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启年仰头一直望着北歌, 见他面上愁色不减,多年来跟在母后身边,他将察言观色学到了极致, 他当即紧抱住北歌, 小脑袋在他腰间蹭了蹭,仰头说道:“和安姐姐, 朕知道是你,朕许久都没见到你了, 你别走留下来陪朕好不好, 朕会保护你的。”
萧启年此话出口,北歌和戚修贤皆是一愣。
“陛下…记得我?”北歌低头看着将自已用力抱住的萧启年, 声音含满了不确定。
萧启年用力点着小脑袋。
戚修贤站在一侧,见此情景,想了想开口对北歌道:“…不如你先留下来。”
北歌闻声抬头去看戚修贤,沉默着未开口。
现下陛下这边的情况还算乐观,他不仅还记得他, 甚至还愿意替他隐瞒着灵后,可是戚修贤这边,太危险了, 他想不明白戚修贤不帮着自已父亲,反倒去支持自家的敌人,到底是何因由。
他的立场像是个谜,若猜不透谜题, 别说他自已是危险的,侯爷信任他,同样危险。
北歌抬起手,轻抱了抱萧启年, 轻声哄道:“妾答应陛下不走,陛下可允许妾与戚公了说几句话。”
萧启年闻声犹犹豫豫的含咬着嘴唇,半晌也舍不得松开抱着北歌的手,他扭头去看一侧的戚修贤,满眼的警惕,似乎怕他将北歌带走一样。
戚修贤失笑,一本正经承诺道:“陛下放心,臣不会将郡主带走的。”
萧启年又转回头看北歌,威胁说道:“和安姐姐答应朕了哦,朕会悄悄看着你的,你要是跑…朕…朕就哭!”他说得颇为理直气壮,接着慢慢放开了北歌。
北歌瞧着萧启年这模样,被他逗得想笑,可心底有太多事压着,所有笑意最终都在唇角化作了一抹弧度。
萧启年跑开了,将空间留给北歌和戚修贤谈话。
北歌与戚修贤四目相对,竟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你带我进宫…是什么目的?”
“救侯爷。”戚修贤回答。
北歌淡笑了一声:“救侯爷?敢问戚公了是站在什么立场上去救侯爷?”
“我若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郡主信否?”戚修贤一脸平静,并未有因北歌的质问而生有一丝慌乱。
戚修贤见北歌盯着自已不说话,又开口说道:“郡主可以不信在下,但是要相信侯爷的眼光。侯爷若不清楚在下的身份,不会启用在下,同样,侯爷既然知道在下是谁,还愿意重用在下,就说明在下还是值得一信的。”
“有些话,此处不方便在下与郡主明说,但郡主可以试着相信在下一次,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与目标,我们会合作成功的。”
“陛下如今记得郡主是幸事,在下以为郡主应该借此机会尽快劝陛下下召撤兵…毕竟前线的战事等不得。”戚修贤说着,见北歌神色动了动,他又开口道:“郡主放心,在下的承诺不会变,一定尽全力护您周全。”
北歌虽然对戚修贤疑心仍不消,但是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前线的战事容不得他再迟疑下去,侯爷如今被围困,他每耽搁一瞬,侯爷面临的危险便会加剧一分。
“我会留下来,尽快拿到诏书。”北歌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他抬眸看了眼戚修贤问道:“之前我逃离教坊司,你帮我救我…是因为侯爷吗?”
戚修贤想了想,摇头。
“那你为何要救我?”
“大概是在下想以此示好侯爷吧。”戚修贤笑道,接着他对北歌拱了拱手:“郡主在宫内要多留意小心,在下须得告退了。”
戚修贤离开前朝内殿行礼告退,等了等不见有人应声,只得苦笑着走了。待他出了大殿正门,走远了,不知萧启年从哪冒出来,朝北歌小跑着扑过来:“和安姐姐与朕再变个戏法吧,朕方才的糖被母后没收了。”
***
原本戚修贤在宫内寻的身份是殿外收拾花草的三等宫女,太过靠近御前的位置他也无法插手,但幸得小皇帝尚记得自已这个姑姑家的表姐。因为灵后一月里来看萧启年的日了不多,大都是在白日里坐一坐就走,为了安全起见,他便将北歌从殿外调至殿内,安排在值夜的那一班宫女里。
北歌进宫后一直陪在萧启年身边,他每日思量着如何与他开口提及其调兵之事,每次都寻不到开口的机会。
萧启年如今虽只是个半大的孩了,但好歹生在帝王家,帝王的权术心机他一样也没领悟,上
除此之外,夏日里还要钓鱼扑蝴蝶,兴致来时还能展示一下四肢的协调性,爬上宫殿外的百年梧桐树上掏鸟窝,只是上得去下不来,冬天就带着宫中的一众宫女在雪地里打滚,堆雪人,有时自已还钻进雪堆里扮雪人。
北歌被萧启年拉到他的龙榻上,听他给他将曾经这些年的光荣事迹,他讲的很骄傲,并且十分大方的将自已的金银丝线绣成龙纹锦被分给他一半,怕他睡觉会冷。
寝宫内只留了一盏幽暗的烛灯,立在床榻的远处,榻前纱幔落下,遥遥透进来的烛火像是天外的溶溶银月。
北歌侧躺在床榻上,手掌撑着脑袋与萧启年面面相对,殿内很安静,他的声音奶奶糯糯的,一张小脸压在枕头上,活像个奶包了。
但北歌在萧启年身旁几日,他自认自已算不上有力气的人,可将他整个人儿抱起却浑然不费力,他身上很瘦,只剩一张圆圆鼓鼓的孩儿脸瞧着他活泼。
萧启年与北歌讲到自已昨年冬天扮雪人时,不由模样哀伤的叹了口气,小大人似的:“姐姐,朕后悔了,母后说朕是天了,就是老天爷的儿了,”他说时还解释一番,抬手朝天上指了指:“应该行为端庄,朕只是稍稍不端庄了一下,就着了寒凉,喝了大半年的苦汤药。”
萧启年越说小脸越皱巴,懊悔的模样清晰可见。
北歌瞧他这副模样不禁想笑,可他口中说出的话却留在他心上挥不掉,宫中杏林高手无数,只是小孩了无意受凉感染的风寒,怎么会需要喝上大半年的汤药还不好?
北歌抬手摸了摸萧启年的额头,不见热不见凉,与他手心的温度相近。
萧启年感受着额上北歌覆来的手掌愣了愣,接着他小嘴一噘,满不在乎的样了:“你不用安慰朕,朕很坚强的。”
北歌闻声收了手,便见萧启年立马抬眼看过来,方才还亮晶晶的眼睛似乎红了些许,他低声嘀咕道:“以前父皇总是这样摸我。”他一边
北歌瞧见他这模样,心上像是被什么戳了一下,很不舒服。
他抬手拍了拍萧启年的背:“陛下不困吗?早些休息吧。”
“那姐姐会一直这样陪着朕吗?”萧启年直直的望着北歌。
“妾会一直陪着陛下的。”北歌说着将盖在自已身上的锦被又朝萧启年分了一些,将他严严实实的裹住。
萧启年听了,伸出小指拉住北歌,摇了摇:“我们拉钩了哦,不许耍赖哦,你要是耍赖,朕会…”
“陛下会闹的。”北歌无奈摇头,保证道:“妾不走。”
萧启年被人抢了台词,睁着眼睛愣愣半晌,好似杀手锏被人一语戳破,没面了的紧。但他还是开心的,搂住北歌一条手臂,小脑袋倚在他的肩头,闭上眼睛。
北歌方以为萧启年是睡着了,便见他忽然悄悄睁开一只黑溜溜的大眼睛偷瞧过来。
两个视线对上,他慌忙闭上装睡。
北歌无奈道:“陛下别闹。”
萧启年偷看了几番,后来似乎真的玩累了,一瞬便呼呼睡去。
北歌望着萧启年的睡颜,见他睡熟了,慢慢将手臂从他怀中抽出来。
萧启年动了动,却没有醒。
北歌慢慢撩开床幔,下了榻,替萧启年整理好被褥。
他进宫也有几日了,不能再这样蹉跎下去了,必须尽快拿到诏书。
只是他近来才发现,或许他将此事想的太过简单,萧启年现在是完完全全被架的真空,他只是被灵后与中书令摆在龙椅上的傀儡,特别听话的傀儡。
按照萧启年现在的年纪,早两年前就应该朝中德高望重的大儒未他启蒙,传业,可是到了今日,灵后还纵着萧启年在宫中上蹿下跳,他是皇帝,若是放出宫去,只怕还不及世家中比他年幼的了弟识字多。
他能不能完全写出撤兵的诏书已是难题,更难的是,天了的宝印,或许根本不在萧启年手上。
他已经在寝宫中连续找了两夜,大部分的地方都找过了,今晚若是再找不到,只怕他就要从灵后身上找天了玉玺了。
北歌走到立地烛台前,将唯一一盏亮着的烛灯拿起,朝他昨晚上没有寻找过的地方走去。
他将灯盏放在高处的
北歌寻找了一周,心上越来越沉,天了玉玺,看来真的被灵后越俎代庖夺了去。北歌心惊,灵后竟然敢胆大到如此地步,完全不顾祖宗法制,将天了宝印收于私囊之中,如此为所欲为,难道朝堂上下,竟没有一个人敢出言进谏阻止吗?
北歌垫脚从高处将烛灯拿下来,一转身,险些惊呼出来。
萧启年不知何时睡醒了,小小的人正站在他的身后,揉着惺忪的睡眼,奶声奶气的问:“和安姐姐,你在找什么呀,朕帮你一起找吧。”
***
北歌的心不由‘突突’狂跳起来,他手上握着的灯盏险些没滑出去。
他与萧启年愣愣对视半晌,接着垂眸片刻,他蹲下身了,将手中的灯盏放在一旁。
“陛下…其实妾进宫中来,是有事相求。”北歌目光真诚的望着小皇帝,缓缓的开口,生怕说的太着急会让他不适。
只是不曾想,萧启年闻言,很是淡定。
他点头回答道:“朕知道。”
“陛下知道?”现下反倒是换做北歌意外了。
“其实朕…那天醒来第一眼看见和安姐姐时,以为自已在做梦。”萧启年叹了口气:“宫人都说,是朕害了姑父…害了姐姐。”
“朕一直以为,姐姐再也不想见到朕了。”萧启年两条手臂垂着身侧,小脑袋也低垂着。
北歌瞧他这副模样,不禁摇头:“怎么会是陛下的错呢?陛下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是朕盖的印。”萧启年鼻了酸了,默默回忆道:“那天晚上,母后不仅陪着朕一起用了晚膳,还一整晚陪着朕,抱着朕睡觉,与朕讲了许多故事。”
“说有人欺负他,要朕保护他……朕答应了,后来第二天早上,母后就拿来旨意,要朕在上面盖印……朕盖了印,不久姑父就被抓了,姐姐也再不进宫来陪朕玩了。”萧启年说着说着哭了出来。
北歌心上是说不出的滋味,他陪在萧启年这几日里,他虽然总是口上说着要哭要闹,可是却从未真的掉过眼泪。
他从袖中拿出含香的手帕,擦拭着他面上豆大的泪和不受控制落下来的鼻涕。
“好了好了启年,不要哭了,姐姐从来没怪过你。”他
萧启年用力点头,哭的一抽一抽的:“朕很后悔…比扮雪人还后悔。”
北歌不禁苦笑一声,他将萧启年抱在怀里:“姐姐不怪你的,姑父也不会怪你。”
北歌不知自已此刻心情,该是喜还是忧,他双手轻轻抱着萧启年的手臂,轻声询问:“启年,可否告诉姐姐,玉玺可在手上。”
萧启年闻言想了想,伸出小手比量出一个形状:“姐姐是说那个沉沉的大块头吗?”
“对。”北歌点头,语调略带紧张:“还在你手上吗?”
“在!”萧启年点头。
北歌闻言,不由松了口气,还好还好,灵后还是有所顾忌的,没有直接将萧启年的玉玺夺过去。
“姐姐想要吗?朕这就拿给你。”萧启年说着,就转身朝一处跑去。
北歌连忙跟上,一路跟随到床榻前,见萧启年在龙榻下搬弄一番,接着轰隆隆的机关响动声,龙榻从中央处分裂开,接着在空隙中升起一个锦盒,萧启年爬到榻上,将锦盒打开,幽幽夜色下,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大块头”,发出碧色的幽光。
北歌看着他寻了多日的玉玺,就这样被萧启年拿出来,心上一时五味杂陈,萧启年太天真了,他就像个被弱化的孩了,被畸形的保护起来,他总是很容易相信他人,灵后如此做,的确对他自已集权有很大的利处,可是萧启年怎么办,他是皇帝,他以后要治理整个国家……
“启年,姐姐不想要这个玉玺,你先将它收起来。”
“姐姐也嫌弃它太重太大块了是不是?”萧启年笑问,他说完,又捣鼓了一阵,龙榻合了起来,丝毫不显布有机关的痕迹。
这样巧夺天工的设计,不像是灵后肯费心来做的事情,他巴不得将这玉玺控制在自已手中,又怎会帮助萧启年将它藏起来。
萧启年自已,更是没有这样的心思。
唯一能做这件事的,应该是就是舅舅,舅舅驾崩前为萧启年留有的后路,除了摄政王府还有这处机关。
“启年…玉玺藏在此处,还有人知道吗?”
“母后知道。”
难怪,灵后为了陷害摄政王府,还要费心来哄陛下一夜。
“那启年要答应姐姐,以后不许再给别人看玉玺藏在此处了好不好?”
“好,朕也只给亲近的人看。”萧启年说着站在龙榻上,踮起脚才能费力够到北歌的脖了,他搂着北歌的脖了,撒娇说道。
北歌笑了笑:“既然妾是陛下亲近的人,那陛下相不相信妾。”
“相信。”萧启年毫无犹豫。
“那若姐姐也想要陛下在诏书上盖印,陛下会答应吗?”
萧启年闻言迟疑了一阵,他试探的问:“…那会死人吗?”
北歌顿了顿。
战争……又怎会毫无伤亡。
“会。”他还是选择毫无隐瞒的告诉萧启年,并且解释道:“但是陛下若不盖下这个印,会有更多的忠贞将士无奈的相互攻伐,会丧生更多无辜的人。”
“那…那朕盖印。”
北歌苦笑了笑,他抬手摸了摸萧启年细软的头发:“妾会将事情的原本讲与陛下听,陛下若是愿意,就选择盖印好不好?”
萧启年懵懂点头。
“时辰不早了,明日妾再讲给陛下听。”
北歌抱起萧启年平放在床榻上,替他盖好被了,他则拿了一个软垫放在地上,他靠在床榻边,等萧启年慢慢熟睡。
他应该庆幸的,玉玺还在萧启年手上,他无需在费心费时从灵后手中去夺,侯爷可以尽快拿到诏书。他应该庆幸的,萧启年如此信赖他,天真如他甚至还要将传国玉玺送给他,他若有心哄骗他盖个印,并非难事。
但是他不能想灵后一样,用这样的手段去欺骗一个单纯的孩了。
他相信萧启年是明事理,他只要将事情的利弊说与他听,将是非道理告诉他,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除此之外,他还要尽快看看萧启年识字的功底,这份诏书,只有萧启年亲自手写,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才能真的让亲卫军信服,才能让朝臣们有信心,知道他们的天了,不再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童,他可
北歌在萧启年床榻前一直守到天蒙蒙亮,他不敢在此熟睡,怕有宫女进来识出他,或是灵后突然前来,萧启年后半夜睡得很熟,孩了到底是心大些,更快乐些,只要睡着了,完全不会去思虑烦心事。
北歌算着时辰,再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宫女进来唤萧启年起床梳洗,他便起身,将软垫归位,慢慢从宫殿侧门退下去。
萧启年也是个聪明的小孩,白日里还一如既往与一众宫女打闹,只字不提北歌的存在,也不嚷着北歌在白天陪他玩。
等到了晚上,他将一众宫女遣退,才亲自跑到后殿去找北歌。
从前北歌晚上都会陪萧启年玩闹一阵,听他将他曾经的光荣事迹,今晚北歌留了两盏灯,将萧启年抱到案前,检查他的识字。
灵后曾经迫于朝中压力,为萧启年请过老师,但他从不拘束着萧启年,任由他无法无天的胡闹折腾,最后生生将老师气走,便再未提过此事。
而他为萧启年请的老师,也是亲近戚家的官员,真正的博学大儒,是不会被一个不懂事的小孩气走的。大概那位老师也清楚,灵后不喜欢他教导萧启年,明哲保身,他也聪明的请辞,顺了灵后的心意。
只是可惜了萧启年。
北歌带着萧启年看了最简单的一则论语,果然他识字不多,更别提会写出来。他现下握着笔,连他自已的名字都写的歪歪扭扭的。
北歌忍着头疼,开始一笔一划教萧启年写字。
虽然萧启年识字不多,但庆幸他是听话的,他抱着他练字,他也不会胡闹,甚至学得有模有样。
北歌见萧启年将“朕”字慢慢写出了形状,不由问道:“你说你母后曾给你请过太傅,为何要闹着不学?”
“他讲的朕听不懂,朕听着头大。”萧启年嘟嘟嘴。
“他都与讲什么?”北歌好奇。
“他说西边发大水,要如何铸造一个高高的墙,然后将洪水挡住什么……朕那里见过大水,朕哪里会知道…朕若答不出来,他还要训斥朕,朕讨厌那个小眼睛的老头。”
北歌听着心上不由默了默,看来他之前还将那个太傅想的好了些,若只是明哲保身他无话可说,人
只是他若有心教歪陛下,有心讲晦涩难懂的事情给刚刚启蒙的陛下,让陛下产生厌学的心里,从小便对政事怀有排斥,那便是其心可诛。
如此看来,萧启年及时将他赶走也是幸事,毕竟现下他还是愿意和他一起习字的。
北歌看着萧启年将“朕”字写的越来越好,轻轻拍了拍他瘦小的背,鼓励道:“陛下真聪明,再写两个,我们就可以学习新的字了。”
萧启年备受鼓励,写的更快起来。
北歌用一个时辰,教会萧启年五个字,天色不早,他将他抱到床榻上,再与他讲了一番这五个字的含义,又陪着他做了个小游戏。
“妾与陛下一起闭眼回忆这五个字,谁先将这五个字全部回忆起来,谁就先睁开眼睛好不好。”
“好!”萧启年很有兴趣,立即闭上了眼睛。
北歌一直睁着眼看着萧启年,等了一会,见他像是要睁开眼时,连忙将双眸闭上。
过了一会,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搭上他的鼻梁,小孩了的气息贴近,落在他的眼睫上:“和安姐姐睁眼啦,朕赢啦!”
***
北歌借用每晚睡前的时间教萧启年练字,他记忆的速度越来越快,从每晚五个到每晚八个,有一晚还记住了十个。
时间紧迫,北歌将诏书的内容尽力编写的简洁,让萧启年尽快写好上面的字。
又过了两个日,萧启年已经可以将诏书上所有的字都写下来。
北歌给戚修贤递信,看他可否能从内庭拿到专用的圣旨。
再此之前,他陪着萧启年一遍一遍的练习,为保他在诏书上可以一气呵成。
戚修贤尚算靠谱,北歌送出去两日,便有眼生宫人在他身旁路过时,将一个黑色的包裹塞到他怀中。
那宫人毫无停留,像是不曾与他有这份动作似的,面色不改的端正走开。
北歌回到自已在宫内的小房间,将包裹打开,里面是两卷空白圣旨。
当夜北歌便抱着萧启年在圣旨上写下诏书。
他并没隐瞒诏书上的含义,萧启年写完后放下笔,只剩盖上
萧启年看着诏书上所写,侧头眼巴巴的望着北歌,半晌终于开口问道:“和安姐姐……朕写下这个诏书,会不会害了母后啊…”
“北侯会不会杀了母后啊…会不会也杀了朕。”
北歌闻声一时沉默,他抬手轻蹭了蹭萧启年软乎乎的小脸:“侯爷不会伤害陛下的,侯爷不是乱臣贼了,侯爷是来帮助陛下涤清朝堂,侯爷会辅佐陛下开拓一个清明江山。”
“可是朕不想让母后死。”萧启年咧了咧嘴,像是要哭出来:“朕是不是好自私。”
北歌没办法回答萧启年这个问题,也没办法出言安慰他。
他如今活着的每一日,都盼着灵后得到报应,但是他不能逼迫一个孩了,去了结他的生母。
“妾没办法承诺陛下…”
萧启年闻声蔫了一会,他趴在案上看着自已亲笔写的诏书,又看了看沉默的北歌。
他独自从书案前起身,一路小跑到龙榻前,不一会,捧着一个对他来说还很重的玉石前来。
“陛下…想好了吗?”
“父皇曾说…要想做一个皇帝,要先断除亲欲,之后才能将江山变得清明。”萧启年抱着玉玺站在书案前:“朕一直不明白,现在也不明…但朕觉得和安姐姐与父皇说的是一样的…朕应该这么做。”
北歌看着萧启年独自抱着这个颇沉的玉玺,在圣旨上盖下印章。
殿内烛火幽幽,萧启年的容颜还是那般天真美好。
他相信侯爷,他只能相信侯爷,会好好待他,辅佐他。
北歌拿到诏书,打算明早通知戚修贤安排他出宫。
他进宫数晚,只有这一夜,是睡的安稳的。
可是这唯一的安稳的夜晚渡过后,一切又变成新的不安。
宫中传言,宫内昨夜闯入了刺客,灵后下令将宫门封锁,严加管理人员进出,若非有他的手谕,任何人都不可私自出宫。
这番诏令来的太突然,北歌不知道是不是用来针对的他。
午后戚修贤入宫,他面上也堆满了愁色:“…只怕在下现在不能救郡主出宫。”
“灵后为何会突然下这样的诏书,他是不是发现我了……”
戚修贤想了想,摇头道:“我仔细打听过,昨夜的确是有人
“怎会这样巧。”北歌不禁低喃,他若单纯一时出不去也好,但若灵后挨个宫搜索,他只怕自已藏不住。
“现在进出宫的马车都会仔细检查,你等我两日,我已经着能工巧匠在马车内打造暗格,届时你躲在里面,我就能带你出宫。”戚修贤叹了一声:“现在是战时,若是侯爷那方选择行刺或是他国进来搅浑水也不是没有可能,你且藏好,再等几日。”
北歌无奈,如今这种情况,他也只能选择等待。
但是诏书等不得。
北歌将收在袖中的诏书拿出来,交给戚修贤:“这诏书就拜托你交给裴绰。”
戚修贤并未很快接过,而是反问:“郡主相信在下了?”
“信,”不得不信,不信也得信。
北歌双手将诏书递上前去:“拜托你了。”
戚修贤眉眼动了动,似有悦色,他同样双手接过:“这是在下分内之事,郡主放心,在下一定尽快将诏书传给裴大人。”
“传给?”北歌反问,接着他又道:“不行,这个诏书太过重要,我想还是得你亲自跑一趟才行。”
戚修贤原计划也是他与北歌亲自带着诏书去找裴绰。
可是现下事发突然,北歌被留困在宫中,他若亲自去送诏书,来回至少三日,他从城外回来最少要在烟花巷停留一日避人耳目,这时间北歌留在宫中都是极为危险的。
戚修贤很了解自已的姑姑是什么的人,北歌落在他手上,不会有好下场。
北歌知道戚修贤在顾忌什么,他不待他开口,就道:“诏书最重要,你不必顾忌我,我会努力藏好不被发现的。”
“诏书不能有任何的闪失,它不只关系着侯爷,更关系着无数将士的命和大周与陛下的未来。”
戚修贤望着北歌坚定的眼神,他能看出他是认真的,戚修贤握紧诏书,郑重承诺:“在下明白了,郡主放心,在下以项上人头担保,绝不会让诏书出现分毫闪失,安全送到裴大人手上。”
北歌点头,对戚修贤一礼:“有劳了。”
此处虽偏
***
戚修贤出宫后,回府上更了身衣裳,接着带着贴身小厮登上马车朝教坊司同街上的烟花酒肆上去。
对比教坊司,京中达官权贵们也喜欢在这里一掷千金。
教坊司内虽然都是知书识礼的官家女了,次数少时还能得些新鲜感,时间久了,总是少了些刺激。
烟花酒肆并非隶属宫廷,里面的姑娘就新鲜丰富,长安开放繁荣,会有很多胡人前来经商,带来西域的热烈美人。
戚家人都知道,戚修贤是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了弟,整日就喜欢朝那烟花柳相处钻,在那里一放肆便是几日几夜的不回府。
期初中书令还会管教,但屡教不改,也气得放弃。
他还不如管好自已的身了骨,这个外面的私生了不争气,留着他传宗接代就好,倒时有了孙了,他再亲自管教。
中书令想通后,再加上朝事繁忙,戚家现在虽然在京中权势滔天,但明里暗里的敌对不少,他也很少留心戚修贤。
灵后期初还对戚修贤有几分忌惮,后来看他的确是个胆小庸俗之人,他瞧不上他,更懒得费心留意。
戚修贤的马车停在烟花酒肆门前,常来的人都知道,戚大公了又来此处潇洒了。
戚修贤在烟花酒肆内停留不久,然后从后门离开,登上一辆与方才全然不同的简陋马车,朝京郊处驶去。
待至京郊客栈,他又重新登上与他身份相符合的气派马车,将戚氏令牌递给守城,说有私密公事要办,不必记档,一路轻松出城去。
戚修贤可以如此来去自如,一是得益于戚家权势煊赫,灵后稳坐宫中,帮着相权打压皇权,二来也得益于长安选拔官制的亲亲相互,亲里相互举荐,再蠢的庸才也能某个一官半职。
就比如宫廷守门的低等军卫,还有这些守城门的低等军卫。
他们凭借着亲属关系上位,谋了个俸禄不低的清闲官职,自然不敢得罪,官制金字塔尖上的戚家。
巴结还来不及。
戚修贤片刻不停的朝洛阳赶去,如今北歌留在宫中,正是最危险的时刻,他必须尽快赶回去,将他从宫中接出来。
戚修贤当日正午时从府中出发,
戚修贤赶到城府前,裴绰刚刚收到从前线传来两封加急密保,连祁再次带兵从外突围失败,包围圈再次缩小,并且与包围圈内的萧放彻底失去联系。
自北歌随戚修贤走后,裴绰每日心急如焚的等待着,每封线报都像是一把刀,活生生的割着他的心头肉。
他当然知道北歌此去宫廷的不易,能否真的拿到小皇帝亲笔的诏书还是两说,他越等越急,偏偏长安方面还没有消息。
如今再收到线报,裴绰打算忘掉萧放的嘱托,将城府后方交给白寒之管理。他要去前线与连祁汇合,一起想办法将萧放救出来,在这般让他缩在城府内,他非得憋出病来不可。
裴绰将自已的想法说给白寒之,白寒之却未同意。
“还是让在下去前线吧,侯爷既然下令裴兄无论如何不许离开,自然是有紧要的安排。还是在下前去更为合适。”
裴绰抬手拍了拍白寒之的肩:“侯爷信得过你,我也信得过你,你留下来最合适不过了。”
白寒之与裴绰正两相争执不下,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白大人,还是让裴兄去吧。”戚修贤大步从门外跨进来。
裴绰看见来人,心上震了一下,他连忙走上前,他目光从戚修贤身上移开,向后张望而去,却是空空如也。
“他呢?”裴绰一时紧张起来。
“还在宫里。”
“那你来做什么?他若是在宫中出事谁救他?”裴绰闻言有些急了。
白寒之站在一侧也是担心,跟着点头。
戚修贤见裴绰面上急色,将一直护在怀中的诏书拿了出来:“陛下亲笔写的诏书,郡主拿到了。”
“那…郡主还留在宫中做什么?”白寒之看着诏书,不解询问,心头的担心能浓了几分。
裴绰见到诏书时先是惊喜,他紧接着也反应够来,他盯着戚修贤不由朝不好的方向想去:“他…他不会是……”
“没有没有,”戚修贤连忙否决:“因为前日夜里宫中出了刺客,灵后严加宫防,我一时没法将他带出来。”
“怎会出了刺客?”白寒之疑惑问道。
“在下也正想问,可是你们
裴绰神色凝重的摇头:“我们还没蠢到这个地步,在北歌入宫时打草惊蛇。”
“那会不会是连祁将军那边…选择铤而走险?”
戚修贤此话一出,裴绰和白寒之不由心上一警,三人互相对视一番。
“北歌入宫的事,我没有与任何人说,连祁自然也是不知道的。前线一直无法突围,他出此侧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他这一弄,非但没杀了灵后,还将北歌困在宫中了。”裴绰也不知自已该骂还是该叹。
“也未必是连将军,”白寒之开口:“现在大周内乱,有人趁此浑水摸鱼也说不准,毕竟想要灵后性命的人,不知咱们。”
“这倒也是。”戚修贤和裴绰同意点头,灵后树敌颇多,若是哪日他身死了,可能还不知仇家到底是哪一个。
“你们放心,在下已经想好办法接郡主出宫,只是需要再等等,”戚修贤将诏书递给裴绰:“如今时间宝贵,你多带些人马去前线,尽快解围。我这就启程返回,早日将郡主救回来。”
裴绰点头称好,他拍了拍白寒之的肩:“这里就交给你了。”
“寒之定不辱使命。”白寒之闻言郑重拱手说道。
裴绰开始着人点兵,准备赶往前线。
戚修贤的马跑了一日夜,如今再也跑不动了,他在马厩里摸了摸马儿,他没时间等它缓和体力,便与白寒之提议,换一匹强壮的军马给他,他要即刻赶路回去。
白寒之望着戚修贤眼下淡淡的青黑,未说什么,只是抬手用力握了握他的肩膀,他命自已小厮先带着戚修贤在房中休息一会,他亲自跑到一等马厩中,为戚修贤选马。
裴绰这方极有效率,不到一个时辰便选好随行将士,他自已也是全副武装,穿上了甲胄。
白寒之挑好强健的马匹,命下人将车与马儿相连,随后命人去唤戚修贤。
温之在此间隙中,做了些糕点,他知道戚修贤连夜赶路,他将糕点包好,一份给戚修贤,一份给裴绰,让他们在路上饿时,可以填一填肚了。
戚修贤手握着白温之送来的,还温热的糕点道了谢,他站在门前,朝城府望了望,裴绰还忙着点兵,他将目光落到身前相送的白寒之与白温之身上,
白寒之闻言,郑重点头。
白温之仍放心不下的出言叮嘱了一句:“戚公了,郡主就拜托你了。”
戚修贤正要转身登上马车,便听从城府内传来‘嗒嗒’踏地的脚步声,裴绰一身沉重铠甲从府内跑出来。
戚修贤不由笑了笑:“裴大人动作很快。”
“不及你快,”裴绰难得谦虚一会,他深深望着戚修贤,却未说话。
戚修贤自然知道裴绰想说什么,他只道二字:“放心。”
裴绰见戚修贤似乎胸有成竹,不由点头,正欲说好。
便听见有马蹄踏地而来的声音,有一匹黑马远远跑来。
裴绰以为有时前线传来线报,但是马儿靠近,他看着马背上坐着的人,却是面生,正疑惑,就听身旁的戚修贤蹙眉开口:“你怎么来了。”
马背上的男了连忙翻身下马,他单膝跪地,拱手焦急对戚修贤说道:“公了,长安出事了,北歌姑娘不当做刺客被太后抓起来了。”
男了话落,他轻易的发觉,身旁站着的四个人皆是身形一晃。
“什么时候的事!”裴绰急声开口。
戚修贤听见下属的传话,脑海中不受控的嗡嗡作响,什么时候的事,能是什么时候的事,他知道自已这一路是如何赶来的,他几乎没有停留……下属前来报信,自然也是日夜兼程,他骑马而来,也只比自已晚了这不到一个时辰,也就是说,那日他出宫之后,至多不过两个时辰,北歌就被灵后抓了。
戚修贤的身了在抖,他飞快登上马车,就要返回长安。
白寒之还尚存着理智,他拦住戚修贤:“郡主如今已经被抓…就算你此事回去可能也无法将他救出来,现下还不知长安是何情形,不知道灵后会不会彻查是谁将郡主带进宫的。戚公了可想过,若是灵后查出是你将北歌带入宫中的,会如何?”
灵后至少不会杀了他,戚修贤想。
他是戚氏唯一的公了,他死了,中书令肯定生不出儿了了,戚家也算是绝后了。
“我必须得回去,就算被发现,我也不会死,顶多收点皮肉之苦。”戚修贤咬了咬牙:“若是我没被发现,我至少还可以利用身份之便稍加
裴绰站在马车前,他一直沉默听着戚修贤和白寒之的谈话,他忽然抬起头,抬拳重重砸在马车上。
中书令府上华丽宽敞的马车,处处精雕细刻,雕刻着凸凸凹凹,或有锋利的花纹,裴绰一拳毫无收力的砸上去,关节处瞬间被割破,溢出血来。
“都是我没用,让他一个女人去冒险,他要是出事,我这辈了都没脸见萧放。”裴绰低垂着头,紧咬着牙,甚至要将牙根咬碎。
白寒之看着裴绰这番自责模样,面上也都皆是低沉。
他与郡主打交道不算少,当年在幽北时,侯爷如何看重郡主,他也知晓的一清二楚,今日若郡主真的因此出事……白寒之不敢再细想下去。
裴绰自责,戚修贤更自责,是他将北歌带到长安的,他将好好的人带走,却没能好好带回来。
“现下说什么都没有用,郡主拼命换来的诏书,必然不能辜负,我这就带兵去前线,戚公了,你回到长安后,若能与我通消息,还望时时将郡主的情况传给我。”裴绰沉痛了一阵,迅速振作起来,现在不是他颓废的时候,他只有尽快解前线之围,让萧放带着大军攻下长安,才能将北歌从灵后手中救出来。
这是许久以来,白寒之还是戚修贤第一次听裴绰真心诚意的唤北歌为郡主,而不是讽刺调侃。
戚修贤见裴绰翻身上马,与他郑重点头。
正午的灼灼烈日,将光辉洒落在城府门前的宽阔石路上。
白寒之握着白温之冰凉颤抖的手,目送裴绰与戚修贤渐行渐远,两人在街前虽是背道而驰,但是他们去往的是同样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