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衍山站在店铺前,望向那已经变得不熟悉了的废墟。
被烧得漆黑的门框,高温炙烤后碎裂的玻璃,被燎了一半的失去“两只”二字的小熊甜品店的招牌。
目之所及之处,只剩下了一片灼眼的黑,和那黑之中夹杂着的略微色彩。比如…烧毁了一半的大门外的警戒线。
警戒条上印着霓虹治安署的字样,显眼处还挂了一块‘闲人免进’的招牌,不远处的原本应该是大厅的地面上画着白色的人形印记。
想来,夏川有咲原本就躺在这里。
王衍山确实讨厌夏川有咲不错,但那也仅限于生前的夏川有咲,身死债消对于华国人来说似乎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当然这仅限于她给自己造成的伤害。
至于对美月造成的伤害,王衍山是绝对不会原谅的。
哦对,偷美月浴衣这件事…赔钱!必须赔钱!
被自己脑子内的胡思乱想逗乐,王衍山突然有些想笑,但无论如何,他都有些笑不出来。
治安官所说的夏川有咲是为了救自己才闯进火场的这件事,王衍山是嗤之以鼻的。
在她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并非没有了意识,只是失去了行动能力。
意识恍惚之间,他隐约听到过夏川有咲所说的话,‘伪造现场’、‘假死’、‘监禁’之类的。
在燃烧着的房梁擦着他的头皮轰然塌下,死死地压住夏川有咲时,他竟然有些庆幸自己失去了行动能力。
王衍山摸了摸自己因为被燎了一半而被迫剃成的寸头,依然心有余悸。感受着一呼一吸之间呼吸道传来的灼热痛感和因为恐惧而不住颤抖的手指,他再一次认识到了人这一生物的脆弱性。
老爸的身体并没有因为此次火灾留下什么比较严重的后遗症,自己也只是轻度的呼吸道灼伤;店铺重建的费用可以由保险公司负担,这场大火似乎只是他生活中的插曲,很快就会过去。
但近来频繁的梦魇,和梦魇中的黑影,让王衍山意识到了一件事——他可能患了PTSD。
不等到出院就跑来这片废墟之中,也是为了证实这件事。
感受到大脑不断向四肢发出的危险信号,王衍山咬了咬牙,抗拒着身体的本能,抬起一条腿正欲踏进那废墟之中,却听到了从左侧传来的脚步声。
他忙缩回了自己的腿,如果让治安官们看到自己无视警戒线进入火场,那可就免不了一通念叨了。
扭头看向来人,王衍山松了一口气,不是治安官们。想来也是,距离火灾已经过去了有一段时间,这里能收集的证据,也都收集得差不多了,如果不是有什么遗漏掉的特别的证据,他们是不会特意跑一趟的。
“怎么了?今天过来是又有什么想倾诉的事情吗?”王衍山向着来人问道。
“是…也不是吧。就是听说你家…”来人意识到了这话的冒犯,用手指了指衍山家被烧了一半的门框,“所以我想来看看你。”
“那你运气还挺不错的。”王衍山耸了耸肩,“这还是我自这件事后第一次来到这里。”
“不过你的运气一直都不错。”想到前几次的相遇,王衍山又补充道,“之前我在店里值晚班的次数也不多。”
中元日芽香笑了笑,“可能在遇到衍山君这件事上,我的运气不错吧。”
王衍山察觉到了中元日芽香对他称呼的变化,却也没有提出异议,他没有心力去纠结这种事,只将注意力放到了她的潜台词上。
“是在乃木坂又遇到了什么事吗?”他问道,之前中元日芽香只要来他家店里吃饭,大部分是为了他料理中那份安抚人心的力量,小部分…则是自己提供的‘垃圾桶’服务。
只不过自己也很乐意当她的垃圾桶就是了,那可是侧面了解偶像生活的最好机会。
中元日芽香摇了摇头,她没有回答衍山的问题,“这种时候不适合让你做我的垃圾桶,应该是我做你的垃圾桶才对。”
“如果有什么想说的话,你可以跟我说的,就像之前我向你倾诉一样……”中元日芽香带着忐忑说道。
衍山没有回应她的话,他抬腿跨过了警戒线,运动鞋踩在灰扑扑的瓷砖上,每走一步都留下了一个脚印,就像许久没有人踏足的老房子。
即使是家里发生了这种事,也依旧没有对自己倾诉的欲望吗…?中元日芽香有些失落。
在从绘梨花那儿得知衍山家发生的事时,她才惊觉,即使和衍山君相识许久,她对衍山君的了解甚至都不如绘梨花。——她认识衍山君的时间,大概比绘梨花早上了…一年?她不确定。
她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对面前的少年生出什么好奇心,但她发现自己错了。不知从何时开始,她有了靠近少年的妄想。
王衍山走至吧台一侧,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木质吧台的纹理,深深浅浅的使用痕迹,承载着自己的回忆。
指尖处传来的凹陷触感让王衍山微微一愣,他用手擦干净了那凹陷处的附近,看起来像是用剪刀扎出来的痕迹。
这痕迹的来源……是在那一天。
“刚刚山下中直先生过来的时候,你妈还以为是新闻里说的流窜在瑞穗町的杀人犯,差点用剪刀把人给扎了。还好你妈胆子小,一剪刀扎在了吧台上。”王大永边说边笑,当时的他用手轻轻地摸着柜台上那被剪刀扎出来的孔洞,正如王衍山现在所做的一般。
这一切,仿佛还在昨天一般。
过去的故事所承载着的温馨感好像冲淡了大脑释放的焦虑信号,王衍山偏头看向中元日芽香,“要过来吗?”
日芽香站在警戒线外,神色中全是纠结,“那个……就这样进去会不会不太好?警戒线都没有撤呢。”
“没关系的,治安署的人应该不会来了。”王衍山回答道,走到了大厅的另一边。
这一边便是食客们的用餐区域,相比于另外几个地方,这里受灾并不算严重。
火焰灼烧的痕迹给实木餐桌和餐椅增添上了些许写意的感觉,就是几个包了皮的软椅失去了它们的皮。
好在,之前的王衍山喜欢坐的位置所配套的都是实木餐椅,坐在常坐的位置上,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常坐在他对面的美月。
餐桌上的食物不停切换,从咖喱变成回锅肉,又从回锅肉变成了甜品,面前的人始终都是那个人。
直到幻象中的一把火燃起,幻象的火,烧光了幻象的温馨,也烧光了幻象中的她。
但火总是贪婪的,在吞噬完他的所有后,还欲吞噬他的所有,火焰攀附上衍山的指尖,顺着手臂爬上他的肩膀,但他却动不了。
王衍山的呼吸声加重,额头、后背不住冒着冷汗。
“在想什么呢?衍山君?”独属于中元日芽香的声线从对面响起。
面前的幻想忽而间完全消失,被吞噬的幻象中的她并没有回来,她、坐在了她的位置。
“没什么,就是想到了些不好的事。”王衍山伸手擦去了额头上的冷汗,含糊其辞道。
他不愿与他人说起那晚发生的事,也不愿与他人说起幻象中的她。
少年的疏离感太过于明显,中元日芽香的眸光暗了暗,也是……在家庭遭遇如此大的变故之后,变得不爱说话也是正常的。
但她不愿就此结束和少年之间的对话,她察觉到了自己想与少年多说两句话的渴望。
将这个渴望归结于惯性,日芽香惯性地说起了自己的事,“我想从乃木坂46毕业了。”
“为什么?”少年忽地抬起头,眸中多了些神采,他惯性地指了指菜单的位置,在发现店里已经不再具备招待客人的条件后,他站起身,“你还没吃饭吧?这里没法招待你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吃一点?虽说就是些家常菜,但是我觉得我应该能做的不错。”
少年突然密集起来的话让中元日芽香愣了愣,她恍然发现,少年一直都是那个少年,只是自己变得贪心了而已。
贪心地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情,但在他们之前的相处方式中,是不包含‘了解王衍山’套餐的,她购买的一直都是‘树洞’套餐。
少年的态度让她发现了,中途切换购买套餐,是不被允许的。
自己和他的关系,在套餐生效的那一天,就已经定死了。
怅然若失中,中元日芽香点了点头,“那就麻烦衍山君了。”既然衍山君没有提到称谓的问题,那自己应该还是能用的。
“王衍山!你跑这儿来干嘛呢!要死啊!”女性猿猴的咆哮声从街的一边传了过来。
王衍山刚打算抬脚跑路,女性猿猴的咆哮声再次响起,“你敢跑你就死定了!”
这话犹如定身术一般将王衍山定在了原地,也将中元日芽香给整懵了。
女性猿猴矫健地越过警戒线,犹如一百米跨栏的运动员一般,出现在了他们两人的面前,而后精准地揪住了衍山的耳朵。
中元日芽香更懵了,这是…在休息室里和自己打过招呼的三期生?当时的她好像没有那么凶悍吧?她默默地缩在了一边,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疼疼疼!”王衍山略带些沙哑的惨叫声响起。
意识到衍山的情况,美波恨恨地松开了自己的手,“这只是给你个小小的教训罢了。”
王衍山侧过身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什么凶八婆…”
美波听不懂衍山口中的中文,但从语气中美波判断得出来好赖,火气在看到衍山衣服裤子上沾着的灰时又爆了出来,她上手恨恨地拍着他的衣服裤子,“那椅子上这么脏,你还往上蹭!你属狗的啊!到处乱蹭!”
感受着美波手上的力道,衍山是有苦说不出,在瞥到一边的中元日芽香之后,他仿佛找到了救星一般,“中元桑,介绍一下,这是我表妹,梅泽美波!”
美波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扭头看过去,这才发现了尴尬地站在一旁的前-前辈。
她不是没有注意到那一个人影,只是……她那个时候还以为是什么被衍山强行拉过来一起玩的路人而已。
美波放开了衍山,尴尬地鞠了个躬。
对面也尴尬地回了个礼,一瞬间,现场变成了尴尬与尴尬地对决。
但王衍山并不尴尬,他用刚刚摸过吧台的手指在美波的脸上抹了一把,而后快步逃离了现场。
美波有些莫名其妙,看到中元日芽香的提示后,她从随身携带的小包中拿出了镜子,赫然发现自己原本洁白的脸上多了一道黑乎乎的印记。
她顾不上在中元日芽香面前的形象,用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一把抓住了衍山的后衣领。
现场乱作一团。
不远处的中元日芽香看向打打闹闹的两人,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她,是买对套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