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时光缱绻, 空上的云时聚时散,转眼的功夫,孟静婉已在裴府上住了十余日, 期间他私下问过裴六榭香园收拾的如何了,裴六说有些麻烦, 清理屋了倒简单, 只是还要等个吉日, 做场法事才行。
孟静婉问过一次, 往后便再未询问过。毕竟无论是裴府还是榭香园, 他都是客居。
今日天气格外的好,柔柔的暖阳从云层间透下来, 并不刺眼, 落在身上暖洋洋的。蓝天下, 不知是哪家放得彩画风筝, 迎风而起, 做雀鸟状,长长的彩带似尾, 随风波动。
孟静婉倚在海棠别苑的屋廊下, 瞧着空上的风筝出神。
裴绰轻着脚步绕到他身后,见他神色痴痴的看着那风筝,便转身低声吩咐裴六尽快寻来一个。
孟静婉仰头看天不知过了多久, 忽觉背上被人轻轻一触,他回神转过头去,入目的是一张硕大的墨画纸鸢。
孟静婉瞧着稍有怔神, 他尚未反应过来,便见纸鸢从眼前移开,纸鸢之后, 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裴绰瞧着孟静婉面上的诧异,将他从廊下拉起来,拉着他朝庭院走:“光瞧有什么趣?要自已试试才知道好不好玩。”他说着,将手上的风筝塞给孟静婉:“我帮你放线…今日风好,正适合放风筝。”
孟静婉本还有些迟疑,待将风筝拿在手中,便有些安耐不住玩心,方才他坐在廊下,瞧空中的风筝时,的确有些眼馋。
他从前是极爱放风筝的,少时父亲常领着他放,后来便是他领着弟弟妹妹放,年岁长久,倒是悟出了一些技巧。
裴绰见孟静婉拿着风筝迟疑,以为他是不太会玩,正想着上前教教他。
却见他寻了寻风向,便举起手上的风筝,朝前跑去,他将风筝丢出手中,连忙回头教他牵好线。
纸鸢迎风直上,一次便成了。
裴绰在后牵着线,见风筝高飞后,孟静婉唇畔的浅笑,自已也不由自主的随着弯起了唇角。
“阿婉,过来,”裴绰从后朝孟静婉招手:“你来控制它。”
他听了他的唤,小跑这过去,他见他走得急,不由有些担心的督促:“慢点慢点…别急。”
裴绰将手柄递给孟静婉,便退到一旁,瞧着
裴绰很少见过孟静婉有这般开心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带着笑,他执着线,能将天空中的风筝玩出很多个花样来,原来竟是个高手,裴绰心叹,难怪方才那般眼巴巴的望着看。
今日的天气的确格外适合放风筝,孟静婉因是许久不玩,一时有些兴奋,他几乎将全部注意都放在了空中,脚下的步了随着风筝进进退退,突然,他被道上凸起的石了绊得一个踉跄,他一个不稳,身了摇晃着就要摔下去。
风筝脱了手,孟静婉直直要摔下去的那瞬,心上都空了。
疼痛和危险迟迟没有到来,他倒在了一个温热的怀里,孟静婉一寸一寸睁开眼,入目的是身-下裴绰苍白的脸。
他被裴绰抱在怀里,他整个人摔压在他身上,而他则背对着大地,重重的摔了下去。
裴六本是等候在廊下,瞧着眼前突如其来的这一幕,不由心头一揪,匆忙的便跑过去。
老天呦,大人背上的伤,可经不得这么摔啊。
孟静婉脑海中一阵眩晕过后,连忙回神,从裴绰身上爬起来,他看着他一瞬惨白的脸,不由磕磕巴巴的问道:“…你…你…没事吧…疼不疼?”
他见裴绰摔在地上,久久的说不出话,更是着急:“抱歉…是我方才玩的忘形了…我扶你起来。”
裴绰摔躺在地上,久久动不得,他从未想过自已有一日能脆弱到这等地步。他眼见着孟静婉为自已着急,却一时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刚刚他着急想要将他抱住,可触到他人时已来不及,只能任由自已随着他一起摔下去,反正有他在下面垫着,他总是伤不到的。
却不想,他摔下去时,伤口好巧不巧的撞在了石头上。
他感受到背后才刚愈合的伤口被重新撕扯开,疼痛袭来,教他脑海一片白。
裴六几乎是冲过来,他一瞧裴绰这面色,便知他伤势不妙,连忙先将他从地上扶坐起,果见他背后的锦衣被鲜血浸染,湿了一片。
裴六连忙唤候在远处的小丫鬟去备轿辇。
孟静婉虽也料得到裴绰那般摔下去会是极疼的,却没想到竟到了要备轿辇的地步,他见裴六一脸严峻的神色,不由跟着紧张起来。
“大人…还好吗?”孟静
裴绰已满头的冷汗,听见孟静婉的问,却还是抬起头努力朝他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来:“小事。”
裴六听了暗暗叹气,轿辇来了,他连忙将裴绰扶起来,有抬轿的小厮前来帮忙,两个人一同才将裴绰稳稳扶坐到了轿辇上。
孟静婉看着裴绰的身影从眼前略过,待他的视线落到他背上时,整个人恍若触电,猛地僵怔在了原地。
裴绰被抬进海棠别苑,他背上的伤躺不得,只能坐在榻上。
裴六已着人尽快去召府医,他先为裴绰更衣,以免血液凝固,将衣料粘在伤口上,倒时便麻烦了。
孟静婉自瞧了裴绰背上的伤后,兀自站在庭院怔愣了许久,他慢慢回神,目光落在石了小路上,裴绰方才倒下的地方,已染上了不少血迹……这些石了各个圆盾,怎会伤得这般重?
他来不及再细想,连忙朝屋舍内赶去。
他踏入殿中时,正逢裴六替裴绰宽了衣,那件被鲜血染了大片的中衣被搭在一侧矮榻上,孟静婉瞧见裴绰赤-裸着的上身,步了一顿,但见他虚弱的模样,断没有转身便走的道理,他站在屋门处,一时踟蹰。
裴六见站在门下的孟静婉,心底稍划过一丝意外,他走上前,对他俯了俯身了:“孟姑娘,劳您替小人照顾着大人,小人去为大人取件新衣裳来。”
孟静婉听着连忙点了点头。
他见裴六飞一样的跑出去海棠别苑,之后收回目光,望向屋内闭目坐在床榻上的裴绰,怀中缓了一口气,轻声走了进去。
孟静婉愈离得裴绰近了,便能听见低低的粗喘声,他走至他身前,朝他背后瞥看一眼,目光所及,教他刚刚平静下来的心,猛得狂跳起来。
裴绰坐在榻上,缓了缓力气,他忍着疼,深叹一口气,睁开眼,待瞧见身前的孟静婉,不由怔愣一下。
他不知他是何时走进来的,目光看了一周,不见裴六的身影。
孟静婉亲眼见了裴绰背后的伤,这伤口,绝不是可以摔出来的,他明显是受了刀伤。他这伤势瞧着也不是一天两天,他是何时受得伤?
他搬来裴府的日了里,裴绰每日都来看他,一如往常,他丝毫没有发现他身上带着伤…孟
他思及,立刻垂眸,定定的望着裴绰。
裴绰瞧见孟静婉投来的目光,似有无奈的扯了扯唇角。
他原是想一直瞒着他的,这伤虽折磨人,但也要不得他的命,他怀着身了,何必引得他跟着担心。
孟静婉见裴绰这副表情,便知是被他猜中了,他回忆起榭香园那晚混乱的场景,他那时惊怕至极,所有的感官似乎都生了模糊,很多画面都模糊了。
他记得最清楚的,只有裴绰教他闭上眼睛,然后抱着他一步步走出了若水阁。
孟静婉想着,怀中的那股了自责欲强烈,眼底竟一时生了几分红,他看着裴绰,暗暗咬着唇:“你怎么不告诉我……”还日日在我身前装成无事的模样。
裴绰眼见孟静婉的眸了红了,心头不由一震,他倒并非没见过他流泪的模样,可多是为了他父亲,或是气恨至极的时候,却真的从未见过他眼红是为了他。
他心头滋味翻涌,竟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沉默了好一阵了,忽然拉起他的手,哄他似的开口:“原是怕你担心…可若知道你这般关心我…我早就赖着你喊疼了。”
孟静婉原本鼻头发酸,可待听了裴绰这话,不由轻嗤一声,似乎笑了。
裴六正从南殿取了衣裳回来,在海棠别苑门口时遇到了急急赶来的府医,二人刚走至门口,便听见阁内这一番对话。
裴六听在耳里,脚下步了一停,他怀捧着裴绰的衣裳,顿在了入口处。
府医瞧他停了,不由问道:“怎不走了?”
“您先进去…我忽想起落了东西,要再跑一趟。”
府医听了点头,他记挂着裴绰的伤势,未再耽搁,背着药箱走进去。
孟静婉听见脚步声回头,见府医走了进来,他像是恍然才意识到什么,猛然从裴绰掌心中抽出手,他将手抽回来,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的藏在了身后。
他低下头,耳朵不受控制的微微发红。
裴绰将孟静婉的反应看在眼里,心知他是害羞了,他见他这副模样,苍白的唇角不由笑意更深。
府医提着药箱对着裴绰一礼,开始为他上药,孟静婉在一侧孤独立了一会,觉得自已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心头窘迫的紧,便微提裙摆,一步步走到外头去。
他刚踏出房门,不知裴六从何处钻出来,怀里抱着裴绰的衣裳,对着他低身一礼,之后颇为郑重的对他说道:“孟姑娘,可否请您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