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大宋的第一次秋祭大典,在秦淮河上展现的器械并不多,而且很多已经在江南普及开来,比如连机碓,这是新任京畿尹杜畿发明的器械。
京畿尹即丹阳郡北部一带新设的京畿郡,包括建康、秣陵、丹阳、句容等县。
这里水网发达,水利便利,早已铺设展开了这些大型机械。
不过这些机械虽然简单且普及,今日召集太子和诸公卿依旧意义十分重大。
太子如今已经快要弱冠了,性格特点也已经非常明显。
与他父亲允文允武,神武天资不同,太子虎头虎脑,心性相对单纯,说的好听一点,是虚心纳谏,广开言路。说的难听一点,就是没有什么自己的主见。介于袁绍和李治之间。
孙策对此,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
反正也是自己的孩子,只要能健健康康长大,顺利继位,他就别无他求了。
这个时代,一个孩子能顺利长大,没有夭折,就是父母之福。
而且太子这个性格,对国家而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天子不需要太有才华,他太有才华容易傲慢轻物,自以为天下人都不如他,所以听不进去劝谏。最典型的就是杨广。
况且宋室以制度治国,孙策也不希望天子太强势,把个人私欲凌驾于整個国家之上。
太子如今的这个性格,有利有弊,孙策觉得是利大于弊。
其一,任何朝代,太宗朝都容易出事。要宋室不想二世而亡,那太子稳重一点,不折腾,无疑是一件好事。
其二是,太子这容易被人影响的性子,也能更好的继承自己的大政方针,沿着自己设计的帝国方向走下去。
不说萧规曹随,至少绝不会出现人亡政息。
孙策现在的心态无疑是很好了,凡事只要豁达的去看,都能找到积极的一面。
太子诚然没有雄才伟略,意气风发,壮志勃勃,可安安稳稳,又何尝不是福气呢?
作为老父亲,帮他解决四方忧患,给他留下一个偌大的家业,不就足够让他守成了吗?
所以在看完这些巨大的机械之后,孙策转头看向太子,淳淳教导:“朕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太子记住了,苟利民生,任何器械都应重视。这些大型器械,使民生效率大增,才能使我宋室统治安稳。四海穷困,天禄永终。此乃汉室亦知之理。”
四海穷困,天禄永终。
这应该是中原所有君侯将相都一致推崇的真理了,没有任何人在这方面有质疑。
太子虽然比较淳朴,但并不愚昧,他立即接着回应道:“父亲是教导儿臣,要用大型器械生产出更多的财富,才不会使民间百姓穷困。”
孙策欣慰的点头,说道:“我儿有璞玉之资,终能成一代贤君。没错,百姓安居乐业,有安稳收入,才是国泰民安的根本。只要百姓不乱,天下间,列侯、世家、豪强、士族都不足为患。”
“书生造反,三年不成。以我朝典制,你即便在深宫三十年,这些家大业大的公侯,也根本掀不起浪花。”
“没有百姓民不聊生,这些公侯就算造反,亦可轻易平定。当民心在宋,你就算一次夺爵两百名列侯,他们亦只能引颈就戮。”
汉武帝时列侯坐酎金失侯者百馀人,这一幕已经上演过了。
所以孙策总结道:“所以不要信儒家的重本抑末之说,儒家学问总是不如朕所提之马列学说。与其让百姓甘贫守穷,压制人性,不如让人人富庶,天下大同。”
儒家学说或许是好的,当初的设计者,也期望天下大同,期望老有所依,幼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百姓皆各得其所。
但儒家为了维护统治,或者说士大夫们设计不出来更好的政治社会,所以就抛弃了礼记·礼运·大同篇里面最重要的核心思想,放弃了男女老弱皆有小康生活的理想,选择了天下同贫,重本抑末。
天下苍生都是相同的贫穷低财富状态,所以一旦发生天灾人祸,就会导致整个社会崩溃。
当然,这些也不一定是士大夫们所想要的或者所预期的,跟太子多谈论这些也没有用。
还不如告诉太子,发展才是硬道理。提升发展力,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根本。
马列学说,就是这么的朴实无华,又直指大道本源。
当中原种出来的粮食足够百姓衣食无忧了,就足以解决百分之九十九的问题。
剩下的问题,那不是孙策,也不是孙绍能够解决的了。
哪个国度还能没有问题,没有犯罪,没有不公?
人类要是真有这个能力,早就建起来人间天国了。
公元第二十个纪年都没能解决的问题,又怎么能指望公元第二个纪年找到方法?
所以宋室也不要幻想长治久安,绵延千年。
当宋室已经不能给百姓创造福祉,使得天下穷困,那就退位让贤吧。
如果新王朝的统治者跟宋室开国皇帝一样,有着仁心和底线,就让宋室遗民去往边疆,继续为诸夏开疆拓土,传播文明。
如果实在不幸,那也只能怨后世不肖子孙失德了。
孙策实在是没有意愿去管几百年后子孙的福泽。
太子孙绍性情比较宽和,对孙策所提及的马列学说,没有过多询问,只当是父亲说的马上打天下的那套经验。
宋室当初以吴郡一郡之地而终有天下四海,靠的正是不断发展生产,不断壮大势力,不断积累财富,让天下百姓富足,最终自发拥立宋室,取代汉室。
所以孙绍说道:“如今开元盛世,有天下无穷人之称。儿臣必继父皇之伟业,迈文景之治世。尽天下之智计,发展百姓之民生,使天下黎庶,皆温饱无忧。”
听到孙绍这说法,孙策颇为意外和惊喜,说道:“如此甚好,若两代君王相继,开百年盛世,则我宋室必国祚长久,民心向之。”
百年之后,就算要衰退,那也是得耗时几代人。
况且人心在宋,则后代子孙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在中人之资以上,选贤任能,完成中兴?
说到治国,孙策感慨道:“朕虽然马上打天下,但更愿谥号为文啊。”
此时谥号还没有被后代泛滥玩坏,仍是皇帝最重要的评价。
经纬天地曰文;
慈惠爱民曰文;
博闻多见曰文;
能定典礼曰文;
经邦定誉曰文;
修德来远曰文;
化成天下曰文;
声教四讫曰文;
万邦为宪、帝德运广曰文;
这六十八个字,可谓是对皇帝一生最高的评价了。
所以李世民戎马一生,最后心心念念的想要一个文皇帝称号。
孙策素来与李世民相较,这方面自然也是不愿落于其后。
他可不想跟魏武帝曹操、晋武帝司马炎、赵武帝石虎之流混在一起。
不过孙策不想武功方面的事情,可不代表他朝廷里的这些大臣们不想。
朝廷改元以来,休养生息近十年,已经很久没有对外发动过战争了。
上一次大战,还要追溯到凉州之战,周瑜带着十万大军一举拓土四千余里,羌胡故地自西海而东,十余郡皆为宋室所有。
周瑜带着精兵行军一年两个月,征程八千里,一举覆灭了在凉州兴兵三十多年的韩遂。
再之后,就只是小规模用兵了。
陇西都督府的都督徐晃只带了八千余精兵,深入羌地两千余里,一举覆灭马超余部,斩首马超并其妻女两百余人。
陆逊率军五千以及征调西域各国三万联军,击败了康居,斩首其王,悬首北阙。
这两场战事虽然打得十分精彩,可对中原上朝而言,甚至不足以纪录。
在朝廷眼中,这是绝对意义上的两场边境战争。
打赢了是理所应当;打输了,那是主将无能,等着被弹劾问罪吧。
甚至他们连粮草都没有向朝廷请求。只用的是本地边疆的存粮。
而凉州由于三十多年的战乱,人口锐减,导致的当地良田极多,百姓极其富庶。
所以当地士卒盛赞:“土沃物繁而人富乐,闾阎相望,桑麻翳野,天下富庶者无如陇右。”
后来朝廷又迁内地汉人往凉州屯边,屯粮收获,单支付军饷,可用几十年。牛羊遍野,路不拾遗。
凉州牧诸葛瑾是一位绝对的能臣,善于抚御,昔日凉州南北不过四百余里,羌胡、鲜卑二寇频至城下,百姓苦之。
诸葛瑾乃于开元七年,在南界硖石置和戎城,北界碛中置白停城,控其路要,遂拓州境一千五百里。自是,虏不复纵。
这使得凉州平宁,梗稻丰积,牛马遍野,当地牧监牧马二十余万匹,牛羊近百万,存粮足支军队数十年之用。
所以不论是徐晃的用兵,还是陆逊的开疆拓土,都只不过消耗了数年粮草。
而中原财富却未受丝毫影响。
今日逢宋室公卿列侯们汇聚一处,就有将军关切的凑到了幽州牧魏滕面前询问:“朝廷接下来要对幽州用兵了吧?”
魏滕仔细的巡视了一圈周围人群,虽说朝廷汇聚了宋室的绝大部分列侯。
就连徐晃都被召集到了建康,但的确是没见到护乌桓校尉阎柔和度辽将军田豫的身影。
这两人都有列侯封爵,尤其田豫,功劳极大,受封的是乡侯,食邑七百多户。
自开元十年以来,朝廷就一直有风声,朝廷欲废除北疆这些杂乱的军职,效仿陇西建立北庭都护府。
但要建北庭都护府,那就注定了当今幽州的边界不再合适了。
因为直到开元十一年,幽州亦未完成彻底的一统。
境内还有步度根、轲比能等鲜卑部落,而在更远的辽东更是有着辽东太守公孙康、高句丽等割据势力。
宋庭的威权至今无法影响这一带。
尤其辽东太守公孙康,这在边疆之地已经算是一个枭雄了。
就在开元九年(207年),宋庭在西域开疆拓土,威震胡虏的同时,他在幽州也是东征高句骊,西伐乌桓,威震海外。
尤其是对高句丽的战争,更是大获全胜。
在汉室中期,桓帝还在位的时候,高句丽王伯固就不断袭扰辽东,又受亡胡五百馀家。
于是在开元九年,公孙康出军击之,其亲将步卒三万,骑万匹,攻破其国都,焚烧邑落。
高句丽王伯固去世,其长子拔奇埋怨国人,自己为长子却不能继承王位,便与涓奴加各将下户三万馀口诣公孙康而降。
而后又并讨伐韩濊,设置带方郡。自此之后,倭奴、韩濊等蛮夷皆属带方。
当然,由于宋室在中原强盛,他脑袋还是很清楚的,没有像历史上一样胆大妄为,乘中原大乱,自称辽东侯、平州牧,穿戴拟于天子。
而是很恭敬的向朝廷遣使朝贡,岁奉贡献,所以才维持了与宋室的和平。
他很清楚,以辽东苦寒之地的实力,根本无法抗衡中原王朝。
可同样的,宋室也很清楚,有这个枭雄存在,宋室也很难轻松平地辽东。
必须要兴师动众,派精兵良将才能击败公孙康。
这个级别的战事,就不是幽州一州之地可以解决的了。
不论是护乌桓校尉还是度辽将军所部士卒,都难以以寡击众,解决公孙康这个割据诸侯。
毕竟他可不是半岛上武德拉胯的那群蛮夷,他是真真正正的中原诸侯。
不论是人心、军队还是战术、战略,都尽得中原之精髓。
从他能冷静得看清形势,恭敬向宋室称臣纳贡,就看得出来其战略和眼界。
因而宋室也是非常谨慎,一直没有兴兵越过泽国。
现在得东北还不是一片膏腴之地,内部还有很多沼泽和淤泥。
大军征讨,后勤补给还不如西域方便。
因而朝廷一直期望等到公孙康去世再兴兵。
公孙康虽然文才武略都非常过人,可惜他有个致命得缺陷,那就是身体一直不太好。
他若是病逝,他的弟弟公孙恭一定无法孚辽东人望,这个人才能非常平庸,甚至可以说是个纨绔。废物。
他统领辽东,宋室大军可以一举破敌,如长刀之破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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