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娘子面上说笑了几句,可心底却因着那婆子冷了几分,思索起后头的人。
敢将主意打到姑娘身侧的人上头,那些个人,胆子还真是不小。
雪玉抿唇,听着孙娘子的话,越发不好意思开口,只是那羞赧还未停留太久,远处便有一道硕长身形映入眼帘。
暗色衣袍衬得男子肤色偏白,长发高束手握长剑,姣好眉眼偏又是一片冷意,更显淡漠和无谓。
雪玉笑容停在嘴角,半垂着头行到宋锦茵身后,像极了高门宅院得体的大丫鬟模样。
“锦茵姑娘。”
来人垂头行了个礼,虽未去瞧旁人,但余光也映出了那道避开他的身影。
适才几人的话顺着轻风落入了他的耳。
要许人家这等说辞,终究是和眼前这小丫头搭上了边,初听有些怪异,但再一瞧见,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同刚进竹雅院有些不同。
“仓凛大哥。”
宋锦茵自然瞧见了雪玉的变化,她看向面前的男子,想起他除了裴晏舟的事,常年难得一变的脸色,只觉有些棘手。
“仓凛大哥怎得从这处过来?”
“去后头瞧了一圈。”
来人垂头道:“我们的人初来乍到,总要留些洛城本地的百姓进出,才好让这宅子活起来,只是这后头有生人,不免就得多花些心思,看紧一些。”
“原是如此。”
宋锦茵点了点头。
裴晏舟身侧除了她便没有过女婢,甚至玄卫里,听碧玉偶尔提起,也无多少女子。
可这硕大的宅院不好缺了嬷嬷丫鬟,甚至暂居洛城,有些事就少不得要有市井气,故而这本地奴仆少不得。
只是这一批批仔细挑选,一开始便得留下不少人。
“是得好些挑一挑。”
见宋锦茵没再说其他,孙娘子想了想,同面前停下的人开口,“仓凛大人不知,那些婆子的主意,都打到前头来了。”
仓凛这才抬眸,瞧向一直默不作声的雪玉。
不过也只有那一眼,直到离开,仓凛都是规规矩矩,再无逾矩。
天上的光眼见着亮了不少,未有一早的昏沉,但因着细雨,也瞧不清太远。
宋锦茵行的缓慢,忆起适才仓凛的那一眼,便知早些时候在后头,雪玉应当是又同他碰了面。
只是眼下还不是聊心事的时候。
宋锦茵扶着孙娘子的手仔细下着石阶,正想着该要寻个什么时机开口安抚,便瞧见了前头爹爹的身影,撑着伞大步朝她行来,像是来接她。
“爹爹!”
宋锦茵一下便笑了起来,作势便想朝着来人小跑而去,却是被孙娘子和雪玉拦下。
“雨天路滑,茵茵慢些。”
浑厚的声音透过雨帘传入耳中,宋锦茵刚踏出的步子停了下来,脑中倏尔闪过曾经的画面。
这一句话,同幼时有了重叠。
只是那时她身侧还是牵着她的柳氏,母女俩走在小道上,等着办完差事回来的爹爹。
那日也是一样的落雨天,她极其大声地喊了一声爹爹,得了同样关切的回应。
如今几载已过,一切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顾简平行到她跟前,仔细打量了她一圈,见她气色比昨日好了不少,这才放下心来。
“爹爹没多少下厨的手艺,你试试吃不吃得惯岭南菜,若是不喜欢,回头我请个京都的厨子回将军府,好好学上一学。”
“爹爹......”
宋锦茵吸了吸鼻子,忍住酸涩,“只要和爹爹一起用膳,女儿什么都能吃。”
“那等你身子稳妥一些,爹爹便来接你,届时爹爹每日都陪着茵茵用膳,往后待我这外孙大一些,爹爹再替你挑个好郎君。”
听了这话,宋锦茵心绪散去,哭笑不得。
她虽同裴晏舟说过那等要嫁给旁人的话,但真要去说亲和相看,她也还是明白,带一个孩子,还是裴家世子的孩子,没几人敢点头。
只是眼下瞧着自己父亲如此认真的模样,宋锦茵既感动又无奈。
“爹,待孩子大了,怕是更没人想娶茵茵。”
“胡说!”
顾简平眉头皱了皱,轻斥道:“我的女儿这般好,怎么会无人想娶?你若是担心孩子,大可不必,听闻京都也不算拘谨之地,岭南更甚,莫说一个孩子,便是三嫁的姑娘也能过得风生水起,何况我将军府的姑娘,旁人谁敢糊弄?”
“那爹爹不怕招来的人,本就带着目的?”
“茵茵放心,爹爹这些年无数次出生入死,亦是有不少生死之交,即便我将军府镇不住他,亦是会有其他,即便往后爹爹不在......”
“爹,女儿不听那些!”
宋锦茵心里一慌,下意识便出声打断了父亲的话。
许是有了身孕,也许是经历过那么一次,如今那样像是带着分离的话,她一个字都听不下去,随便一想便能逼得她红了眼。
“爹以后不能再说那些不好听的话。”
“不说了,不说了,是爹不好。”
顾简平也跟着眼眶一红,眼尾风霜又深了几分。
茵茵的反应让他胸口沉重,让他更不敢去想那时年幼的她,得知他离开的消息,究竟是如何让自己撑下来,一步步行到今日。
低沉的情绪是最善于拉扯人心的兽,只要开了个头,便能沿着心口一点点留下撕扯的痕迹,带出疼痛。
顾简平不敢再想,也恐适才的话会伤着他的女儿,他强行压下复杂的情绪,又看回旁侧的姑娘。
“茵茵往后只管养着身子,所有吃穿用度,和身边伺候的人,爹爹都已经替茵茵安排妥当,待爹爹禀报了圣上,安顿好手头上的事,便会回来瞧茵茵。”
顿了顿,顾简平想起女儿对裴家世子眼中的关切,犹豫片刻还是又开了口。
“茵茵对他......爹爹虽不同意你二人的事,但最终要如何,爹爹还是尊重茵茵的选择,只是不管茵茵怎么选,他想随意便娶了你,断不可能,往后茵茵只管抬着头,莫要被他欺负了去。”
看着父亲了然的眼,宋锦茵知晓自己终究是要面对。
她抿唇深吸了口气,而后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女儿骗不了自己,这些日子的相处,女儿对他,确实如爹爹猜测那般......但女儿不会因此而停步不前,即便女儿心仪他,也不会再同以前一样委屈自己,爹爹莫要担心。”
她始终还留有一丝清醒。
想起曾经的这些年,宋锦茵就如之前对裴晏舟所说,并不愿与国公府再有联系。
即便她如今承认了自己的心意,有了爹爹替她撑腰,她也犹豫,不想再踏进那座压抑的高门宅院。
且最重要的,是她始终未提起过柳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