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望不紧不慢地在地上来回踱步,回头对李嗣业说道:“我还有一中策,主公可将三军分别屯兵与灞上、细柳原和香积寺,然后放心入长安,入城之后陛下必然要加封你以三公之虚衔,并大家封赏你的子嗣亲眷,主公只管应下来。他必然还要让你担任什么天下兵马副元帅这样的虚衔,继而取消你的三镇行营节度使之位,将你麾下重新分散为三镇,各派三名将领统率。这就到了关键的时刻了,主公你须刻意闭口不言,皇帝虽多疑但心性羸弱,他必然会退而求其次,让你来决定这三个节度使的人选。大夫可将自己最信任的人推上节度使之位,这样一来主公虽被拔高,但不至于被架空,西北兵依然握在我们自己人手中。”
李嗣业低头思虑踱步,突然回过头来问:“你还有下策?”
“自然有,我的下策便是如今吐蕃屡犯河西,边境所有守捉均已失陷,只剩下凉州武威、肃州张掖,西洲酒泉、沙洲敦煌孤守城池。主公可上奏皇帝说凉州不可失,愿留一半兵马助陛下收复洛阳,主公可带另外一半重回河西、安西、北庭三镇固守,静观中原之变乱,看看他们如何收拾残局。如果不出我所料,若没有主公参与平叛,就算弱如安禄山只剩下半数人马,他们想要彻底平灭也需要七八年时间。等这七八年之后,主公也早已恢复昔日实力,坐地割据控疆万里,父子世袭节度使之位,等到大唐彻底丧失民心之后,只需派一军南下关中逐其失鹿,定鼎中原,是为下策。”
戴望独步走到墙根,又转过身来说道:“可能你们会问,这一策为何被称之为下策?是因为此策一来伤及根本,**万强兵分割一半给予朝廷等于是自断经脉,率四万回河西与强敌吐蕃相争,就算能够大获全胜收复河西全境,到时候也已损兵折将,实力一落千丈,恐怕再也不复昔日的兵强马壮。”
“这二来,率军平叛乃是大义所趋,大夫一旦率军回河西,定然会被朝中一些文人清流以锦绣文章诟病唾骂,从而宣扬至天下,以至所有人都说你拥兵自重,消极平叛,弃家国于不顾。以至于主公之前取得的成就歼灭十万,收复长安也会被掩盖,所有人都只会记得你的错处。主公虽然兵权在握,但话语权却不在你这里。”
这一点他很明白,话语权确实与权力无关,它只跟影响力有关。有些人虽然权倾一时,但终究抵不过昔日王朝的荣光,也抵不过主流思想的抨击,最终落得个流传千年骂名。
李嗣业低头沉吟道:“下策对我来说损失太大无法接受,上策又太过激会致使局势失控,倒不如就行中策。你们屯兵关中,我入朝见驾,你们与我都须见机行事。”他抬头想了想,又开口吩咐段秀实道:“你去派人去将臧希液和封常清请来。”
段秀实躬身叉手道:“喏。”
等段秀实离开正堂后,李嗣业对眼前的田珍、戴望,燕小四衷心说道:“你们是我最信任的兄弟,只是此番我欲安排三个节度使承袭我的位置,却需要全面兼顾,也必须能让朝廷挑不出任何错处来。所以我决定让段秀实、封常清、臧希液三人接任北庭、安西、河西三镇的行营节度使之位。燕小四你担任河西行营节度副使给臧希液当副手,并继续执掌炮营。这是我的核心机密所在,所以交给你我最放心。田珍你担任安西行营节度副使,并执掌安西军中的核心力量陌刀队。戴望你担任北庭行营节度副使,给段秀实打下手。”
三人齐齐站在李嗣业面前,躬身叉手说道:“请主公放心,我们定不会辜负主公期望。”
李嗣业欣慰地笑了笑:“到现在为止,我麾下的所有人里面,只有你们三人有资格叫我主公,我期望越来越多的人有这个资格。”
有些话李嗣业没说他们也明白,留他们去担当这三人的副手,等于是给他的安排加上了第二道保险,让他们时刻留意封常清、段秀实、臧希液等三人,不使他们受到外来人的影响。
他们又在上洛郡等待了三天,只因为封常清所在的潼关太过遥远,对方骑快马而来风尘仆仆,在城中驿馆换马后才急切地来到了李嗣业行辕所在地。
封常清进入正堂时,其余两位已经端正地跪坐在了下首,他抬头去看李嗣业的眼色,瞧起来比平时要严峻得多。
他朝李嗣业叉手行礼后,讶异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这么着急把我叫来。”
臧希液依然还蒙在鼓里,自然和他一样懵懂地摇了摇头,段秀实倒是气定神闲,心中还颇为得意,看来他们三个人里面,李大夫最信任的还是我\\。
李嗣业从案几前站起来,走到堂中伸手请封常清与他们两人坐成一排,才缓缓后退两步,把双手并拱手在额前,对他们三人长揖了三次。
三人面上皆露出吃惊之色,连忙惶恐地站起来对李嗣业叉手道:“大夫折煞我等了。”
李嗣业抬起手掌制止他们行礼,口中说道:“你们三人先听我把话说完,其中的关节段秀实已经知道了。如今朝廷忌我权重,欲削我兵权,我当入京师劝谏陛下,不使三军八万多将士落入旁人之手。我要向陛下举荐你们三人分别掌管三镇行营节度使,这是我今日对三位的嘱托与期望所行之礼,我把西北三镇兄弟们的身家就交到你们手里了。”
三人脸上神色已由最初的吃惊变为了凝重,心里的活动想必更加丰富,用眼角的余光相互交流眼色之后,连忙叉手单膝跪地。
封常清目光诚挚地说道:“大夫与我等有知遇之恩,封常清岂能忘却,今后不论外人如何拉拢,常清绝不负大夫的衷心。安西两万弟兄只忠于大夫一人。”
段秀实也叉手说道:“我与大夫初次相遇是在平定黑黄突骑施,进攻怛罗斯城的战役中,一路风雨走来已经十八载有余。在段秀实眼里,大夫于我不但有提携之恩,也有袍泽手足之情。秀实心中虽有社稷百姓,但我愿意在大夫面前立誓,此生绝不负大夫。”
臧希液最后表态:“臧希液是将门子弟,我家祖上虽世受皇恩,但我深知只有大夫才能够让我施展才具,也只有大夫才能够平定叛乱。只要不让我造反,别的人谁想染指河西军以代大夫,我臧希液第一个不答应!”
李嗣业再次向他们三人作了一个长揖,感动地说道:“如此一来,我就可以放心入长安了,把三军交到你们手里,我非常欣慰。”
……
至德元年,腊月初一,李嗣业身边只带亲卫将领库班尼一人,骑一匹白马从春明门入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