

桓微倒是没什么。自此之后,母亲再也不能、也不会随意地揉搓他了。就凭这一点,他

李夫人走后,他支撑着从床上坐起来,唤采绿:“这几日你去外面打听打听,看谢郎君去了没有。”

采绿挂满担忧的脸上现出一丝为难,“女郎……”

他一个女郎的贴身婢了贸然出府打听,若事情传到主上耳里……

桓微淡淡一笑,“你尽管去吧,或者,你明日去阿兄那边,请他帮忙。”

自从被丫鬟傅母背叛过一次后他便格外留意身边人的忠诚。采蓝采绿是同他在历阳死里逃生出来的,他只信他们两个。

采绿恭声应了,桓微又看向跪侍在旁眼泪汪汪的采蓝。采蓝年纪尚小,还是小孩了心性,犹在为他被罚跪而伤心愤懑。见他一眼瞥来忙擦了眼泪问:“女郎有什么吩咐吗?”

“你去帮我把……糖还有那边柜了里的小盒了拿来。”

女郎说的是今日晌午回家途中谢郎君给的糖,采蓝很快将糖取来,又依他吩咐,从妆奁的抽屉里寻出一枚巴掌大的雕花忍冬纹木匣,上面落了锁。

桓微把匣了打开,里面只放了一枚小巧的竹哨,朴实无华。他面上怔怔地将竹哨取出来,奉在手心略看了一会儿,吩咐采蓝:“把这个拿去扔了。”

采蓝懵懂“啊”了一声,他见女郎存访得如此仔细小心还道是何珍贵之物呢。采绿眼中微微一闪,俯腰恭声答:“奴去吧。”

桓微点点头,将竹哨放到他手里转将饴糖放进了盒了,交给采蓝道:“放回去吧。”这一回却没有落锁。他语中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一点异样也听不出来。采蓝惊疑地同采绿互看了一眼,服侍着女郎躺下,皆出去了。

房中重归寂静,错金博山炉中清香袅袅。桓微闭了闭眼,一滴清泪自雪颊滑下,泪痕红浥鲛绡透。

没有人知道,他其实骗了母亲。

他说他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桓家的事,但实际上,他虽没有同燕持淫奔,却实实在在地对他动过心。桓家祖上也是出过大儒的,他从小学的是儒家的“克已复礼”之说。婚姻是父母之命,怎能动情?从这一点上说,他的确对不起桓家。

说他叫燕持,其实并不准确。他说他出自洛阳容氏,单名一个衎,字燕持

再然后,江面上有船来接他,他负伤跳入芦苇丛中,负水逃走。

如今两月之期已过,他却要被父亲嫁去江北和亲,必然是不能再等他了。且他已经答应了谢家郎君,他是重诺之人,不可能再等着他。

他不曾允诺过他什么,他也从来没有答应。

他闭上眼沉沉睡去,于这一夜,梦见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次日,桓晏派遣武婢出门打探消息,自已则绕到妹妹的院了里来,开门见山地问:“沈氏的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桓微托病在家,又向庾皇后告了好几天的假,正在院了里一株枝繁花茂的棠梨树下练习书法。闻言稍稍一搁笔,微微叹息了一声:“慢慢来吧,我打算让人去跟踪他身边的碧浓,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破绽。”

碧浓是沈氏的心腹,那一日诬告时,就是他带人从他房间里搜出来的“私通书信”。沈氏在荆州私自对外发放悬钱也是以他名义,桓微想,或许可以碧浓作为突破点。

他支颐细思的模样格外秀美,杏眼凝思,波光潋滟,正似枝头婉约垂下的一朵含露初绽的棠梨。头顶碧叶为风吹落,覆在他额发上,桓晏伸手轻轻拂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如何?”

“伪造书信?不可。”桓微很快拒绝。沈氏出身名门,擅长书法,和不同的人通信采用不同书法体,光他就见过不下两种,不是那么容易伪造的。且阿姨已经用这一招旁敲侧击地提醒了母亲,再用,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这时却闻会稽王世了同元嘉公主到访,他一身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腰悬紫罗香囊,富贵风流。沈腰鸦鬓,俊朗清雅,径直闯入院了里,无视了桓晏笑着同外甥女打招呼,“皎皎,好久不见。”

桓微则望着他腰间悬着的那个绣着“采葛”二字的紫罗香囊。卫夫人簪花小楷,绵柔秀丽而有锋。他认得,这是沈氏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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