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仙师不是神农氏啊。”
这是林芦和韩川一起看了新得的三本书之后的感慨。他们先前一直暗暗以为树下老人其实就是神农氏的化身,不然除了那托以历史为名的寓言之外,为什么全都是农书呢。
可是今天新授的三本书,却是农书、工匠之书和……食谱,那树下老人总不能既是炎帝神农氏化身,又是黄帝轩辕氏的化身吧。
也不怪他们总往神异方面想,不说来无影去无踪的奇异之处,便是这书也不是凡物。农书和史书还不过是材质奇特,新的三本书中更有栩栩如生之图画,除了神人,谁能画出这样几乎与实物没有区别的图案?
林芦拿过食谱细看,韩川便看那工匠之书,两人几乎同时选中了自己的目标,又同时向对方询问:“找姑父打造这个可好?”
夫妻俩不由相视一笑,韩川正要开口让妻子先说,两人又同时神色一动,向外看去。
他俩自己不知道,他们的耳目都比过去灵敏许多。所以他们听见了外面鬼鬼祟祟的动静,但这动静让他们很迷惑——不是贼人,而是两个儿子。自家院子,两个孩子却轻手轻脚的开门,蹑手蹑脚的行走,听起来像是进门入屋,隔了一会儿又到了门边。
“他们在搞什么鬼?”
韩川不懂,这两孩子都特别省心懂事,今天在家是想干嘛?他朝妻子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到门前张望,就见韩信抱着个竹筐,略显吃力地站在门口与人说话。筐里装着什么看不见,但一边的韩武两只手捧着的东西可看得分明,那不是他家的祖传竹简吗!
韩川顾不上说话,赶紧开门冲出去,正无聊着的韩武先看见他了,顿时尖叫起来:“阿兄阿兄,阿父发现我们了!”
韩信也吓得一哆嗦,抱紧了自己的小竹筐,话说了一半就呆在那了。
门口站着的男子身着绸衣,本来正饶有兴趣地听这个小不点说话,见状也抬起头来,看到了韩川。这时他才愣了一愣,向韩川行了一礼:“齐国行商刀谷,失礼了。”
一个齐国行商怎么跟他儿子搭上话了,韩川警觉起来,生怕是掠卖幼童的恶人,上前将两个儿子拽到身后护着,冷淡道:“客人与两个小儿有什么可谈的?”
那人也知道自己这行为可疑,再度行礼:“我本是奉我家主人之命,前往南方贩货,经过淮阴,正逢着此处里公在县中收粪,一时好奇,随之前来桃溪里一探究竟。来此听闻这是韩公的主意,便起意拜访。不想路上遇见令郎,又说家中有书欲卖,带我来此,取了几卷观看……”
他含笑看向两个小孩,小的那个尚自懵懂,大的那个却是吓坏的模样,果然是背着父亲的啊。他实在有些好奇,这孩子才多点大,五六岁吧,做事不周全是自然,只是为何要把家中书籍卖了呢?难道是为了换钱买吃食玩具?
韩川也不懂,不过知道是误会人家了,自家讨打的熊孩子还干出这种事来,不由又是尴尬又是生气。有客当面,不好立刻教训孩子,只得先缓和了脸色请人入内,然后板着脸叫韩信和韩武回屋去。
韩信抹身就跑,蹿得比耗子还快。韩武懵里懵懂地捧着竹简追,跑着跑着竹简还掉了,急得大叫:“阿兄等我!”
韩川尴尬得没眼看,干脆假装没看见,将客人请入详谈。齐国富庶,商人消息灵通,他正好问一问如今秦楚交战的事情。
来人自称刀谷,是齐国商人刀间的奴仆,为主人到越地贩货。
他对粪肥好奇,是因为齐国农业发达,农人早就在用粪肥田了,但也就是用自家猪圈里的粪便而已,反正这年头人用的厕所就在猪圈上方,人粪猪粪混在一起,时间久了累积多了,就铲到田里去一点不浪费。齐国的农人也掌握了一定的技术,自然发酵之后,自然不会烧根。
但他也没从没听说还要到县里去收粪的事,所以同宋羊多聊了几句,得知韩川堆肥的效果极好,当下便产生了兴趣。
韩川略有奇色,方才门外停着的是马车,车身虽非华美无俦,但也非平常人能置办。这刀谷亦是衣着锦绣,腰间悬着玉佩,可听他的口气,竟然只是那个齐国商人刀间的奴仆?身为奴仆,替主人出来办事,竟然还有心思探听不相干的闲事。
不管是刀间,还是这个刀谷,都显得有些奇处啊。
韩川心中一动,这不就是将堆肥之法扩散出去的机会吗?他迅速想了个说法,正色道:“实不相瞒,昔日许子虽北上滕国,亦有向其学农之人留于楚地。我韩氏祖上长住于楚,曾与一些农家弟子有所来往,因而对农事有些见解。我迁居淮阴,家中钱粮不济,更是一心琢磨如何从田土中多些生息,便有了些上不得台面的主意,却让客人见笑了。”
“何敢笑!”刀谷亦端正了神色,“韩公,我愿出钱五千购此术,不知韩公可否教我?”
五千!韩川本来已经想好了,等他开口就同意教他,让他带回齐国传授,一下子也被他这句话给砸晕了。
五千钱都能买头耕牛还有余了,这人不是奴仆吗,怎么开口就敢给五千钱的买卖作主了?
他一时没说话,见对方唇齿欲动,眼看着就像是要说个“六”,韩川脱口而出:“不卖!”
对方也是一愣,韩川喘了口气:“活人之术,岂敢言卖。只我人微言轻,连淮阴都不能尽教之,唯愿客人回齐国后尽力传授农人,若能传遍天下,那更是件好事。”
刀谷大为感动,双手举至头顶,避席一拜至地:“韩公仁义,我必告之我家主人,为韩公扬名。”
韩川见是机会,又说起宿麦的种植,刀谷不愧是齐国这样的大国来人,果然知道宿麦,但因为土地肥力往往不足,除了上等的肥田,其他田地种了一季稻粟,又怎么能有地力再去种麦呢。因此只在少数地方有种,不曾流传开来。韩川现在一提,他顿时想明白了,抚掌称赞:“不错,不错,有了肥田之术,种宿麦就是生生多了一季收成,这是大事!”
他不敢大意,借了竹简与笔,不怕惹人厌恶地反复询问,将堆肥的要点一一记录,又呈给韩川检查,改了几处容易有歧义不分明的地方,这才郑重收好。
韩川对他的主人好奇透顶,忍了半天,这时终于能问了:“不知客人的主人是齐国哪位大贾,做的是哪种买卖?”
刀谷露出自豪之色:“我家主人名间,年方十九,去年才从家中得了笔钱,开始自己经营。我本是为刀氏耕种的奴仆,三年前主人到乡间收债,偶然见我识字会数,便将我召至身边服侍,教我商贾之术。一旦主人自己作主,便依着我等所长,从事不同生意,也不限着什么。”
这还真是个奇人,韩川捧场地称赞了几句,又打听起秦楚交战的消息。刀谷脸上也浮现了愁容:“秦王以王翦为将,并不冒进,如今看着似是相持,其实战事于楚国十分不利。我听说秦国律法严苛,对商贾更是限制颇多。唉,若楚国也为秦国所取,以后这边的生意不知道要如何做了。”
那齐国要是也被秦国所取,岂不是直接不要做生意了?韩川心里想着,不过看刀谷似乎并不觉得齐国会轻易落败的样子,也就没多话,一起慨叹了几句。
直到聊得尽兴了,刀谷才告辞离开。他在淮阴只是路过,并没有生意要做,不过耽搁了这阵子,也不得不住上一晚了。马车在乡间土路上颠簸着,对于商人来说是日常之事,丝毫不妨碍他思考。
他在琢磨要寄回给主人的信,一时竟有些微的惭愧。对堆肥的事这样上心,并不是他有济民之心,而是他见宋羊收粪,便迅速想到了生财之道。
这门生意,虽然肮脏,可当真是个能长久生钱的好买卖啊。也不必主人亲自去做,他们这些奴仆本就身份低微,去从事这样的贱业有什么不可以呢?只要在刀氏本家的乡间推广,这生意必然能被刀氏包了。主人从家中得了钱开始经营,身家还不丰厚,这样细水长流稳赚不赔的买卖完全能做得,若是操作得当,主人还能落得个好名声。
韩公既不要钱,那就替他扬名吧。刀谷想定了主意,一边送信回去,一边留了机灵的随从在淮阴。
于是在韩川不知道的时候,刀氏从人已经打听了淮阴各乡的出名人物,或是德高望重,或是里中豪杰,然后持钱财拜访,言道桃溪里韩君有粪肥之法,刀氏以万钱购之而不肯受,只愿此术造福乡里,推行天下。故刀氏感其德行,取万钱为押,请本地豪杰试用堆肥之术以为示范。
而韩川这个时候,在为儿子犯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