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慕见容温扬着头有些怔然的看着他,又道:“都有。”
容温从他手中接过,对他道了谢。
她在这坐了有一会儿了,因着魂绕天际太久,整个人显得呆呆的,尤其是跟他道谢时,颇显娇憨。
顾慕垂眸看了她一眼,目光又落在天幕上空,清冽的嗓音落在容温耳边:“从扬州到上京的路程赶不上那场大雪,表妹晚到了半月有余。”
容温心中一怔,握着压岁钱的指节攥紧,犹如平静的湖面被砸出了水波,关于她从扬州一路来上京路上遇到的事,她已在极力避免去想,此时,却被二表哥突然提起。
他这话何意?
容温咬紧唇瓣,垂眸掩饰,给自己思考的时间,很快平息了心中的不安,回他:“水路走的久了,身体吃不消,路上耽搁半月有何不可。”
顾慕语气平和,总给人飓风涛浪在他这里不过和风无波的感觉,他道:“宣城外的那个雪夜,未能对表妹出手相救,日后表妹若有所求,尽管开口。”
容温坐在小板凳上,心中已有所思量,颇有一种被人剥干净都给看了去的烦躁,明明都处理干净了,还一连下了那么多日的大雪,他是如何发现的?
还是说,他根本没有证据,只是在试探她?
容温不愿承认,如叶一常说她的那句话‘姑娘总是有理的’,她默了默:“二表哥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顾慕眉心微动,倒是没料到她防备心如此之强,一个娇滴滴的少女,怕是死人都未见过,却用银簪杀了人,此刻不是慌乱求他处理此事,反倒神色不乱的在他面前不认。
他本不欲多说,此刻却有了探究之心,与她道:“平江王世子在宣城外被一女子用银簪所害,此事说大可大。”
容温听着,那也就是,说小也可小。
“二表哥可查到是那女子所害的证据了?”
顾慕颔首。
随后,却又不可察的蹙了下眉,所谓证据,不过是在那条回蜀地的路上,发现了她的手札罢了,可,他无法宣之于口。
容温见他颔首,指节猛地颤了下,她当时只知道那个人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倒不知是平江王府的世子,听闻平江王是当今陛下的胞弟,那她杀了平江王世子,岂不是小命要没了?
她扬着小脸认真的看着顾慕,等他说他查到了何证据。
她的目光谨慎而带着探究,与以往不同,这次她竟是在顾慕那双深邃如墨的眼眸中看到了别的东西。
他说不出来。
所以,他根本没有证据,只是在试探她。
容温心里缓和了些,却听顾慕开口道:“临近年关,从南面来上京的车队屈手可指,平江王世子出事时,也不过只表妹一人的车队从那里经过。”
容温适才着实被他吓着了,这会儿听他这般说,在心里暗暗‘嘁’了声,语调微扬:“原来二表哥是靠猜的?许是也有别的车队,只是人家害了人藏了起来,你们没找到罢了。”
顾慕:……
许是深居高位久了,面对如此的质疑,他竟觉得可笑。
容温见他负手而立,似乎不愿和她再说话了,可却也没转身就走,心里的乱让她话变的有些多,又问顾慕:“一个女子,就算生的再勇猛,也不会是男子的对手,况且,世间没有平白无故的事,那女子——许是自保。”
“女子本弱,因自保杀了人,难不成也有罪?”
顾慕垂眸打量她,他今夜来此处寻她,不过是听闻她前段时日病倒,大夫说不止是因路途奔波,也因忧思过重,想让她不必因杀了人而被困住,可他,好似与她说不通。
顾慕眉眼间浮出一丝不耐,沉声道:“我只是想与表妹说,日后表妹在侯府住着,若有所求,可去寻我。”
容温:……
她心里有些恼,说出口的话不觉间带了情绪:“二表哥不过是在处理公务,夜间昏黑,就算袖手旁观没有救人,也不必愧疚。”
容温这话说的有些不对。
顾慕心中并未愧疚,他从不是会愧疚的人,他只是觉得让她路上遇到这般事,是侯府未保护好她,若她有所求,他又能给,自是可以。
容温的性情不如她的名字来的温和,顾慕听到她这句填满情绪的话,眉眼间生出了不可意味的神色:“表妹将此事忘了便是。”
容温澄澈的眸子看着他,他,这是什么意思,要把这件事私下处理?容温有些怀疑,思忖了好大一会,见顾慕要走,才开口:“与我何干,又不是我。”
顾慕:“…?…”
容温是个不把证据甩她脸上就嘴硬的主,这点叶一深有体会,她常常会偷喝酒,身上都是酒味时都能给叶一扯出百八十道缘由,就是不会承认。
其实,自小就没有人护着她,十岁前她自个也不会护着自个,十岁后就学来了这套嘴硬的功夫,无论在哪受欺负了,都是别人的错。
容温虽不停狡辩,却也知顾慕根本不信她的话,嘴上不承认又如何,心中却是被人压了一块大石,虽说他适才说让她给忘了,可他知道这件事,那她,岂不是在这个人面前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虽然,二表哥行的是君子之道,恐怕也没心思管她这点小事,可,被人握了把柄心里总归是不好受的。
她不喜欢受制于人,只有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才踏实。
最好是也有他的把柄在手中。
容温瞄了他一眼,嗓音轻轻的说着:“我之所以耽搁了半月之久,是因为我受伤了,考虑到关乎女子清誉,就在附近的寿安寺里捐了香油钱,借住了半月养伤,寿安寺的鸿源大师是个极睿智之人,我也有幸与他在一处聊过佛法,还——”容温心中很犹豫,到底要不要说出来,再三思忖后,还是大着胆子道:“还看到了鸿源大师写给表哥的一段话。”
她话止于此,不再说下去,也不敢去看顾慕。
顾慕闻言蹙了蹙眉。
鸿源大师给他写的一段话?
很难不怀疑,她又有扯谎的可能,顾慕也无心去问,总归看她说完后小心翼翼的样子,若让她说出来,不会是什么好话。
容温并没有扯谎,她是真的在帮鸿源大师整理手册时,发现了一张纸条,是摊开的,上面写了二表哥的隐晦事。
他不问,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自是也没那么厚的脸皮说出口。
不过,他这么聪明的人,应该已经领悟到她说的是什么了,这样一来,他,也有把柄落在她手中了,她和他就是平等的。
容温陷入自己的情绪里,天幕上空猝不及防的炸开了烟火,将所有的热闹都汇聚在高处,容温的脚早不麻了,暗沉的情绪被寒凉的夜风吹散,只顾仰头看着炫丽的烟火。
就如话本子里写的情爱一样,美好而短暂。
细碎的雪粒被风卷在裙摆上,烟火还在继续,顾慕垂眸看了她一眼,她身上未披狐裘,脸颊被冻的通红,他道:“回屋吧,别冻着了。”
“二表哥先回,不必管我。”
容温漫不经心的回他,对于如此不听劝的人在侯府中,容温属于是第一个,以往,顾慕若是对谁说了这样的话,几乎如出一辙的是应下。
他眉心微动,没再理会她,抬步走至门前时,却又停下步子侧首看向她:“祖母吩咐府中厨子做了些扬州菜,别让她老人家再来寻你。”
说完,容温看到他颀长的背影消失在朦胧的灯火中。
——
容温回到前厅时,还未走至老夫人身边,恒远候顾旭已起身拿指节在她额间敲了下,脸上含满笑意:“温儿,跑哪去了,来,拿着,舅舅给你的压岁钱。”
容温抬眸看向大舅舅,微怔了下,接了过来:“温儿谢过大舅舅,祝愿大舅舅官运亨通,心想事成。”
顾旭哈哈笑了出来:“这孩子,嘴倒是挺甜。”
顾云山也起身,将手中的压岁钱递过去:“温儿,还有二舅舅的。”容温接了过来,也对顾云山说了吉祥话,顾云山在她发间抚了抚,颇有怜惜之意。
这一举动让容温心间一暖,她怔怔的看了二舅舅一会儿。
刚走了几步,却又有一个红布袋递在身前,容温抬眸去看,身前的男子瞧着三十来岁,生的文雅,老夫人在一旁给她介绍着:“阿梵,这是你小舅舅,前段时日不在上京,拿着吧。”
容温谢过,接了压岁钱。
——
时辰在烟火中流逝,子时将近,去岁成云烟,新的一岁在欢笑中来临,容温她们几个姑娘剪了窗花,哄的老夫人一晚上都咧开嘴笑。
此刻,已是仁昌二十二年,正月初一。
也是容温在外过的第一个年节。
容温被叶一又裹了个严实,脚步匆匆的要回净音院去,才走出静安堂没多远,便听见身后有疾快又稳重的脚步声,容温回身,身后的男子也已跟了上来。
虽是已过子时,顾硕却是精神的很,朗声道:“表妹走的急,还有我的压岁钱未给,”说着,他给容温递了过来,与压岁钱一同递过来的还有一张巴掌大的小弓箭,容温瞧见后,心中一喜,抬眸问:“三表哥自己刻的?”
顾硕颔首,因着夜间太过寒凉,口中热气不断:“适才在前厅待着也是无趣,就给表妹刻了一把弓,新岁礼。”
容温道谢:“多谢三表哥。”
顾硕:“表妹喜欢就好,听五妹妹说表妹喜欢骑射,待过了上元节天气暖和些,我可以带表妹去城外马场学习骑射。”
容温浅浅笑了下:“三表哥早些回去歇着。”
说完,容温就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转身继续往净音院处走,顾硕看了一会儿,刚转过身,就看到二哥顾慕和大哥顾离一同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