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童歪着脑袋,小小年纪一本正经的深思:“没有啊,是我父皇说喜欢母妃遮面,母妃才会偶尔以薄纱遮面的。”
容温的目光又落在不远处的女人身上,她总以为母亲的样子在她脑海中永远都不会被遗忘,而当她想从不远处的女人身上寻找到母亲的影子时,才恍然发觉,不过七年光阴,母亲在她脑中已经寻不到丝毫的熟悉。
自她记事起,好似,母亲就不愿与她亲近,所以记忆中母亲的样子永远都是一个又一个的背影,让她追逐,甚至她都很少以正面对着她。
母亲不愿意看见她。
容温怔了会神,收了收心绪,对男童温柔道:“姐姐不想见你母亲了,下次我若还有机会进宫,就送你一把弹弓。”她抚了抚男童的头,温声道:“姐姐先走了。”
容温走远,男童撇着小嘴看她,很是不解,只小声说着:“这个姐姐好奇怪啊。”
——
悄悄跟在小皇子和容温身后的嬷嬷在一棵粗壮的榕树后看着容温又走出了玉兰园,神色也透出不解,倒也没多思虑,哄着小皇子就又去别处玩了。
此时,皇后娘娘吃了些酒,让萱阳公主陪着在结了一层薄冰的湖边散步,萱阳公主身边的宫女走上前来,在公主身边轻声低语了几句。
萱阳公主轻哼了声:“本公主倒是大意了,把她带过来。”
皇后看了她一眼,斥责道:“好端端的闹什么脾气,谁又惹你了?”
萱阳不愿说,只挎着她母后的手腕:“母后,儿臣求您件事。”
容温这边正心神不宁的顺着适才小皇子带着她走过的路返回,她有些迷了路,正不知所措时,身边走过来一个宫女,有几分眼熟,可又不记得在哪见过。
宫女上前道:“姑娘可是要回宫宴处,跟奴婢走吧。”
容温心思不在这处,对她道了谢。走出一段路后,才发觉不太对劲,抬眸张望间,看到了不远处正向这边看着的人。
萱阳公主。
容温走上前行礼:“臣女见过皇后娘娘、公主殿下。”
皇后将她上下打量了番,纵然是后宫佳人无数,这女子也称得上是绝色,且骨子里有掩饰不住的执拗之气,也难怪顾观南那般清高自傲的性子会把她带在身边。
皇后虽是骂自己女儿没出息,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好几年,别说是娶她,就连一句承诺都没落到,大胤朝好男儿不多了去,非他顾观南不可了。
一个尊贵的公主,纡尊降贵的跟一个女子争风吃醋。
皇后身为人母,终是不舍得看自个女儿委屈,她清了清嗓子问容温:“今岁多大了,可许了人家?”
容温如实回:“臣女今岁十七,未许人家。”
皇后端起杯盏抿了口茶:“今儿本宫高兴,瞧着你也喜欢,给你许个人家,你可愿意?”
容温不知皇后娘娘为何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有萱阳公主在,想来是因着她今日跟在二表哥身边来了宫宴,让公主心里不喜了。
她一时没了回话。
她不愿意。
皇后身边的嬷嬷看了容温一眼:“娘娘问你话呢,这上京城有多少世家女想让娘娘给赐婚都没那个福气,你不过是扬州六品小官之女,也是攀了恒远侯府的光,还不快谢过皇后娘娘。”
容温感觉到了来自上首的凌厉目光。
她提起裙摆跪在皇后面前:“臣女谢皇后娘娘好意,只是,臣女如今并不想婚嫁,若娘娘赐了婚,臣女便耽搁了别人。”
嬷嬷见皇后冷了脸,呵斥:“大胆。谁教你敢在娘娘面前如此说话的。”
皇后打量着容温,初来上京权势之地,在皇宫贵人面前倒是丝毫不露怯,这副娇滴滴却又傲气的模样倒是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皇后语气凌厉,带着不容置疑:“你多虑了。”她想了想:“如今有两个选择,平阳将军府的庶三子与你倒是般配,你若不愿,还有安阳侯正要续弦。”
容温跪在冰凉的青石板上,指尖蜷起,脑海中又响起了继母说过的话,她父亲就算只是六品小官,她也没沦落到去嫁给一个庶子亦或是给人做续弦的地步。
许是被皇后的话欺着了,容温适才压在心底的紧张反倒不见,抬眸与皇后相视,眸光坚毅而不屈服,认真道:“臣女不愿,若皇后娘娘非要赐婚,我如今借居恒远侯府,娘娘可与顾中书言说此事。”
听容温如此言说,那神色间一股子犟劲,萱阳公主瞬时来了脾气:“你这话何意?他是你什么人,你与他——”
萱阳公主的话被人打断,顾慕冷沉的嗓音隔着很远传来,他大步走至皇后跟前,瞥了一眼跪在那里的容温。
萱阳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分明看到他眉眼间染上了一层薄怒,她上前一步压柔了嗓音:“你来了,我母后不过是要给她说个人家。”萱阳下意识解释着,以让他看起来没那么淡漠。
顾慕看向皇后,沉声道:“不知娘娘要为家妹赐婚何人?”
皇后早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心中一凛,此刻更是没了适才的平静,温声道:“顾中书来的正是时候,本宫也是瞧着这姑娘喜欢,才想要给她说门亲事。”皇后避重就轻。
顾慕垂眸看向容温,嗓音平和的问她:“表妹可愿让皇后娘娘赐婚?”他问的认真,眸光深邃,容温与他眼眸相视后,心间涌入了一股力量,回着:“不愿。”
顾慕淡淡应了她一声,随后对皇后道:“如此,就不劳烦娘娘费心了。”
顾慕如此不给皇后留颜面,皇后面上依旧未显露不满,眉目温和的说道:“是本宫一时只顾着喜欢,却是忘了问容姑娘心意了。”
皇后本以为这事也就了了,垂眸端起杯盏抿了口茶,却听顾慕又开口:“不知她如何冲撞了娘娘,冬日地寒,跪在这青石板上。”
皇后手中杯盏微颤,心中一惊,顾观南这是在问责她?
皇后尊贵惯了,一时无言,想到恒远侯府的势力,想到如今的朝局都是由他顾观南在把控,她的儿子在他面前亦是百般讨好,她又怎能得罪他。
皇后起身,缓步走至容温身前,弯下尊贵的腰将手伸在容温面前,温和道:“不愿赐婚就不愿,这么冷的天,快起来。”
皇后如此耐得住性子,一旁的萱阳公主早就按捺不住内心的燥气,走到顾慕身前,颇为委屈,眼眶里都蓄了泪,指着一旁的容温,小女儿家姿态的问他:“顾观南,你若是喜欢她,日后你我成婚了,让她留在府中便是,你至于为了她如此驳我母后的面子吗?”
顾慕神色不变,嗓音平淡:“公主慎言。”
皇后见自己女儿这般失态,抬手将身边侍奉的嬷嬷宫女都遣了下去,顾慕无心多说,看向容温:“走吧。”
——
容温跟在顾慕身后,净思跟在容温身后,净思在心中暗叹,萱阳公主缠了他家公子这么多年,竟还不死心。
难道公主都不知道,他家公子——护短。
表姑娘如今借住在侯府,于公子来说,也是如同五姑娘一样的妹妹,如此欺负表姑娘,公子当然要生气了。
再说了,他家公子日后是要遁入空门的,公主也该死死心了。
容温跟在顾慕身后经过宫宴处时,听见里面人声依旧喧哗,她这会儿已经缓过了神,问顾慕:“二表哥不去宴席了吗?”
顾慕脚下步子放缓,让她能够跟上:“不去了,回家。”
回家?
容温本能的抬眸看他,澄澈的眸子直直的,顾慕眉心微动,问她:“你不愿回?”
容温又本能的摇了摇头:“没,没有。”
顾慕边走边问她:“适才去哪了?”
容温这才又将思绪回到最初,她是跟着那个男童去了玉兰园,她倒也没对顾慕噎着藏着:“我碰见了一个男童,瞧着他的眉眼与我母亲有几分相似,就跟着他走远了,不过——”她顿了顿:“我去瞧过了,不是我母亲。”
顾慕淡淡‘嗯’了声。
又问她:“饮酒了?”
容温:……
“宫宴上的酒有股幽香,我尝了一小口。”顾慕看了她一眼,没再继续问下去。
一路走到宫门处,直到踏出去的这一刻,容温心里才彻底松了口气,此时天幕昏暗,上京城里因着上元节早已灯火通明,连成了灿灿星火。
突然一人拦在他们面前,男子生的高大,许是因着夜色,面色显得格外黝黑,露出灿白的牙齿笑道:“观南兄,我特意在此等你,那日在侯府我酒后失态,来给观南兄赔罪。”
容温在一旁已经听出来了。
这人不就是那日在侯府假山处对着她吹口哨,还喊她小妹妹的那个登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