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担惊受怕(1 / 1)

上朝的官员很少有一大早先去衙署的,一般都是从府邸出发去皇宫,张同举就是如此。

坐在官轿之中,张同举双目布满了血色。

昨夜,他近乎一夜未合眼。

俗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昨夜,张同举想一个人,想韩佑,想了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天子亲军的权利很大,牌子也很硬,办事风格很挺,手伸的也很长。

大、硬、挺、长,来源于三个字,先斩后奏!

很多人都有个误区,认为先斩后奏的意思是说先砍死谁,然后再上报。

实际上并不是这个意思,各朝各代都有着不同的解释。

就说前朝与本朝吧,即便是仪刀卫的将军们,仪刀营的甲士们,也不是说上去就砍谁,砍完了啥事没有,这里的先斩后奏是说先要有“因”。

就比如正常查案时,锁定了某个人,某个大臣,证据确凿,不能直接拿下或者弄死,而是需要先禀报上官,这是正常的办案过程。

那么一旦可以先斩后奏的话,就不需要请示了,只要是证据确凿,甭管是不是栽赃的,都可以直接拿下,先拿人再上报,乃至先弄死再上报。

不过有个大前提,就是你得有“因”,要先查这个案子。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其实后面还有一句,叫做法不施于尊者。

意思是不能够对朝堂大员用刑,不需要对平民百姓施礼,更不能对地位很高的人以法制约。

而天子亲军的先斩后奏,实际上就是不用考虑这种事,直接拿下,乃至可以上刑。

这才是仪刀卫的可怕之处,不遵守规矩。

再说另一个问题,关于刻板印象,包括韩佑也存在这种刻板印象,以为大部分官员都贪,贪钱。

这是一种极为狭隘的认知,认为官员都很贪,脑满肠肥的伸出大胖爪子,连一文钱都不放过。

实际上并非如此,这种想法深深的侮辱了那些出自世家豪门的官员,更是侮辱了古人,乃至侮辱了贪官。

天下世家何其多也,朝廷官员才有多少,一个世家里悉心培养出一百个子弟,可能只有十个人在京中为官,十个人里,说不定只有一个在六部九寺任职。

这种竞争力之下,就是为了从老百姓身上榨出的那点油水吗,当然不是。

这些官员的贪在于目光,在于长远的打算,在于一种无形的保护力,贪钱,只是最低端的行为。

一个真正的世家子官员,首先考虑的是家族利益,为了家族利益,第一件事确保的就是官位稳,稳住之后,第二件事是向上爬,爬到了一定位置,做第三件事,为家族争取利益,第四件事,在争取利益的同时,充当家族保护伞。

打个比方,张三出自坪洲豪族,任礼部员外郎。

朝堂之上,张三要上奏折,坪洲今年大旱,朝廷尽快拨钱,救济灾民。

就如同大老黄所说的那句话,世家最大的财富不是地,不是钱,甚至不是官位,而是老百姓,穷苦的老百姓。

老百姓就是他们最大的财富,张家作为坪洲最大的豪族,老百姓流离失所,无饭可吃,人一批一批的死,张家的财富就会不断的损失,没有人给他们种地,没有人给他们做牛做马,没有人给他们创造财富,这才是令世家最恐惧的。

如果无灾情,张三作为礼部官员,要劝学,要提高“百姓读书率”,劝哪里呢,当然是要劝老家,让朝廷大力支持坪洲多办私塾与学堂。

私塾与学堂办的越多,参加科举的名额越多,名额越多,就会有更多的张家子弟参加科考并且为官,为官的张家子弟越多,就会有越多的人为家族谋取利益。

除此之外,还有赋税、徭役,各地的政策不同,大家就要吵,朝廷政策向哪里倾斜,哪里就会受益,不但要为家族老家争取到政策,还要创造政策向老家倾斜,老家受益,家族就会受益。

即便是张三什么都不做,他在朝堂待上一天,就能充当张家一天的保护伞。

坪洲两群人吵起来了,要动手,一时之间也分不出个对错,这时候就开始提人了,我家谁谁谁叫张三,京中礼部员外郎,然后对面不管对错都要认怂,因为斗不过,必须认错。

当然,要是他家儿子叫周恪的话,那张家就得认错。

不过这种情况应该不能出现,因为周老板是出了名的全家捅,天煞孤星没家人的。

像普通人以为的那种,官员吃拿卡要、上贿下赂、苍蝇腿都不放过的那种,少,很少很少,即便是低级官员,也都为了向上爬而爱惜羽翼,能当官的一般不会穷,不穷的官员,也不会在乎那些蝇头小利。

就如同后世的那些国外的议员、州长吧,哪个不是有钱人,卸职后,大部分的资产都翻了好几番,这并不是他们以权谋私,事实上国外对这方面管理的极为严格,既然不是以权谋私,为什么资产翻了好几番,答案不言而喻。

像张同举这种情况,直接贪墨边军粮饷的,几乎就是全朝独一份了。

即便是这种情况,也不是张同举为了钱,更多的是为了他张家与上面的祝家。

张家为了在北地混的稳,最早和祝家联姻,而祝家想要和马家分庭抗礼,就要获得其他世家的支持,可想要获得其他世家的支持,就要利益均摊,让他们自己出钱肯定是不可能的,只能朝着国家下手,最终带头一起贪墨边军粮饷和物资。

前朝这么办没问题,朝堂之上有人为他们遮掩,这种事也屡见不鲜了,问题是到了本朝就不行了,周恪那是什么人,能是前朝那个病痨鬼昏君可比的吗。

可张家停不了手了,张同举也停不了手了,早已步入深渊,说上岸就上岸,怎么可能。

无法停手,也只能继续这么下去了。

这就是张同举担忧的缘故,可以先斩后奏的天子亲军统领韩佑来到了户部,哪怕大家都以为是弄商税改制,他依旧担忧。

还是那句话,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一旦做了亏心事,哪怕是有人多看他一眼,他都会觉得是不是事情败露了。

人们总是为自己找理由,除了侥幸心理外,也会为自己辩解,不断在内心深处暗示自己。

又不是我自己一个人贪墨的大家都贪了啊、反正你也没证据、我又没直接拿钱、我是被逼的如何如何的。

可不管怎么暗示自己,怎么安慰自己,怎么自欺欺人,在内心最深处,知道,自己是错的!

既然是错的,就会怕。

一夜未睡的张同举就是这样,猜测着,猜测着韩佑的真实目的,不断假设,不断推翻,不断总结出对自己有利的结果,最终,无济于事,无法安然大睡。

浑浑噩噩的来到皇宫,心不在焉上了朝,身心憔悴的回到了衙署之中,回到了班房之中。

这就是大老黄的厉害之处,他太了解人心了。

他早就料到了张同举的心理变化,如果这时候韩佑突然出现,说我就是来查你的,只需要说出这么一句话就会彻底击溃张同举的心理防线,一旦韩佑表现出我也是逼不得已的模样,事情,就会按照黄有为所预估的方向发展。

可惜,大老黄了解人心,却不了解韩佑,没有料到韩佑又搞出幺蛾子了。

“谁!”

回到班房的张同举面色煞白,朝着窗外喊道:“谁进入过本官班房,谁动过本官书案上的账目,是谁!”

事情,终究还是朝着黄有为没有预料到的方向发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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