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雪舟被埋在半米厚的冰层底下,上半身赤裸着没穿衣服。他双目紧闭,像是睡过去了一样,仅剩的右侧断臂将黑色羽绒服紧紧裹在怀里,像是拥抱着恋人一般。
他的皮肤透着死气的青色,被冻出来的一块块青紫冻痕从他的脸上一直到腰间随处可见。傅雪舟的身上还有好几个被诡异之主触手戳穿的洞口,能让人看到伤口内的骨头和内脏,这是傅雪舟被推下极寒地狱之前受的伤。
楼延从来没见过傅雪舟这么狼狈的模样,他拧眉试探地叫道:“……傅雪舟?”
傅雪舟平静地躺在冰层之中,银发披散在身后,被冻得根根分明。整个人像是埋葬在冰面下的一幅油画,栩栩如生,精致又毫无生气。
看起来就像是已经死了一样。
楼延伸手摸向了傅雪舟伸出冰层拽着背包的手,想要试试傅雪舟还有没有脉搏存在,但他的手刚碰到傅雪舟的手指,就听“咔嚓”一声,傅雪舟的手指竟然就这么被他碰断了。
楼延被吓得猛地缩回手,脸色一变,提高声音喊道:“三新!”
“来了来了!”李三新匆匆赶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道,“楼延,这包是傅……卧槽,傅雪舟?!”
他震惊地看着冰层中的银发男人,差点儿失语:“这、不是,傅雪舟怎么会被冻在冰里面?!”
这特么还能救得回来吗?
“我刚刚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他的手指直接就断了!”楼延,“这怎么回事!”
“正常情况正常情况,”李三新上下打量了傅雪舟一遍,心沉到了谷底,勉强冷静道,“他已经被冻僵硬了,我们从冰里挖他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一点,否则很可能连冰带人一起敲碎了,那就真的不好救了。”
实际上,李三新现在心里直打鼓,他已经觉得傅雪舟救不回来了。
傅雪舟竟然连羽绒服都脱了下来,就这么裸着上身被冻住。这可是人被冻死之前出现的幻觉热感,只有冷到了极点才会出现这样的“反常脱衣现象”。
再看一看傅雪舟身体上的伤口、冻伤还有毫无起伏的胸膛……哪怕李三新不是个医生,也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判断出傅雪舟已经没有呼吸了。
一个活人,根本没办法被冻在冰层里还能活下去。不说被冻死,单是缺氧都能让他窒息而死。
但李三新没把他的推测说出来,他知道楼延不会不懂得这些道理。但楼延还是把他这个不是专业医生的兽医给叫了过来,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人在只有希望对方还活着的时候,才会这么着急地呼喊医生,想要从医生嘴里得到专业而积极的回答。
李三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勉强留了一线希望地想,傅雪舟又不是正常人,万一他还能有活着的希望呢?
李三新把身上的东西放下,将雪蜡烛放在靠近傅雪舟头顶的地方后就从背包里拿出来了一把小锉刀,“延子,别发呆了,咱们赶紧把他给挖出来。记住,动作一定要小心!”
楼延沉默地点点头,放下了身上的东西,拽着李三新的衣领把人往后拉了拉,“你往后退,我先把上面的冰块搞碎。”
他蹲下身单膝跪在冰层上,掌心骨刺冒出,楼延握着骨刺就刺入了冰层,飞快地搅动将冰层裂开。
李三新围在旁边帮忙将碎掉的冰块挪开,几分钟后,傅雪舟上方的冰块已经被二人弄干净了,只剩下五厘米厚度的冰层包裹着傅雪舟。
楼延和李三新小心地连冰带人将傅雪舟给抬了上来,一边小心地清理剩下的冰块,一边借助雪蜡烛的烛光缓缓溶解残余的冰块。
在他们的努力下,这些冰块很快就化成了水。为了更方便救人,两个人都把厚厚的手套给取了下来。李三新小心地擦过这些水痕和碎冰,手终于能碰到傅雪舟了,在碰到傅雪舟的一瞬间,李三新被冻得一个哆嗦。
傅雪舟身上真他妈冷,又冷又僵硬,跟块千年不化的大冰块一样,碰一下就感觉冷意从手掌心窜到了全身。
李三新再一次开始怀疑,傅雪舟真的还能救活吗?
他偷偷抬眼看了楼延一眼,楼延低着头清理着傅雪舟上身伤口周边的冰块,手法很稳,却看不到表情。
唉。
李三新不再多想,继续清理着傅雪舟下身的冰块。渐渐的,傅雪舟的身体也在烛光下变得柔软,并从身体里泌出来了很多水打湿了傅雪舟下半身的衣服。
李三新和楼延来救人的时候就料到了衣服这件事,所以提前给傅雪舟准备了能换的干燥衣物。李三新小心地卷起了傅雪舟的裤脚,脱掉了傅雪舟的鞋子,动作却越来越慢,神色不由有些同情和不忍。
他和傅雪舟其实交际不多,但仅有的几次见面中,傅雪舟给李三新的印象都是绝对的强者,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甚至是灭世大魔王这样恐怖又令人警惕的形象。但现在,傅雪舟的脚趾已经被冻坏,双腿的皮肤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局部冻伤,多是重度冻伤,少有中度冻伤,并且还被冻出了水泡和血泡。
很狼狈,很难看,也足以想象傅雪舟在昏迷前受到了多么严重的痛楚。
但对傅雪舟来说,身体上的痛楚和狼狈或许是最不值得他在意的东西,最让他在乎且死也不松手的反而是……李三新看向了傅雪舟怀里抱着的黑色羽绒服和另一只手直到现在也拽得紧紧的背包。
傅雪舟被冻得产生了幻热,也确实因为幻热而反常地脱下了衣服。但他却并没有像其他被冻死的人一样远远把衣服给扔了,反而那么紧地抱在怀中,足以见这件衣服对他有多么重要。或许在死亡、不,昏迷之前,傅雪舟还保留着清醒的理智。也就是说,这个人清醒地感知到了自己被冻住的一切感受。
想到这里,李三新那颗多愁善感的烂好人心有些受不住了,对傅雪舟那些不好的印象都因为同情降低了许多。他匆匆处理完这些伤口,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延子,你来给傅雪舟换下半身的衣服吧,我把他上身的伤口给清理清理。”
楼延和李三新
换了位置,看到傅雪舟被冻坏的脚趾和双腿,楼延抿了抿唇,心情有些压抑地给傅雪舟脱掉了下半身的衣服,再给他一层层地换上干燥温暖的新衣服。
楼延从没这么小心和仔细地给傅雪舟穿过衣服,或者可以说他从来没这样给别人穿过衣服。他的动作生疏笨拙,但很仔细小心,再也没有像之前那根断指一样伤到傅雪舟的身体一丝一毫。
给傅雪舟换完下半身的衣服后,楼延又把他的上身衣服给换好,全程其实很复杂,但楼延罕见地有耐心,甚至还将傅雪舟夹杂着碎冰的银色长发给扎起来戴上了一个帽子。
做完这些,雪蜡烛只剩下了三分之一。
楼延一点一点从傅雪舟紧握的手心里把那个背包拿走,然后将傅雪舟背在了身上,示意李三新拿起来雪蜡烛:“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李三新欲言又止。
在刚刚给傅雪舟清理伤口的时候他已经趁机摸了傅雪舟的脉搏和心跳,已经确定傅雪舟没有生理反应了……傅雪舟已经死了。他看着楼延仍然像对待着活人一般对待着傅雪舟的样子,心中就一阵阵钝痛。
“延子,傅雪舟可能救不活——”
“不要说,李三新。”楼延打断了他的话,已经率先背着傅雪舟往外走去,声音听着镇定,但语速却很急促,“别说那句话。”
李三新张张嘴,颓然地闭上嘴巴,捡起地上的背包和傅雪舟紧拥的羽绒服跟了上去。
楼延的眼睫垂落下一片长长的阴影,背上的人没有丝毫暖意和动静,双手垂落在他的胸前微微晃动着,和尸体没什么区别。楼延觉得很奇怪,明明傅雪舟的体重不算重,明明这点重量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他却觉得每一步都走得很沉重。身上好像多了一座足以压死人的山,让他的呼吸也跟着难受,肺部空气减少。
傅雪舟死了吗?
看起来好像是死了。
但不应该啊。
他怎么能死了呢?
楼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他明明对傅雪舟没有那么深的感情,他明明在十天之前还在庆祝傅雪舟的死亡,但为什么到现在他却有种心中空荡荡的茫然感呢?
一切一切的声音都离他远去,他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的缓慢跳动和脚踩雪地的声音,安静孤寂得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一个活人。
傅雪舟的身体好冷啊,冷得透过楼延的衣服,把楼延的五脏六腑也快要给冻上了。
楼延一步一步地背着傅雪舟往下来的山壁走去,突然张嘴问道:“……傅雪舟背包里的食物有用过吗?”
楼延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沙哑,这句话传到李三新的耳中时,让李三新莫名地眼睛一热。他连忙低下头翻了翻傅雪舟的背包,翻出来了一盒被吃完的糖果和一瓶被要见底的酒。
随后李三新惊讶地发现其他的压缩饼干、巧克力以及一些罐头根本都没被打开过,傅雪舟竟然只吃了糖果。
李三新皱眉,不解又恨铁不成钢:“傅雪舟竟然只吃了一盒糖喝了一瓶酒,这么多吃的他怎么都不吃啊?他到底在想什么,要是吃了东西最起码也能多坚持一会儿!”
楼延脚步一顿,他看着傅雪舟在他身前垂落的满是冻伤的双手,闭上了眼睛。他想,他大概知道为什么。
“因为甜味能让人快乐。”曾经,楼延问过傅雪舟为什么这么爱吃糖。银发男人轻描淡写地勾起楼延的下巴,用含着一块荔枝味糖块的唇轻轻吻上了楼延的唇,在唇齿间低低叹息道:“人想要活下去,就需要点甜味来冲淡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