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大夫背着药箱进屋时,床榻上的将军已经陷入了昏睡。
这一次比前几次都要严重,旁侧皆是脸色严肃之人,瞧见来人,眼中露出了希冀。
木大夫替人诊脉,正如他所猜测那般,昏睡之人脉象紊乱,估摸着也该是到了诊治的时机,他拿出银针,屏息凝神,目色沉稳。
昏睡的顾简平在暗色中不停往下坠,入目之处全无亮色,直至耳畔有清脆悦耳的稚嫩童声传来。
一声爹爹,霎时划破了那片不见五指的天际。
日光从裂缝中倾斜,照清眼前田地,甚至远处延绵山脉之下,隐约可见茅屋无数,炊烟袅袅,宁静祥和。
顾简平一时失神,不知为何会在此处。
直到袍角有人拉扯,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小丫头脸上沾着泥,正抬头看着他,不肯往前多走一步。
同之前梦中的每一次,这个小丫头同他很亲近,大大的杏眼每次瞧着他时,便会弯出弦月模样,星光璀璨。
顾简平缓下了心绪,只要见到她,他便知晓,这大抵会是个美梦。
只是这一次,顾简平刚顺着心意蹲下来,心口便是一震,而后有声音从遥远的混沌中传来,像是提起了之前梦中从未提到过的名字。
“茵茵,不可扰着你父亲,既是吵着要一同前来,便该自己行完这段路。”
似有什么在慢慢重叠,轰隆作响,盖过了那个名字,让顾简平听不太清晰。
正想再听仔细一些,却被几声浑厚的将军唤醒。
再睁眼时已过了半日,天色隐隐有暗下来的迹象,顾简平从床榻上坐起,接过副将送来的信件。
半晌,他揉了揉额,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
“不好再耽搁了,两日后起程。”
“可将军您的身子?”
“不过是偶尔发作,若在洛城停留太久,恐会引得陛下生疑。”
见吴副将一脸担忧,顾简平一时也忘了去探究梦中虚实,只放下茶杯同他道:“木大夫会在我身侧停留半载,有世子的看顾,这一路行回不会有太大问题。”
“属下明白,只是属下见您适才的脸色......”
吴副将皱了皱眉,将军今儿仅半日就发作了两回,且这第二回,竟到了昏睡的地步。
“发作出来大夫才好看诊,许是要好了也不一定。”
顾简平笑着开口,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说话间他瞧见桌上放着的食盒,不免又想起了白日里乖巧懂礼的宋锦茵。
“还好没当着那小姑娘的面倒下,不然,怕是得吓着她。”
“说起那位宋姑娘,”吴副将的目光顺势扫过打开的食盒,而后落回将军的脸,“属下初一见她,除了惊艳她的样貌,更多是觉着小姑娘有些熟悉,如今一瞧,那位姑娘的眉眼,竟是同将军有几分相似。”
相似?
顾简平拿起糕点的手顿了顿,愣了一瞬,忽然又笑着摇了摇头,“人小姑娘娇娇俏俏,甚是灵动,怕是不会喜欢听见自己同大老粗相似。”
“那可不见得。”
吴副将伸头看了眼食盒里的东西,听闻皆是出自那位宋姑娘之手,不免又是一阵赞叹。
“属下倒是觉得那位姑娘同将军很亲近,可惜,洛城隔得太远......也不知这姑娘若真同裴家世子成了婚,进了那高门宅院,往后还会不会有如此天真良善的心性。”
顾简平的眸色随着吴副将的话沉了沉。
他承了裴家世子的情,本不该生出犹豫,更不该为着旁人的事情多思,但不知为何,此刻的他却觉有些沉重。
小姑娘没有任何身份,即便真能嫁给世子,往后也定是压不住后院那些有身份的妾室。
即便他二人有真心,那也不是个好去处。
顾简平轻叹了口气,看着手中用了心的精致糕点,回过神后,终究还是压下了那莫名的担忧。
“先将动身的事安排好,莫要再拖。”
......
宋锦茵自回到宅院后便一直未瞧见裴晏舟。
她想起回来前男人的神色,不知为何沾了昏暗低沉,好似还夹杂着愧疚。
有些复杂,却又不知这复杂从何而来。
宋锦茵想了片刻,又重新拿起针线篓子里绣了一半的荷包,只是针尖刚拨了拨,便听有人在唤她。
“锦茵姐姐。”
雪玉进来打起帘子,往外头看了一眼,“沈大夫来了,说是过两日他便得回一趟京都。”
宋锦茵手中的金线停在半空,倏地想起,她还一直没能寻到单独同沈大哥碰面的机会。
“我这就出去。”
外间里烧着炭,满屋皆是热意。
沈玉鹤一袭月白色袍子,许是因着这段时日的忙碌,俊雅的脸比之前瘦了些许,被这袍子一衬,更显清清冷冷。
“沈大哥。”
宋锦茵出来,手中还拿着一碟干果子。
“不是不喜这个味道?”
“嗯?”
宋锦茵刚咬了一口,听闻此话,一下便反应过来,“沈大哥同世子见过了?”
裴晏舟好几个时辰不见人,她还以为那个男人出去了。
“嗯,他特意来问了问。”
沈玉鹤瞧她吃得随意,不同于其他尝到这干果的人,不免失笑道:“这样的味道竟都能吃得如此平静,可见你肚里这个,是个厉害的。”
“那最好。”
宋锦茵弯起了唇,“我不厉害,我的孩子厉害也行。”
“你倒是心大,如今你这行不得远路的样子,约莫是与我同不了路,只是不管如何,我都还是要来问上一句,还有周延安。”
说罢,沈玉鹤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了过去:“他会同我一起回京都。”
“这封信是?”
“他说对不住。”
沈玉鹤看向面前的姑娘,见她没有一丝惊讶,便又接着道:“我道他为何不肯多说便知你能明白,原是你早就瞧出了他的私心。”
“那些其实算不得什么,对我来说,你和周大哥帮了我,这才是我该在意的事。”
宋锦茵双手接过信件,想起他为了许幼宜能安稳嫁进裴家的打算,抿了抿唇。
“是我该同他道谢,记着他的恩情,只是真要论起此事,他该寻的人或许是裴晏舟。”
见沈玉鹤似有不解,她笑了笑,“倒不是因着婚事,是昨日瞧见仓凛的气愤,我才得知,这两年里世子一直挂心和帮衬着周府和侯爷,只是他不说,我便以为他从未记起过周大哥,想来,若他知道那些,即便他再无情,心里也多少会有些气闷的吧。”
“你现在对裴世子,好像多了几分在意。”
沈玉鹤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而后抬眸望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