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筠松笑笑,“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特别是她,原本为国教祭司,历来祭司这类人物,都有极其诡异的手段,有些很厉害的,居然能够逆改天命。而祭司的传承,也与其他不同,祭司是由上一代祭司,挑选出她认为是自己真身可踱的下一代祭司,说到底,意思就是,每一代祭司都不过是上一代祭司的承载而已,她们或许拥有不同的身体,却拥有同一个代代相传的灵魂。正是因此,才能够前知五百后而后也知五百年,拥有预言天下的本事。”
陈留王虽然已经见过了倾城发威,此时却依旧道:“若她真的能够预言天下事,为何当年天烬会亡国呢?这不死传说不可信。”
杨筠松若有所思,“王爷所说也有道理。不过或许,天命就注定天烬要亡国,她也只是顺应天命了而已。”
陈留王不再多说什么,只凝重地道:“若是真的杀不死她,只能压制于她,这经过修复的倒阴阳八卦阵,能够支撑多久?”
杨筠松掐算半晌,伸出五个手指,“至多,五年。”
“五年之后呢?她的仇恨更深了,又走出来,继续祸害那些无辜的少女?”
杨筠松道:“若五年后,她能够再度冲出来,只怕不是无辜的少女失去生命那么简单,她虽是个女子,野心却极大,只怕介时将生灵涂碳,不但邾国难保,便是周边数国,只怕都会灭亡,到时候饿孚满地,赤地千里,寸草不生!”
陈留王听闻后,面色变得有些惨白——
“虽然杨公威名在外,但杨公此话,是否有夸大之嫌?她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女子,以一人之力,如何能够做到这样的事?”
杨筠松却笃定地道:“她能做到。”
说着又道:“正好我们是在倒阴阳八卦阵内,趁着修复此阵,可利用此阵的威力去看看此阵未来的命运。”
杨筠松说着,便盘腿坐了下去。
随着手决,周围的符决也运行起来,这时候的碧落行宫并没有拆途,倒阴阳八卦阵的图形却透过了地表显现出来,如刻在地上的浮雕。随着阵式运转的越来越厉害,倒阴阳八卦阵的上方,忽然出现了一片亮黄色的星云,透过星云,似乎可以看到一些画面栩。
画面中果然出现了倾城的影子,她依旧那么美丽妖娆,然而眸子里全部都是狠毒和狂肆,她头顶的天空布满黑色的乌云,而这些乌云会忽然下落,地下是疯跑的人群,将黑云将人群包裹后,下一刻再回到天空的时候,只见之前还疯狂的人们已经倒在地上,变成干尸——
画面中出现了成片成片的干尸,头顶的黑云越来越壮大,它们似乎在随风移动,它们把整个邾国吞噬,使原本繁荣富强的邾国变成为残怛断壁,它们所过之处,人烟变为寥寥,可怕的是,不止是邾国,黑云如同天降邪兵,伴随着倾城充满邪意的笑声,它们所向无敌,最后整个世界都似乎变成了黑暗。
这场景,如今在倒阴阳八卦阵中的陈留王觉得难以置信,然而曹炟和尉迟靖却太熟悉了,那黑云便是蝓蛞,曹炟和尉迟靖与那黑云斗法,最后是曹炟和尉迟靖胜利了。
不过,若是失败呢?如今星云中出现的场景,就很有可能变成为事实。
“王爷,有看到未来吗?”杨筠松问道。
陈留王声音颤抖,“看到了。”
杨筠松又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场景罢了,她再次出来后,必定是带着满腔的怨愤,就算没有这黑云,她也有别的办法来催毁她想催毁的一切。”
陈留王道:“那怎么办?”
“现在王爷只需要按我说的做,将她重新引回倒阴阳八卦阵中,我们便能争取五年的时间想办法。否则的话,她现在只是用少女血沐浴而已,再过些日子,她会更疯狂,这个女人,是个永远都不会满足的女人。”
陈留王终于点点头,“我愿意配合杨公,可是,她即是从这里逃出的,想必,再也不可能想回到这里来,我恐怕没有办法将她引回阵中。”
杨筠松拿出一面圆铜符,只见上面刻满了奇怪的花纹,“这便是用来修复此倒阴阳八卦阵的最后一道铜符,即它是此阵的一部分,我会在这阵中继续修复此阵,而王爷只需要将此铜符想办法贴在她的胸口,介时,它会凭借倒阴阳八卦阵力量,将她收回此阵,无论她在哪里,都会被收回此画。王爷,为了那些无辜的生命,为了您一直守护着的邾国,您一定能办到这件事吧?”
最终,陈留王接过了这圆铜符。
*
陈留王回到陈留王府的时候,沈青已经撑得很艰难。
而陈留王是夜里赶到的,赶到的时候,沈青正坐在玉制四大神兽之间,与倾城展开最后的决斗。可怕的是,一直庇护于她的避水神珠,此时已经出现裂纹,光芒外泄,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但是力量却越来越薄弱,而倾城带着邪性的笑意,一步一步地接近着沈青。
尉迟靖和曹炟实在没有想到,一圈逛回来,沈青这里的情势已经这般危及了,沈青本来于
tang术数方面只是一般,全靠着避水神珠来保护自己,况且她又怀了孕。这避水神珠便是当年的陈宁儿从井下逃跑时所持的避水神珠,若不是这颗珠子,连陈宁儿都早已经是死人了,又何来沈青?
所以倾城看到这颗珠子就气愤,如今更是发力,似乎一定要破此珠,取沈青的性命。
耳听得珠子,发出嚓嚓的声音,裂痕也越来越大,眼见沈青便要撑不住的时候,陈留王忽然就出现了。
“住手!”他大喝了一声。
沈青见到他,劲力蓦然松了一半儿,几乎是要歪倒在地,神情痛苦,“王爷,救我!救我们的孩子!”沈青悲伤地唤道。
陈留王不由地往前冲了两步,却听得倾城道:“救你的孩子?那我的孩子谁救?尉迟风,今日我便要他们母子,偿还我儿子的命!我要你,失去他们!”说着,她亦是往前两步,并且捏起手决再度攻击,陈宁儿本来就难以支撑,这时候一松劲儿,守护在她周围的四大神兽,忽然全部就倒在地上,失去了效力。
她连忙举起避水神珠抵抗,就在这时,却见陈留王忽然拦在了二人中间,然而却是背对着沈青,面朝着倾城。
“倾城,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杀就杀了我吧!”陈留王对倾城道。
“杀你?”倾城微微怔了下,眸子里出现茫然,“王爷,我这样的爱你,怎么舍得杀你?你曾经那样绝情的对待我,我都没有杀你,我只是想折磨你罢了,王爷,看着你的新妻子和你的孩子,即将死在我的手中,是不是很心痛啊?”
“不,我只有一个妻子,那就是你。”陈留王笃定地道。
他身后的沈青听到这话,已然完全失去了力气,原本就已经破裂的避水神珠忽然光华尽失。
而倾城似乎也很茫然,“王爷,你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倾城,我是否真的爱你,相信你亦是有感觉的。当初只是因为,乍然不能接受这样的你,才做了糊涂事,在你不在的日子里,你知道我有多么的想念你吗?沈青,只是因为我太寂寞了,太悲伤了,而她恰巧是那种很会安慰人的人,所以我才娶了她,因为我知道,只要我娶了她,你必定会回来找我,因为你也如我爱你一样,深深的爱着我对不对?”
“啊……”倾城只觉得心头一荡,但凡是女人,不管这个女人有多么的厉害,面对男子的甜言蜜语,总是难以抵抗的,倾城终于收住了招式,缓步走到陈留王的面前,“王爷,你说你爱我,你倒是亲亲我,我从你的唇的温度,就能分辩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倾城仰起小脸,睁大着那双媚惑的眼睛,等待着陈留王的亲吻,陈留王没有犹豫,蓦然紧紧地抱住她,她吻得极其热烈,就好像真的见到了让他相思入骨的爱人,那吻又密又紧,令倾城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在二人如此缠绵的时候,身后的沈青,心,碎了。
然而她本来就是颇为隐忍之人,此时不哭,也不叫痛,只是面色苍白地看着这一切,手中的避水神珠滚落到地上去,原本就有很大的裂缝了,这下一落地,便碎如齑粉,一阵风吹过,便连粉沫都吹散了。
倾城的目光越过陈留王的肩,看到这一幕,心中是痛快极了,忽然推开陈留王,笑着道:“你的唇,很暖——王爷,我相信你的话了,但又不完全信,毕竟你曾经那么绝情的对待过我,若要让我信你,你亲手把那个介入我们之间的贱女人杀了吧?只要她死了,我便彻底的原谅你,我和你之间的感情,便能恢复如初。”
……
尉迟靖忍不住愤声道:“这个妖女!妖女!”
她没有骂她的父亲陈留王,因为她知道陈留王如此做是有深意的,若不与倾城合好,又如何将她铜符贴在倾城的胸口去?
但是真的需要陪上沈青的感情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吗?
尉迟靖大声地道:“父亲,您不能这样做,不能!”
然而,陈留王又怎么能够听到她的呐喊呢?就算听到了,此时大约也不会改变主意吧?毕竟,倾城杀沈青之心已烈,就算他能救得了沈青一时,倾城不死,终究还是会来害她。
尉迟靖心里非常明白这一点,而陈留王自然也是这样想的,只觉得他眸中一抹复杂的深痛闪过,最终却果断地抽出腰间软剑,道:“倾城,只要你能原谅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他说着,咬咬牙,便转身向沈青走去。
沈青想到之前与陈留王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又想到他不在的这段日子,她苦苦支撑,勉强与倾城斗法,早知道如此,又何苦辛苦?便让倾城杀了才好呢,不必面对如今这椎心刺骨的状况。然而她并没有埋怨,甚至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静静地看着陈留王走到近前,一双澄明的眸子,平淡如水。
陈留王也没有说话,他害怕倾城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对沈青的感情,害怕倾城听到他真实的意图。
所以没有多余的话,只是一剑刺出。
这一剑,却刺在沈青的
左胸。
因为疼痛,她的双目紧闭起来,一声没吭,就这样默默地倒了下去。
……
陈留王没有将剑拔出,转身向倾城道:“我杀了她了!”
倾城看着那剑刺入颇深,而且沈青又是个快要生产的大肚婆,想必也是没命了,当下似乎很是感动地道:“风,你果然还是爱我的。既然如此,我便原谅你了,你知道吗?这些日子,实在是发生了很多事,我有许多话想要对你说呢!但是,我不想在这里对你说,不如,我们出去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吧。”
陈留王没有回头看沈青一眼,点点头道:“正合我意,面对着她的尸体,说实话我颇感晦气,便是说话的心情都没有了。”
二人一拍即合,立刻便出了府。
他们二人一出去,从一个阴影处便冲出了上官敬,身后还带着一个大夫,尉迟靖一瞧这大夫的模样,一颗心不由地雀跃起来,居然是中年时的秦越人,二人冲到沈青的身边,上官敬立刻抱起沈青送入屋中,秦越人马上替她把脉。
这一系列的动作,使尉迟靖再次确定,其实陈留王已经算定,今夜倾城定是会杀了沈青的,而他故意如此做,却是提前做了准备。
只是为了把戏做足,因此剑刺得很深入,这还是要人命的呀!
拔剑的过程很艰难,沈青流了很多血,本以为她会昏睡,她却醒来了,原来是肚子痛。
秦越人道了声,“不好,要提前生产了。”
这时候生孩子,对于一个受重伤的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大家的心里都很清楚。
好在沈青毕竟还清醒着,秦越人在她的耳边道:“夫人,您要生了,想想这条小生命啊,您一定要撑住。”
沈青点点头,表示明白。
尉迟靖已经不忍心再看。
大约半个时辰后,沈青生下了一个女儿,虽然看起来过于弱小,然而却是个相对健康的孩子。
沈青在昏迷之前,向秦越人道:“秦神医,将我的靖儿抱来,我看看——”
秦越人于是将小小的孩子抱到沈青的面前,小脸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太太,然而沈青眸子里母性光辉未减,唇角挂上微笑。但是胸口的伤痛,还在提醒着她之前发生的事情,如此目不转晴地盯着这小家伙看了半晌,才道:“既然你的父亲不要你,你也不必叫靖儿。从此以后,你便叫婥儿好了,随着娘亲姓好吗?”
尉迟靖看到这里,哇地痛哭了起来。
原来,从来就没有化名,尉迟靖这个名字,是陈留王这个父亲起给她的,而沈婥这个名字,却是她的娘亲起给她的。
沈青又看向上官敬,再次凝重地对他说,“我的孩儿,叫沈婥。”
上官敬点点头,红着眼睛道:“夫人,我知道了,定会转达给王爷。”
沈青再依依不舍地看向自己的孩子一眼,便渐渐地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深沉的黑暗。
……“娘亲!娘亲!”尉迟靖大声地哭了起来。
曹炟也颤声道:“靖儿,莫要这样,莫要这样,你娘亲,说不定还活着,秦神医的医术你是知道的,陈留王亦不会真的想要杀了你娘亲,她一定能活过来的!”
然而在尉迟靖的记忆中,似乎真的没有见过自己的娘亲呢。
可以这样说,沈青的情况,绝对不乐观。
事已至此,尉迟靖知道自己哭也没用,倒是向曹炟道:“不知道我父亲会怎样对待那个妖女,他是不是真的,真的是因为要对付那个妖女,才这样伤害我的娘亲的!”
二人如此说着话,画面已经转至陈留王与倾城处。
然而画面却有些香艳,他们应该是在陈留王的别苑内,诺大的寝室内,床帐内两个缠绵的身影,伴随着床帐的微微颤动和倾城的呻|吟,想想也知道正在发生着什么。
尉迟靖气到要吐血,都到这个时候了,这二人居然还有心情做这等事!
二人缠绵过一阵子,听得倾城的声音喁喁传出,“王爷,你真的想通了?”
陈留王的声音里有些疲惫,“有你在我的身边,我有什么想不通?”
倾城道:“那,你不怪我了?”
“比起失去你的痛,其他所有的,对我来说,都微不足道。”
倾城听了这话,心里一软——
再次攀上陈留王的颈,“王爷,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吗?”
陈留王道:“好。”
倾城又道:“王爷,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陈留王道:“倾城,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二人说话时几乎是齐齐开口,说完后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倾城撒娇地说:“我要先看礼物。”
陈留王道:“好。”
之后,他让倾城坐起身上,背对着她,倾城一猜,就是项链之类的,当下也不怀疑,幸福地坐在那里等待着礼物。只觉得陈
留王手中握着一物,渐渐地移到她的胸口,正当她低头想看清这东西是什么的时候,忽然觉得陈留王手中的那片冰凉蓦然贴到了她胸口的地方,那冰凉似乎化为无数冰刀,直刺到她的心脏,她啊地惨叫了声,便要挣扎开去。
可是此时因她背对着陈留王,陈留王双臂死死地锢住她,使她像一条垂死的鱼般,虽然挣扎惨烈然而始终不能逃开去,倾城悲决喊道:“尉迟风!你居然骗我!你可知道,你这样做,一定会后悔的!”
陈留王也不说话,只是尽力地将铜符压在她的胸口,倾城的面容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她的头发忽黑忽白,她的脸忽然像老成树干的丑妇又忽尔变回为美丽的年青女子,甚至连她的味道都变了,忽尔异香扑鼻,令人留恋,忽而又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若说,之前陈留王还不相信她是妖怪,此时已经完全相信了。
妖怪之力非人能敌,他更加相信了杨筠松之语。
心一狠,整个铜符如同被烧灼般,将倾城的胸口烫出一个同等大小的洞,之后一下子按进了倾城的体内。
倾城噗地吐出一口鲜血,停止了挣扎。
眼见她虚弱地倒下来,陈留王终于放开了她,只见她这时,倒还是维持着倾城般的年青貌美,她终于能够转过身,对着陈留王,“风,这就是你给我的礼物?”
陈留王神情冷漠,却带着一种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的伤痛。
“我不能让你继续留在世上害人,当初,我若没有在河边救了你,那么后面这些无辜的生命便不会枉死。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能让这错误继续下去,倾城,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倾城的唇角不断地流出血来,面色却是惨白如鬼,经过这番挣扎,发钗散乱,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